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琉璃美人03
七皇子楚穆雲顯然對這位神醫并不陌生,他聽了那句話,只微微皺了皺眉,并沒有生氣,反而說道:“你來得正好,我原想着過幾天就差人去請你的。”
白發白衣的清隽男子仍是将目光放在顧盼身上,淡聲道:“火候差不多了,我便順路來看看。”
他這話說得十分奇怪,尤其是直面承受他視線的顧盼,心中更是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覺。這個墨流的眼神跟楚穆雲一樣,都不像是在看活人。
但楚穆雲比起他來還要好些,墨流看人,完全就像是在看一頭待宰的豬,正在研究由哪處地方下刀才能花費最小的力氣。
面對着墨流這種意味不明的視線,顧盼心中一凜,但表面上卻浮現出好奇的神色,在楚穆雲開口之前,先一步展示出旺盛的求知欲:“你是誰?”
她一出口,楚穆雲亦調轉頭,望向了她。
但顧盼卻似乎對楚穆雲略含警告的目光無知無覺,繼續對着墨流問:“我沒有見過你,你是來看我的麽?”
“侍月……”楚穆雲拉下臉,語氣低沉,頭一次叫出了顧盼現用的名字。
“無妨。”墨流卻是打斷了楚穆雲未完的斥責,将随身背着的藥箱解下,放到桌上,邊打開來邊回答,“我來此,的确是為了看你。”
“看我?”顧盼的眸子裏摻雜了點困惑之色。在她的認知裏,從來就沒有“與他人來往”這項行為,所以一個陌生人突然說來看她,在她想來是無法理解的。
墨流并未向她解釋什麽,而是從藥箱裏拿出一副薄如蟬翼的蠶絲手套,将其攤開,慢條斯理地套在自己的雙手上。
顧盼撐着下巴瞧他,原本的疑問在看見墨流的動作後立刻被新的問題所代替。
她這人雖已有十五的年紀,但因從小無人教導,思維方式仍與孩童無異,興趣來得快可消失得也快。但她似乎覺得在別人幹活時打擾是很不好的行為,所以哪怕再想提問,也強自等墨流裝備完畢,重新将藥箱合上,才仿佛終于按捺不住般,伸出一根蔥白的纖指,指着墨流的雙手道:“我知道這是什麽。”
她的神情裏添了絲雀躍的意味,好像是因為自己的發現而得意洋洋:“清瑤說過,沒了這個東西,誰都不能近我身的。”她彎起嘴角,臉頰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自豪地揚起頭,“她說我很厲害,只要我想,就能輕輕松松殺掉很多人!”
姿容絕豔的少女随意地将“殺人”挂在嘴邊,但她并不清楚這個詞到底意味着什麽,而是單純地覺得,自小陪在她身邊的丫鬟這樣說是在誇贊她。
那是清瑤十年來唯一一句稱得上是誇獎的話語,少女根本分辨不清話中真意,只是歡欣雀躍地認為自己終于得到了他人的認同,于是她寶貝得不行,小心翼翼地将它珍藏起來,并在這時獻寶似的拿出來對墨流炫耀。
顧盼仰望着面前的兩個男人,晶亮的黑眸宛如夜幕下最亮的星子,眼波流轉間蹦出的光芒令人炫目。
在這樣璀璨得不可思議的光芒下,楚穆雲有一瞬的晃神,但反應過來之後,他立刻用力地将手中的茶杯敲在桌上,斥道:“清瑤都教了你什麽話!”
墨流的反應則比楚穆雲的要平淡得多,他在聽完顧盼說的話後,甚至輕輕地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極不明顯的笑容:“她說的沒錯。”
楚穆雲不贊同地搖頭,他覺得壓根沒必要讓一個藥人知道自身的厲害之處:“墨流,你對侍月說這些有何用?還是快快給她診脈,玥兒那邊快等不及了。”
聽見陌生的名字,顧盼不由眨了眨眼,但她沒有在這一點上糾纏,而是繼續沖着眼前的白發青年問:“但是我不懂,為什麽靠近我就一定要戴這種東西呢?”
