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2)
她的指法娴熟無可挑剔,但她怎麽也彈不出師父彈奏時那種豪邁激昂,仿佛他就是躍馬疆場、勝券在握的漢高祖,眼前所見不是千軍萬馬,而是滾滾長江東逝水!
或許師父說得對,有些東西強求不得。
她将琵琶放好,伸了伸腰杆,傳來骨節摩擦聲。
房門開了一道縫,有個身影一側滑了進來。
玉殷一怔,不假思索地喚了聲:“绮郎。”心裏還詫異道今日來得如此早。
眼前的身影微怔。玉殷這才發覺眼前的身影矮了不少。
“玉殷姐……”九兒試探道。
“九兒?”玉殷心中不由得一顫,心緒開始紊亂,“你怎麽……”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言了。
“玉殷姐,你怎麽了?”九兒朝床邊緩步走來。
“九兒!”玉殷咬了咬牙,“你以後,還是別來我這兒了。”
昏黑的房間中頓時寂然無聲,若不是氣息聲傳來,玉殷還以為人就憑空消失了。
九兒的眼淚突然就奪眶而出,“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着實把玉殷吓了一大跳。
“為什麽?為什麽?”九兒哭道,聲音漸漸提了上來。
玉殷連忙跨下床,摸着黑掏出火折子把燈燭點上。火光一抽,轉身見九兒癱坐在地上,涕淚糊了一臉,整張臉像是一張被揉皺的紙一般,再不複嬌柔俏麗,只剩下痛苦和猙獰。
“玉殷姐,你是不是不要九兒了?”九兒哭嚎道,“你是不是也開始嫌棄九兒了?你是不是也要抛棄九兒?”
玉殷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愣在原地,九兒緊緊抓着她的衣袖哭道:“玉殷姐,你不要抛棄九兒好嗎?九兒活着的意義只有你了!只有你了!九兒怕鎖鏈,但九兒更怕寂寞!玉殷姐,九兒求求你,不要抛棄九兒,九兒當牛做馬都行!”
“大半夜的,哭鬧什麽呢!真不怕把閻王爺鬧來?!”月娘揉着睡眼,走到門前,一見九兒跪在地上哭得不成人樣,驚詫道:“這是做什麽?!”
吵鬧聲把四面的人都吸引來了,紛紛圍在門前,觀看着這出鬧劇。
玉殷被眼前的事鬧得煩躁困窘,她根本沒料到九兒起了這麽大的反應,一時手足無措。
“玉殷姐,求求你,求求你!”九兒還在她腳邊哭嚎着,像是個被眼淚沖化了一半的泥人黏在她的腿側。
“玉殷,有什麽事先應下,不然她這樣大吵大鬧的別人怎麽睡啊!”沉香一臉不耐煩在一旁道。
玉殷用衣袖為九兒拭淚,硬着頭皮勸道:“九兒,你擦擦眼淚,先起來。”
“玉殷姐,那你要答應不會抛棄九兒。”九兒抽噎道。
玉殷無奈地點點頭:“我答應你,我答應你。”說着便伸手要去扶她,奈何她就如一團泥般攤在了地上,怎麽也不肯起身。
“玉殷姐,你要發誓,”九兒咬着的銀牙在燭光下顯得堅利,“這輩子,你要陪着我,你的身邊只能有我……你要發誓!”
玉殷面對一群人,進退維谷,咬着牙正欲開口:“我……”
魏绮從人群後擠進房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玉殷一見他,便怔住了,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落得如此境地,像是兩面被牆壓着,一口氣兒也喘不上來。
九兒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使勁盯着,像是要用眼裏的鈎子把這句誓言從她的齒縫間鈎拽出來似的。當她看見那雙眼眸中出現另一個人的身影的時候,心中的怒火和不甘噴湧而出。她轉過身,眸中仿佛出現了閃着寒光的利劍,恨不得将眼前的男子刺得鮮血淋漓。
“都是你!”九兒咬牙,怒火像是要沖破她的臉皮噴洩而出似的,“都是你!是你蠱惑玉殷姐離開我!是你搶走我的玉殷姐!”
玉殷連忙按住九兒的肩膀,否則她就要像一匹餓狼似的撲上去将他撕個粉碎。
魏绮嘴角浮現一絲諷刺的笑,眼裏盡是不屑與輕視,挑眉道:“我魏绮何時需要同人搶個女人?”
九兒怒不可遏,臉上突然浮現一抹詭異扭曲的笑:“是啊七爺,您何時需要搶女人?您不知吃過多少姑娘臉上的胭脂,摟過多少女子的柳腰。可是,七爺,您當真有跟哪個姑娘上過繡床?”
九兒越說越得意,像是勝券在握。
魏绮的臉色開始陰沉下來。
“您看哪個爺們捏捏姑娘的手就滿意了?”陰狠與嬌媚此刻在九兒的臉上完美地糅合在一起,“九兒倒是很想知道,魏七爺您不近女色,究竟是酷愛男風呢,還是裆下沒有真貨!”
字字如寒針鋒利冰冷。
最後一字才剛落地,魏绮一步上前用手鉗住了九兒的脖子,秀麗的眉眼中寒光乍現,如劍鋒舔血,身上的檀色長衫不複慵懶惬意,轉而像是染上一層觸目驚心血光。
魏绮的手青筋暴起,九兒的臉色漸漸由紅色轉向青紫,全身掙紮着,魏绮愣是穩如松石絲毫不動。周圍的人都被這狠厲吓得目瞪口呆,玉殷大驚失色,急道:“绮郎,快松手!求求你饒了九兒!”
