第48章 ☆、章
第二日一早,上官逸陽沉沉睡着,木槿知道,他這幾日頻頻燃香,太累了。
她輕聲下床,輕聲洗漱,換好了衣衫後,拎起寶劍,走出客房。
客房外,呂天一穿着一襲青衫,背負雙手,淺淺笑着,仿佛正等着她出來。
木槿微微一愣,走上前去。
呂天一道:“晨起練劍,這習慣,從不曾改?”
木槿随着他走在青石板路上,晨曦初露,兩旁的青草葉上還挂着露珠。
木槿道:“心亂的時候,練劍能平靜下來。”
呂天一道:“怪不得你能坐上天下第一的寶座。”
“怎麽說?”
呂天一突然停下腳步,望着木槿側顏,他說:“兒子不見了,做娘的不該六神無主麽?在程女俠心中,沒什麽能重要的過練劍。你已将手中寶劍視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想不做天下第一,也很難。”
木槿緊緊攥住手中寶劍,太過用力,右手的五根指頭已經泛白。曾經的呂天一,那麽陽光,那麽善良,絕不會這般咄咄逼人。
呂天一問道:“無話可說?”
木槿苦笑道:“有些話,不必說出口。”
“你還是這樣。”呂天一嘆道:“心裏的話從不願說出口。一定要人去猜、去想。”他眼睑低垂,不由問道:“那個上官逸陽,猜得透?”
木槿輕輕點了點頭。
呂天一笑出聲來,笑中盡是苦澀。他走到路旁的大石前,徑自坐了下去:“怪不得,他能娶到你。怪不得,你會嫁進上官家。”
“上官家的事,你也知道?”
呂天一點了點頭:“多多少少聽過一些。不過,事不關己,此前,是茶餘飯後談資而已。”他拍了拍一側的石頭,揚起頭來,望進木槿雙眼,問道:“你也坐?”
木槿稍有猶豫,仍是走過去坐了。
晨風吹起呂天一的長發,雪色的頭發在晨光下是那樣刺眼。
好一陣沉默過後,木槿輕聲道:“對不住。”
呂天一笑了:“稀罕的很!程木槿,一代女俠,竟也會做錯事,要向人道歉麽?”
木槿眼中透出一抹曠然神色,她說:“旁的事,我從沒做錯過。只是你胸口那一劍,我錯了……”她低垂着頭,終究是傷心的。
呂天一道:“若以公平論,你是不是也該讓我刺你一劍?”
木槿側過頭看着呂天一。
他溫柔地笑着,站起身來,走到一旁的大樹前,撅下一截樹枝。
木槿也站了起來。
呂天一右手微抖,手中樹枝輕顫,軟劍一般。
木槿道:“你知道我還要去救我兒子,我還有一些重要的事沒做,現在不能死。”
呂天一道:“我知道。”
木槿道:“你知道,我随身佩劍不過是一種習慣,其實……”
呂天一道:“其實,你劍術已臻化境,萬事萬物皆可為劍。我知道。”
木槿凝眉問道:“你都知道,為什麽?”
呂天一含笑望着木槿,道:“我不自量力,想為我呂家劍争一口氣。”
木槿也笑了,她将手中寶劍立在一旁的大石上,也撅下一截樹枝握在手心。灌了氣,軟軟的枝條突然挺起。
呂天一輕輕颔首,躍身而起。
他手中枝條仿似游龍,或掃或撩或揮或刺,竟将鞭法與劍法融為一體。
木槿不由贊道:“好功夫!”
她一挺手中枝條,直刺出去,用的是對付史舟濟那一招。
呂天一突然将枝條卷在手心,向後躍了兩步,任由木槿刺了過來。
木槿眉心微鎖,右手一松,枝條已落在地上。
呂天一笑道:“果然不沾血了。”
木槿卻問:“你與那史舟濟有交?”
“我若說沒有,你會信麽?”
木槿搖了搖頭。
呂天一一聲長嘆,道:“我已破陳出新,終究鬥不過你。木槿,你的确是武學上不世出的奇才。”
“你我二人只比劃了幾招,何況,是你先收手。”
呂天一将手中枝條扔到一邊,捋了捋有些散亂的白發,道:“高手過招,要比試很久麽?你是高手,我也并不太差。你我都明白,最後,我會輸。及時收手,沒那麽難看而已。”
木槿笑了,好多天沒有這樣發自內心笑過了。
呂天一走上前去,替木槿捋了捋因打鬥而有些散亂的頭發,道:“木槿,我喜歡你。雖然,我并沒有上官逸陽那麽好命,最終能娶你為妻。可這并不妨礙我喜歡你。”
木槿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她不動聲色退後兩步。
呂天一擡起的右手僵在空中,使君無婦,羅敷有夫,再也不是當年了。
他笑了,笑中帶着苦澀。許久的沉默後,他說:“我們,還是朋友?”
