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無題
勤政殿內忽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接着便是皇太後的驚呼,“徹兒,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聞言,坐在書案後的劉徹擡了眸子,将手中的狼毫擱在一旁,看着一臉怒意的皇太後,“皇祖母屍骨未寒,你卻在想着該如何去除了她生前最疼愛的孫女,母後,您這是又在做什麽呢?”說這話時,語調微微沉了沉,皇太後驚了驚,他何時這樣跟她說過話,不由得皺了眉,誰知還未開口說話,瑞德就進來通禀道:“陛下,皇後娘娘來了。”
衛子夫?劉徹頓了頓,看了眼瑞德,瑞德了然躬身,後退了兩步去請她進來。沒想到自己會被應允入殿的陳嬌面上忽然生了喜色,但一進殿就瞧見了,在一旁站着的皇太後,微微勾唇,皇太後果然沒有騙她,說她會相助自己得到陛下的心......
“臣妾參見陛下。”
看着她微微颔首,眉眼之間頗有幾分風情,劉徹皺了皺眉,忽然将桌案上的東西都掃到地上。這忽如其來的發怒惹得陳嬌呆了呆,一旁的皇太後也驚了驚,她眼見着劉徹從書案後起身面上有着笑意眸底卻寒若冰霜,極緩地開口:“陳嬌?朕同你說過你只管好好呆在椒房殿,以這個名諱守着你的後位,可你卻千不該萬不該動了不該動的人......”
陳嬌覺得恍若晴天霹靂,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一旁的皇太後也有些震驚,他這話的确是對着陳嬌說得不錯,可又仿佛是說給她聽的。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劉徹命人将陳嬌帶下去,這才看向她,“母後,有些事朕不再多說,您好生照顧着身體就好。”
有些隐忍又有些無奈,皇太後覺得自己徹底看不懂眼前這個讓她驕傲的兒子了,只是想起陳阿嬌此時現在興許已經死了才有幾分安慰,正要囑咐他幾句話,但又瞧見他眼中的倦意只好轉身離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內,劉徹才轉身進了內殿,羅幔之外瑞安見他進來連忙行禮卻被他揮手遣下去,伸手将羅幔拉開,她還在睡着,眉頭緊皺,口中還在呢喃着什麽,早已無了在先前那宅子睡得安穩。
心中沉了沉,拿起她冰涼得有些發紫的手在手中捂着,有些恍惚。
從前的阿嬌是什麽模樣?
“阿徹,你帶我去放紙鳶好不好?”記憶中的她笑得張揚,他開口拒絕,但下一瞬間就瞧見她垮下了小臉将手中的紙鳶扔在地上,“既然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那時的阿嬌和眼前的阿嬌重疊在一起,若不是面貌相似他幾乎不敢認。
那日在嘉和殿外,她同皇姐說笑着提着裙擺拾階而上,他心中是難以抑制的驚喜,那時他想,阿嬌,這一世我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可直到自己在她面前站定,對上她漠然的目光時,心中的驚喜瞬間冷卻下去。他以為自己終于能讓她活得肆意些灑脫些,讓她不再有前世的夢魇,可在那一刻他就知曉,他的阿嬌依舊是在長門殿呆了數年的阿嬌,她帶着這一身傷痛又被帶到了自己面前。她待他冷漠,旁人看來是胡鬧,可只有他自己直到這一切都是他自食其果,她說要解除婚約,縱使心中百般不舍他依舊回來求父皇解除婚約,可沒想到一切都改變不了,所以他說,阿嬌,朕的皇後只能是你,沒人知道他那時的心情是如何的,兩分欣喜八分悲涼。
皇姐大婚那日,他喝了些酒,腦中有些醉了,瞧見她見着自己慌張後退的模樣,壓抑了多年的思念忽然迸發出來,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只是能離她近些就好,所以他逼近她,将她禁锢在懷中,可下一刻她就一臉驚恐渾身都止不住地顫抖,那時她的神情他大概此生都不會忘記了......
之後是皇姑母府上的大喪,他以為她真的恨他至此,母後說皇姑母新認了個義女取名陳嬌,他想着不過都是穩固皇位的棋子,是誰又能如何?可直到他看到那女子的臉,忽然發覺自己有些可笑,自己前世便是由于衛子夫才罷了她的後位所以她這一世便将後位拱手讓與衛子夫,那時他真的是氣急了,一路神情恍惚地走到前世他二人偷偷出宮時呆過一段時間的院子,可不曾想,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她帶了些笑意,說,怎麽,你嫌此處不好?所有的憤怒都被撫平,他忽然靜下了心神像在長門殿的數年一樣聽着她說些尋常閑話......