魏绮像是突然恢複了理智,漸漸松了手,但眸中的寒意還未消散。
九兒依舊不依不撓,咳了幾聲又扯着嗓子喊道:“你說啊!你說清楚!你根本不能給她什麽對不對!”脖子上的紅痕開始泛紫。
魏绮轉過身,擰着拳頭,始終不發一言。
玉殷生怕出事,連忙拉住九兒,淚水淌了一臉:“九兒,別鬧了!求求你別鬧了!”
“我已經是绮郎的人了。”她盯着九兒憤恨的雙眸,一字一語道。
九兒像是突然被長劍刺中似的,頓時沒了聲響,三魂七魄如被抽離身體,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空洞地看着玉殷,青白的臉色如朽木死灰。
**
驟雨狂風将滿園春色打得一地零落,一樹繁華也不過就此散了場。
玉殷癱坐在人走風冷的地上,看着淩亂的各色腳印,如同看着風雨後缭亂的殘花敗柳。
幔帳何時扯破,琵琶何時墜地,來不及吹滅的燭火映照在魏绮被□□與憤怒扭曲的臉上。好像華美的綢緞被撕得七零八落,眼前的一切像是美好後的殘敗,令人懷念又令人悲哀。
彩雲易散琉璃脆。
魏绮趴在她的身上,如鋼鐵般堅硬的手按着她裸露的肩膀與手臂,不消一會兒肌膚上便漸漸起了紅淤。魏绮秀美的臉上再無絲毫柔情,連平日柔和線條勾勒的輪廓都變得生硬起來,溫潤的眼眸像是凝結成了冰棱,尖銳寒厲中還有怨憤。
他抽拔她腰帶的樣子,像是恨恨拔出一把刺入她身體中的長劍,幹脆利落而沒有半分猶豫。玉殷突然覺得,眼前這個讓她曾意亂情迷的人竟一轉身變成了讓她恐懼害怕的猛獸。
她甚至覺得魏绮在恨她。如果不是,為什麽從前他會溫柔地吻她,而此時他只是兇惡地在她的肩頭烙下牙印?他突然用牙齒咬她的肩頭時,她吃痛叫了一聲,然後屈辱的眼淚便不斷地從眼角滑落,浸濕了耳側的頭發。
她開始反抗,用盡餘力想要掙脫他,可他像是被這樣的反抗與痛聲突然點燃了,眼中激起令人感到膽顫的喜悅與激動。
他開始不斷嘗試,重複剛才的咬,像是在進行一場争奪的游戲,把她的雙肩、手臂、脖頸甚至(馬賽克)都标上自己獨有的齒印,看着她有些痛苦的掙紮漸漸變成了無力的順從。她好像一旦習慣了這種痛苦,就會發現其中令人深陷的歡樂。
到最後她自己也分不清臉上的水澤是淚水還是汗水,其中的痛與樂又各占幾分?
玉殷在迷離中看見魏绮的臉,像是看到了仲夏午後的秦淮河畔歷經一場飓風狂雨的洗劫後變得淩亂荒寥,而澄澈的碧空中如鋪上了一層絢麗的錦緞,那是絢爛迷離的霞光。
魏绮又成了那柔和絢爛的霞光,帶着夕陽的餘溫将她摟在懷中。當魏绮以另一溫純無害的樣貌安然睡在她眼前時,她突然發覺伴随着沖動湧起的恨意在一點點剝落溶解,不知名的暖流流過心底最深處,帶着令人沉醉的灼熱感。如果下一刻她将死去,她心滿意足。如果持刀的人是他,她情願含笑将自己獻上,看着他剖開自己的胸口取出那顆炙熱的心。
今時不同往日,僅有的窗戶紙被捅破之後,她便無所顧忌了。天色很亮,連绛紅的幔帳都遮不住日光。魏绮翻身而起,玉殷像是醉眼朦胧一般,目光在他光潤如玉的腰背上游移,欣賞着他如墨的長發與皎月似的肌膚帶來的獨特美感。
魏绮用指腹撫着她肩頭的紅印,像是落在雪地上的梅瓣,柔聲道:“還疼嗎?”
玉殷搖搖頭,帶着一絲乖順的笑意凝視着他。
魏绮湊近她,吻了吻她的額頭,還沒等她回味好這個吻,突然感到下身一涼,一轉眼才發現,魏绮撩開了被褥,将手抵在了她的(馬賽克)之間。她像一只被人翻倒的刺猬,最安全銳利的盔甲被打開,露出最柔軟的肚皮,來自自身的安全感這一刻盡失,甚至隐隐有恍若隔世的恐懼。
玉殷不安地盯着魏绮,他秀麗的眉眼被一層薄如輕紗的煙霞覆蓋,暧昧不明的神色如星光時隐時現。她堅信魏绮不會害她的,所以在他将手指慢慢伸入她體內時,極力抑制住了反抗的沖動。
魏绮的神情像是一個在用樹枝掏蟻穴的淘氣孩子,在看到蟻群慌忙出逃的場景時開始喜形于色,但仍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樹枝仍在一點點地深入,他眸底的欣喜愈加顯著。
短暫的恐懼過後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與愉悅,這是她未曾預料的。像是煩悶的夏日突來一場清新的驟雨,她在魏绮的手抽出後突然明白了自己需要的是什麽。
從前所有的困惑不解像是被一記驚雷劈得粉碎。她長舒了一口氣,天地之間,渺渺雲海,一切都豁然開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