她想了想,給出一個自認為正确的猜測:“是因為我很髒嗎?”
楚穆雲催促的話卡在半道,戛然而止。
他望着一臉認真、似乎在探讨朝政大事一般的少女,不自覺地睜大了雙眼。
至于墨流,他已繞過木桌,走到顧盼面前,原本是想伸手去抓她的手腕,聞言,手頓時凝在了半空。
他那雙宛如亘古不化的雪山般的眸子終于泛起一點波瀾,那裏面的冰雪無聲地消融,化為潺潺流水,直直地淌進另一雙天真無邪的雙眼中。
偏被兩個男人凝望的少女還不自知,她語氣裏帶了點猜中答案的得意,笑着道:“原來是這樣,可是我記得每天都有沐浴的,怎麽會髒呢?”
她舉起衣袖,置于鼻下嗅了嗅,卻沒聞到什麽難聞的味道,反而盡是清淡素雅的花香,于是她盯着那處雪白的衣物,很是苦惱:“這可怎麽辦?”
墨流首先回過神來,他盯着顧盼仔細地瞧了會,這個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少女因為身為藥人的緣故,不可沾染半點塵垢,同時她一直被養在莊園裏,不曾與外界有半分接觸,所以從某種程度來講,她應當是世上最為“幹淨”的人。
如果她是肮髒的,這熙熙攘攘的塵世中,哪裏還能有容身之處?
不過這些想法墨流是絕不會說出來的,他只是探身捏住顧盼的手腕,兩指并攏搭在她的脈搏處,回道:“不是這個原因。”
果然就惹來了少女的追問:“那是因為什麽?”
墨流實話實說:“你有毒。”
坐在一旁的楚穆雲聽見這話,嘴角抽了抽,他忙拿起茶杯擋住嘴唇,來掩飾自己的失态。
有毒?神醫果真奇思妙想,這算個什麽形容詞?
楚穆雲都搞不懂墨流到底想表達什麽,“不通文墨”的顧盼就更不可能懂了。所以她只懵懂地點點頭,擅自把這話理解成稱贊,誠懇地對墨流說:“謝謝你。”
正專心給她診脈的白發神醫不明所以地瞥了她一眼,完全不明白她在謝什麽:“……”
“咳。”楚穆雲倒是聽出點門道來了,他看了看滿臉莫名其妙的墨流,難得生出了點促狹之心,要知道想看這個清冷出塵的神醫吃癟可是難于上青天的事,于是他故意沒點破,反而移開話題,“墨流,她身體如何?”
轉回正事,楚穆雲語氣也嚴肅起來:“你要清楚,侍月是唯一的希望,她不可出一點差池。”頓了頓,他嘆息,“玥兒的生死,全系在她身上了。”
墨流把着脈,過了半晌才回複:“暫時無礙。”
沒等楚穆雲松了口氣,他又補充:“只是暫時,藥人的制作越到後期越不穩定,你還差六味藥草便可功成,是以我并不能對你許下萬全的保證。”
楚穆雲眉頭緊鎖,他在心底衡量了一番,又望了眼全然不知他們在什麽啞謎的顧盼——少女正歪着頭,見他朝自己看來,便抿着唇,下意識露出笑顏,如同剛剛誕生的幼童,帶着全然的善意來觀察這個世界,壓根不知她的命運就系在面前這個男人的一念之間。
楚穆雲幾乎是狼狽地閃避開那毫無疑心的純真目光,眼睛盯着房裏的一角,沉默了幾秒,才低聲道:“那就勞煩你在莊上待一段時間了。”
他道:“……等侍月的情況穩定些許……再另行打算吧。”
……
就因為楚穆雲的一句話,神醫墨流足足在含芳山莊住了近三個月。
不過,雖然住在同一處地方,顧盼也并不是能經常見到他的。大多數時候,墨流都待在自己的廂房中,不知在搗鼓些什麽,唯有晨間會來到她的住所為她診脈。
顧盼亦嘗試過自己去找他,但每次一接近墨流所住的院子,就會有戴着猙獰面具的黑衣暗衛無聲無息地攔在面前,不允許她繼續前行。
