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婚約
太皇太後宮中一連數日阿嬌和陛下來請安,可巧得很,兩人來得時間卻總是岔開的,但凡事總有那麽幾個例外。
今日同往常一樣,阿嬌入了嘉和殿卻發現皇太後和劉徹也在,漠然斂了眉眼跪在殿內請安,“嬌兒參見皇祖母。”一句請安,也只請了一人的安,皇太後眸子多了幾分冷意掃了眼身側的劉徹,“徹兒,這丫頭倒是越發不像話了......”她聲音壓得低,可阿嬌卻聽得分明,卻是笑盈盈地望向羅幔之後側卧着的人,嗓音柔和喚了聲皇祖母,太皇太後莞爾笑出聲來,“來皇祖母身邊。”
應聲入了羅幔之內跪坐在軟榻一側,她發絲又白了些,眼角也多了細紋,算算時日,阿嬌心思沉重地上前握住她的手,“今日有些事,所以晚了些。”太皇太後笑着點頭,轉眸看見羅幔之外的皇太後和劉徹,又看着漠然卻帶了些暖意的阿嬌,恍惚着出了聲:“哀家這把老骨頭不知還能活多久,徹兒,你二人的婚事也該辦了吧。”
握住自己的手涼了涼,她瞧見阿嬌一臉震驚,唉嘆了口氣,宮闱之內是萬丈深淵,可她還是将這個孩子推入了這深淵......,館陶野心太大,可唯有館陶才能相助這大漢江山的穩固只可惜了嬌兒......
她眸中有太多東西,阿嬌自然知曉,唇角動了動最終還是隐了下去。
“可......”皇太後剛要出聲手卻被劉徹按下,“孫兒知曉了。”
一句話,已成定局,她終究還是逃不過。
腦中一片恍惚,擡眸見正撞上劉徹的眉眼,恍若深潭,她不想去深究什麽,她用了前世上半生去深究今時早已筋疲力盡。漠然避開他的目光,有宮人掀了羅幔,她扶着皇祖母起身坐在一旁的書案後,忽然想起幼時也是這樣,他們幾個小輩常呆在嘉和殿聽皇祖母讀經書,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仿佛隔了數個滄海桑田......
皇太後坐了不久便離開了,偌大的嘉和殿只有皇祖母,劉徹,她以及幾個宮婢。皇祖母笑着遞了本經書給劉徹,“徹兒,給哀家讀讀經書吧,年紀大了,眼睛都不好使了。”
“好。”說着,翻開手中的經書,出聲讀了出來。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可放輕了聲音時,倒多了幾分清潤,皇祖母笑着很是享受地拿起桌上的紫毫,阿嬌順勢倒了些清茶在硯臺之內,研磨着,墨香混着茶香很是怡人。漸漸地,腦子被一片昏沉籠罩索性就趴在書案一邊小憩一會兒。
她這一小動作自然是被兩人看在眼中,太皇太後輕笑了聲,擡手示意劉徹停下,宮婢很是有眼色地将披風披在她的身上,明明是很輕微的動作她猛然驚了一下,往後縮了縮,口中開始呢喃着什麽,劉徹皺眉握緊了手中的經書。
“不...不要...,不要...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不是。”她忽然驚坐起來,肩上的披風落在地上,額角滿是細汗。
“怎白日裏也睡不安穩?”太皇太後關切地看向她,她腦中清醒些,粗喘着氣,許久才緩了過來輕笑出聲,“無大礙的,皇祖母不必挂心。”躲開劉徹的眸子,轉頭看向太皇太後書案上擱了筆的長軸,是謄寫完畢的心經,仰了頭,“皇祖母,将這字贈給嬌兒可好?”
“呵,你這丫頭......”溫聲笑笑,轉頭,“将字收好命人送到館陶府上去。”
“那就多謝皇祖母了。”她道,算了算時辰,行禮告辭,身後有輕穩地腳步聲,才想起皇祖母命人将字送到府上去,轉身笑道:“給我便好,你不必再跑一......”