若是此生都這般過了,也好,他想。可知道看到了衛青從院中走了出來,他二人說笑着,有多久沒見過阿嬌這般的笑容了?他心中不喜,可又想她就這麽笑着也好,所以他走出來放她二人離開。
那日一早他就到了城門,看着她在衛青攙扶下上了木船,又看着她忽然跌進了水中,想也沒想地掉下去救她,她醒後聽着她和箍兒的談話隐隐猜出了什麽,她以為長門殿外的人是衛青,他覺得有些失笑,大多時候阿嬌一直很聰慧,可少些時候卻又有些模糊,前世縱使自己如何重用衛青可他終究是個武官又怎麽會出現在內宮,不過是被他傷得深了所以從未想過會是他罷了。
再後來,便是她強撐着面上的笑意,仰頭看着他,說,你瞧,她害了我的孩子我還将她推上了後位......那一刻,他仿佛被人從頭灌下冰水,險些無法呼吸,孩子,阿嬌,原來我們也曾有過孩子......可笑的是他連知曉都不曾知曉,在不經意間他早已葬送了她的最後一絲驕傲......
像是發現長門殿走水那日,她在大火中,那股絕望幾乎将他吞噬......他終于,親手毀了她的阿嬌......
掌心中的手忽然動了動,他猛然回神,擡眸時忽然發現自己眼角有些濕潤,放下了她的手走到了羅幔之外,喉嚨有些發疼,還是開了口,“你醒了。”
身後她并沒有答話,有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響起,良久之後她才沙啞着嗓子開口,“箍兒呢?”他揉了揉眉心,轉身看着她已經從床榻上起身臉色有些蒼白,心中疼了疼,想要伸手将她護在懷中可還是忍住了,“箍兒此時在嘉和殿住着,你不必憂心她。”
“那我母親呢?”因喉嚨沙啞得厲害,她皺着眉頭開口,劉徹沒說話倒了杯茶水遞在她手上,她頓了頓,抿唇抱在手中暖着。
“姑母很好。”
他二人早已許多年都未曾如此面對面安靜處着了,阿嬌攏了攏身上的衣物,避着他的目光在一處坐着,手中的茶水涼了些才抿了口潤喉。垂眸盯着杯中自己的臉,有些發怔,耳邊有腳步聲過來一個暖爐被擱在了她懷中,“瑞德在外殿守着,若是有事你叫他便可。”他雖也在一旁看折子可總生怕自己看折子時太入神顧不上她其實他也知道若是有事阿嬌也是斷然不會叫他的,前世中瑞德曾在她被衛子夫陷害時說過些好話,她心中自然比他親近些......
見她沒說話,微微抿唇,轉身到了外殿的書案後仔細看着新呈上來的折子。翻開折子,可當中的內容卻是半分都看不下去,耳邊傳來內殿中她似乎在同瑞德打探着箍兒的消息,聲音清清淡淡,他聽得仔細可內殿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響,他有些擔心立即起身到內殿,正好看到她蹲坐在地上撿起落在地上的暖爐,這才松了口氣,發覺她任何一個動靜都能讓自己揪着心。
她也聽見了動靜,擡眸看着站在面前的他面上全是擔憂之色,不知怎麽,鼻尖有些發澀。從前她苦求的,此時正在自己面前,卻好像過了幾個滄海桑田,他小心翼翼靠近,她戰戰兢兢躲開,多可笑。最終誰也沒說一句話,瑞德進來往炭爐中添了些好炭,有嗞嗞的灼燒聲響起。看着劉徹轉身坐到了不遠處的書案上,阿嬌抱着手中的暖爐坐在炭爐旁,有了幾分暖意,迷迷糊糊間,她仿佛見到了皇祖母沖她笑着,說,嬌兒啊......
有困意來襲,她歪頭靠在軟榻上。
劉徹處理完手上的折子進來時便是這樣一個場景,她側躺在軟榻上懷中的暖爐壓在臉旁,一張小臉上罕見地通紅有了幾分和潤的血色,心中軟了軟,擡手讓瑞德先出去,拿起一旁的狐裘披在她身上。自己正要轉身離開,衣擺忽然被她拽住,“箍兒,別走。”她說。
好。他輕聲答道,蹲在軟榻前将她的手合握在掌心。
阿嬌是被窗外灑進來的陽光擾醒的,微微皺眉,擡了擡手才發現此時正躺在床榻上身邊還有些溫暖的觸感,聽見聲音瑞德在羅幔外輕聲道了句,“阿嬌姑娘,陛下剛起身去上早朝了,您若是有什麽吩咐盡管吩咐小人便是。”見她沒有動靜,聲音帶了些,“姑娘此時要起身麽?我這就命人進來......”
“不必了。”阿嬌笑笑,看他轉身走到外殿才起身披上衣物,她素來怕冷,将挂在屏風上衣物都套在身上發覺還有些冷意,随手拿起搭在床榻外側的披風披在肩頭,又抱起被擱在一旁的暖爐抱着,這才暖了些。瞧着外面天色還未全亮,整個人都坐到軟榻上看着窗外的不知何時已經飄上了雪,殿門忽然被推開,箍兒小跑着進來,言語間還有些許哈氣,“小姐,你醒了?”
她笑笑嗯了聲,算了算時日,出聲問道:“皇祖母是近日下葬皇陵麽?”
箍兒點了點頭,“此時宮中的人都去了,長公主估計也去了。”轉眼看見她的神色,不由得出聲問道:“這屋裏裏有些悶,小姐,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也好。”她輕聲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