試了幾次,顧盼猜想他大約是奉了楚穆雲的命令,在暗自琢磨要怎麽折騰這具身體,于是便只能無奈地放棄了。
越接近劇情裏阮珺玥的十六歲生辰,顧盼心裏的焦躁便多。這三個月中,有了神醫的看護,她又順利地換了三次血,還剩下三回……她這個藥人,就徹底被煉成了。
到那時,就真的無力回天了。
可是焦急也沒用,她現在被楚穆雲困在山莊裏,到處都潛伏着被派來監視她的暗衛,她就是有心想出去,成功逃走的可能性基本為零——還會讓楚穆雲對她生出警惕。
所以,顧盼只能按兵不動,每日安安靜靜的,墨流讓做什麽都乖巧聽話,耐下心來等待轉機。
或許是老天都看不下她這股倒黴勁,顧盼等待的機會在一個和煦的清晨出現了。
這天,墨流照例在早膳後來到她的廂房中,但他這回并不是來診脈的,一踏進房門,就對坐着繡花的顧盼說道:“收拾一下,今日帶你外出。”
與他同行的還有一身風塵、顯然是匆忙趕過來的七皇子殿下。楚穆雲後腳也跟着走進房裏,放柔了聲音對楞在椅子上的顧盼哄道:“侍月,快起來,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去看看麽?”
顧盼一手捏着繡花針,一手捧着繡了一半的桃花圖案,腿上還擺放着一本攤開來的書——這本書顯然被人翻閱多次,頁面邊緣十分破舊,而其上所印的皆是清一色的繡花樣式。
原身大字不識,唯有這種畫本她才看得懂,所以繡花幾乎是她唯一的娛樂活動。
然而顧盼現在顧不得裝樣子了,她微微睜大了點眸子,難以抑制話語裏的激動:“我可以……出去?”
雖然很驚喜楚穆雲竟然舍得放她出去,但顧盼還是保留着警惕:“去哪兒?”
“見一個人。”楚穆雲仿佛是不經意似的,與身邊的墨流交換了個眼神,然後複又對着顧盼展開溫柔的笑意,“她為人和善,你會喜歡的。”
顧盼将楚穆雲的舉動半點不落地看在眼裏,心中一沉。
突然之間對她這麽好,還願意把人放出去,這不是明擺了有鬼麽?
但是這罕見的外出機會,顧盼又不可能放過,所以表面毫無異樣,繼續扮演着單純好騙的小姑娘:“真的?那人是誰啊?”
原本以為楚穆雲口風很緊,決計是不會對她透露半點的,哪知顧盼這次預料錯了,他半點停頓也沒有,很自然地回答道:“當然是侍月的親人了。”
顧盼:“……”哈?沒搞錯吧?原身不是他從街邊随手撿來的流浪兒嗎,哪裏來的親人?
她被這個消息震懵了,臉上現出些許呆滞,但看在楚穆雲眼裏,就是因為乍聽見喜訊而激動過度。
于是楚穆雲自認為體貼地停了停,等人緩過勁來,才繼續誘哄:“侍月,你在這裏住了十年,難道都不想家麽?好不容易找着家人,你可願意一見?”
顧盼還能說什麽呢:“……願意。”
但她還是不死心地想要打探這所謂的親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可是主人,我都不知那人是誰,要是她并不歡迎侍月,那該怎麽辦?”
“怎麽會呢。”楚穆雲走上前來,親手将顧盼扶起,替她整理好鬓邊散亂的碎發,溫柔道,“玥兒最是善良,怎會不歡迎你呢。”
顧盼呆了:“主人,您說的是誰……”
楚穆雲接過清瑤遞來的狐裘鬥篷,展開來替她披上,随意道:“你久居莊中,不知道也屬正常,那是左相府的小姐,名滿京城的才女阮珺玥。”
他笑着撫了撫顧盼的發頂:“亦是你以後需得稱呼一聲‘姐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