戛然而止。
是劉徹。
“阿嬌,那日......”
“陛下的記性倒是很好,只是阿嬌的記性卻不及陛下,不曉得是哪日。”她說得再明白不過,劉徹皺了眉,想起方才她在夢中的場景,眉頭皺得更深,“你此生都要與我如此說話麽?阿嬌,你可能試着來信我?”
阿嬌停下步子,認真看着他,“信與不信又有什麽重要的。”頓了頓,“這深宮之內傷人最深的便是情意,而最經不得考驗的,便是信任。劉徹,你又可曾信過......別人?”還是将到嘴的我換成了別人,只覺得有些嘲諷,接過他手中的卷軸觸及他的指尖時頓了頓,很快收回手,任由箍兒前來接過,這才看向劉徹,“阿嬌多謝陛下相送,告退了。”
她一向對不喜之人不會行虛無之禮,劉徹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最終還是遏制住了接近她的沖動,阿嬌,我終于...還是将你困在了身邊...
一路上無語,直到馬車忽然停下,阿嬌颠簸了下,箍兒連掀開簾子下了馬車,“怎麽回事?”
“前面有人在争吵,可是驚到了小姐?”
聞言,阿嬌也下了馬車,這才瞧見馬車前圍了滿滿的人,本想命人繞道躲開卻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還是擠進了人群當中,衛青正一臉窘迫地同人争辯着,但很顯然,他不擅長這些。
“好像是那位大嫂非說這個...這個誰來着拿了她的錢袋,死活不讓人走......”箍兒也擠了進來,附在她耳邊道,“明明是一樁簡單的事兒,怎麽這人還能被攔在這兒這麽久......”
“秀才遇到兵。”阿嬌輕聲回了句,往人內走了走,伸手握住那位大嫂的手腕,“這位大嫂,可是府中人哪裏得罪了你?”
“小姐......”箍兒不滿地出了聲,可自知阻止不了她,只好在旁邊護着。原本被堵地一臉無奈的衛青驚了驚,這不是先前撞倒的那位姑娘?
甩開她的腕子,大嫂冷笑了幾聲,仔細端詳着這忽然出現的小姑娘一身衣裳很是精細,嗓音也尖了些,“呦,你是他的主子?你這小厮手很是不幹淨啊,偷拿了我的錢袋。”衛青一聽這話就有些急,正欲開口卻被眼前的小姑娘擡手制止,“你說我家小厮偷了你的錢袋,那敢問大嫂的錢袋是何顏色是何面料是何花紋?”
“藍色玉蘭花紋,江南雲錦鎖織,當中還有十三兩碎銀子。”那大嫂尖銳着嗓音答道,阿嬌嘴角多了幾分笑意,轉頭看向箍兒,“可記下了?”她這一問箍兒點了點頭,可卻叫其他人愣住了,那大嫂也愣住,這是什麽意思?誰知道這小姑娘一語過罷也不再開口直接拉住那人走出了人群,大嫂連忙上去追卻被人攔住,“大嫂,您所說的我已經記下了,也已經替您報了官,過幾日直接去官府拿吧,我們館陶長公主府上的人還不至于對您的錢袋下手。”
館陶長公主府上的?那大嫂驚了驚,圍觀的人也驚住,最終擺擺手都散去了。
阿嬌一路将他拉出人群,停下之後看着他的反應這才發現自己還在拉着他的手腕立即松了手,氣氛一時有些詭異,衛青笑笑,“方才多謝姑娘。”
“未做之事又何必解釋,不過是多費口舌罷了。”阿嬌出了聲,衛青呆了呆,這才想起她說的是方才自己一直在同那位大嫂解釋卻并未說通的事,微微驚異,這姑娘說這話時眸中似乎藏着許多東西,仿佛是看破塵世之後的淡漠,但......