木槿反問道:“今時今日,你還肯當我是朋友?”
呂天一道:“我死過一次,對得起我爹和呂家祖上了。我不想你做我的仇人,即便是形同陌路也不想。”
“天一……”這一次,她終于去掉了他的姓氏。
呂天一開心的像個孩子,他情不自禁的越矩,情不自禁握住木槿的手,目光中仍舊飽含情意。
木槿快速抽出了自己的手,将頭微側,道:“我兒子的事,有勞了。”
就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呂天一的心有些涼。他了解木槿,既然她已嫁了上官逸陽,就不會再和旁人藕斷絲連。
呂天一溫柔地笑着,将雙手負在身後,道:“你放心,我已派人潛入史家。”
“潛入?”
“是。”呂天一并未用錯字,他說:“史如玉這個史可不是史舟濟那個史。聽說,前陣子有個人夜探史家莊,後來音信全無。”
木槿眉心輕鎖,不由問道:“史家莊地處東華、南華交界,聽說南華人多擅妖術。”
“妖術?”呂天一笑了:“這世上哪兒有什麽真正的妖術。不過是一種交換,人與人之間的交換,人與天之間的交換。”
“呂兄說的不錯。”上官逸陽走了過來,走到木槿身邊,握住的木槿的手。
木槿将頭微側,避開呂天一的目光。上官逸陽這一舉動,幾乎是在宣誓主權。
呂天一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上官兄早。”
上官逸陽也笑着,道:“不及呂兄早。”
木槿不由得橫了上官逸陽一眼,笑裏藏刀,綿裏藏針的,不怕主人家見怪,被趕出門麽。
呂天一側轉過身,伸手做請:“早飯,府中下人已備好。粗茶淡飯,還請二位不要見怪。”
上官逸陽拱手道:“承蒙收留,我和我家木槿已感激不盡。”
呂天一當先走向花廳,‘我家木槿’,好親昵的稱呼。曾幾何時,他在夢中也會想,有朝一日,娶她過門,直接喚她作夫人?還是喚她的小名?
他想,她一定會喚他作天一,那時他便不依,一定要她喚他相公。
可惜,到最後,他敗給了時間,敗給了命運,輸掉了姻緣。
花廳前,呂天一腳步一頓,背對着上官逸陽和木槿二人,道:“我,我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去辦,就不作陪了。”
他一徑向西走去,風過,吹起他一頭雪一樣白的長發。木槿看着他的背影,只感覺到孤獨。
曾經,這個陽光一般的青年,生活在父嚴母慈的家中,哪怕那個家并不像表面上那般簡單。
是她,是她毀了這個青年原本擁有的一切。毀了他的親情,毀了他的愛情,最後,這世上,就只剩他孤獨一人,再沒有第二個人與他為伴。
上官逸陽握住木槿的那只手緊了又緊,柔聲道:“咱們回客房。”
木槿輕輕點了點頭。
不遠處,那個青衫白發的青年靜靜望着他二人遠去的背影,嘴角邊那抹苦笑始終不肯隐去。
他争不過命運,就只好逃。逃到南面來,離程木槿那個女人越遠越好。
可是,比命運更可怕的,是這顆心。
有些事,紮在心裏,就像種子埋進泥土。偏偏這顆種子只會發芽,發了芽後不會枯萎。時間一長,長成了參天大樹,枝繁葉茂裏卻透着苦。
這滿頭雪白的發,時時刻刻提醒着他,這世上有一個女人就像刺一般深深紮在他心裏。恐怕至死,也拔不出了。或者說,一旦拔出,就會血盡而亡。
“木槿。”呂天一輕聲一喚。
從前,他不知道她的本名是木槿。後來,他終于知道了,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卻突然變了。從開始到最終,他始終沒有機會喚她真正的名字。
長長的一聲嘆息後,呂天一重又走進花廳。人可以傷心,飯總還是要吃。好在他生性樂觀,這世上,恐怕真的沒有什麽事能打的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