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天化日

清晨改乘小客輪進烏江，我們繼續前行。

傍晚時，船泊彭水縣城。形似坐佛的巍巍大山，面江禪坐。一條長階，由河岸跪拜它腳下。順勢拉出一條窄長佛案——縣城橫街。

已進入七十年代了，這兒似乎仍停留蠻荒：雞，不興稱，掂只賣。蛋，講條，編串賣。樹葉包着些馬屎樣的東西，直冒熱氣。滿街青衣黑褲趕集人，個個大包頭。一些上年紀的，還打起白綁腿，像山鬼成精。連些十八歲姑娘喲，都頭裹毛巾，看去斜眉歪眼。

我們似當年哥倫布一行踏上美洲，仰頭游走。天生的優越感，覺着人都陡長三尺。

總算找着家飯店，還有鹵菜，一大篩擺當門桌上。哥拈上只豬耳朵聞聞，付錢。立刻，我倆旁邊圍滿一色的軍大衣。奇怪，霎時他們都成了人間兇煞：男的吆三呼四直着喉嚨地吼，女的像給踩住尾巴地尖叫。圍着篩子大手捧，小手抓，誰在交人稱重，誰還付錢？看不清的豬舌、豬耳、鴨脖、雞爪，不分男女的手手接送，那麽敏捷、默契的從前往後飛快傳遞。僅幾分鐘，人散盡，篩空空。

篩邊，被吼喊轟暈的營業員，滿頭大汗愣在那。手攥那塊把零錢，她沒喊，也沒叫。大概始終沒弄明白，光天化日，究竟發生了什麽。

我們上街，滿街人驚惶避讓。鴨骨雞骨遍地，殘脖剩爪亂扔。搶匪不像搶匪，流囚不像流囚的一群，撒着開心浪笑，順街前行。

我們都誰呀，沒見過吧？下放知青。剛進行了角色轉換的昔日“紅衛兵”。

…………

行程第三天的暮色裏，結束一段奇幻漂流般，我們站在濤聲震耳的龔灘江岸。

對岸，聳立的頂天絕壁，腰間飄蕩着一抹多情的雲霧。下面，蠕動着幾點白色生靈。我大聲喊：“你看，羊！”那有條狹窄的長灘，望去淨是江邊一片大大小小的石頭，僅是靠壁下泛着可憐的一點綠色。“一、二……五。五只。” 大家都在看。驚訝它們非凡的生命力，喜得直嚷，“嗬，哪有這樣養羊的呀？”

前江後壁，羊們無路逃。瞧上這塊好地，或許主人的破羊圈，再也無力容納它們。聰明的主人盡可放心了。但想想，如此惡劣的生存環境，家養一夜成野生，前頭，怎樣的命運在等待它們？

幾天同行那漂亮姑娘，為我的發現，特回頭沖我一笑。慌亂中，我罩着網兜的搪瓷盆，此刻，偏偏引人注目的滑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