“可如此這般,難免遭人誤解。”他笑着說道,知曉自己做不得眼前這姑娘般坦然。阿嬌愣了愣,沒有說話,箍兒從後面趕了過來喚了聲她猛然回神,卻瞧見同幾位大人一起走過來的父親,箍兒眼色極好地帶着他從馬車後繞着離開。
陳侯看着那人的背影,眼中有些無奈。阿嬌連忙俯身行禮,一一拜過各位大人,對上父親的目光時莫名有些窘迫。
“素聞陳侯之女品貌鮮豔,卻不想處事也如此利落,果真有其母風範啊。”雖是誇贊可卻是在告訴她眼前的幾位大人都看到了方才的情形,阿嬌垂眸,這是告誡不錯,母親處事張揚,其野心又有誰會看不明白,若她來日為後雖能穩固劉徹之位但母親若是繼續如此勢必是自掘墳墓,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無能,她笑笑,“過豐則滿,過滿則溢,阿嬌年幼,偶有唐突,日後還望諸位叔伯指教。”一聲叔伯,倒是無聲地除了身份之隔。
方才說話那人驚了驚,看了眼面上溫和無争的陳侯,又想起了館陶的處事,眼前這姑娘的品行竟是自己看走了眼,難怪深受大仁大智的太皇太後喜愛,又同其餘幾人對視,分明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驚異。陳侯也有些驚訝,這孩子聰慧可也偏執,可就是這般才易叫人擔心,“我正要同幾位大人敘些事。”眼看着箍兒已經過來,先前那人已不見蹤影,轉眸看過去,“小心些送小姐回府。”
箍兒驚魂未定答了聲是,扶着阿嬌上了馬車,自己也上去将簾子放了下來。
幾位大人頗有默契地轉了話題,對于此事恍若沒有發生,繼續讨論着先前的事務。
懿旨到達府中時是三日之後,大婚定在八月十五,中秋盛會。膝蓋跪得有些發疼,她呆愣着接過母親轉遞過來的懿旨在箍兒攙扶下起了身,連同前世所有記憶沉重一同壓在了掌心當中,她透不過氣來。一整日都呆在屋中,箍兒無奈,只好将飯菜擱在一旁,“小姐,你好歹吃些東西啊。”
“逃不過麽?”她輕聲反問,箍兒被問到,以為她只是單純地不想入宮,安慰的話語已到了嘴邊可她又忽然開口,“你說…若是阿嬌…死了呢…”
恍若晴天霹靂,箍兒一時沒忍住碰到了桌上的碗筷灑落一地,門忽然被推開,館陶一臉怒氣地揚起了手。
“啪”地一聲,臉上浮現了紅腫的指印,“混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見她卻依舊是一副閉口不言的模樣,怒氣更甚,将她拉起,一路上被極大地力氣拉到佛堂跪下,這是館陶唯一一次生如此大的氣,陳侯也被動靜驚了出來想要上前攔住館陶卻被館陶甩開。
“混賬,生死一事你怎麽就如此輕易地出了口,怎麽能……”館陶是真的被氣到了,手指都在發抖,箍兒不敢上前,若是小姐想不明白往後的日子怕只會更難過,只得忍着躲在門外,有府中的其他丫頭問發生了何事,她搖頭咬牙不語。
僵持了許久,阿嬌終于敗下陣來,她知道自己此時觸到了母親的底線,沙啞着嗓音喚了句母親。館陶還在氣頭上,并沒有理會她,她頓了頓,膝蓋有些麻木可還是起身跪在了母親身側,并不說話,又許久,館陶動了動,沉了嗓音,語調中滿是無奈,“你是…當真不願嫁?”
毋寧死,不可許。她說。
館陶公主府喪鐘響起時,劉徹正在書房看奏章,宮人急急來禀,仿佛呼吸乍止,半晌,才問出聲來:“你說…什麽…”
“回陛下,館陶長公主府上的阿嬌小姐…去了…”話音剛落,他偷偷擡眸看着逐漸退去青澀的年輕陛下放下了手中的奏章,良久沒有動靜,他還在跪着,瑞德公公輕輕揮手示意他下去他這才松了口氣。
她的性子...他早該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