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會殺人嗎？
“她被埋在街角花園，彩色滑梯的下面。”
程然的母親猛拍玻璃，強行打斷了賈教授的催眠。
“你個死孩子，又在瞎說八道，要氣死我啊！”
“賈教授，我兒子調皮，向來說話不過腦子，跟我也經常說謊……你可千萬別認真……”
賈教授臉色黑如鍋底，草草喚醒程然，責罵旁邊的護士：“你是怎麽照看家屬的，催眠需要絕對安靜，患者中途驚醒出了事情怎麽辦？”
又轉向程然的母親，語氣嚴肅：＂您兒子的事涉及人命，這病我看不了，得先報警才行。”
“等等。”萬檸話憋肚子裏不吐不快，開口道，“病歷上寫程然屢次撒謊，十句有九句是假的，你如何斷定他這次說的是實話？”
“這位是你在精神科的朋友？很懂嘛。”賈教授整整衣襟，露出個職業化的笑容。“可惜對催眠了解淺薄，人在催眠狀态下無法撒謊，我問什麽，他會将腦子裏浮現的東西如實說出來。我行醫診療二十多年，接待的社會名流不勝枚舉，況且是個小孩子。”
旁邊的護士立馬熟練背誦患者名單。
“是呀萬檸，你是精神科的不了解，賈教授是催眠屆頂尖兒的人物……”
＂再頂尖他也無權洩露患者的隐私。患者袒露心扉，醫生扭頭把秘密告訴他人，以後誰還敢信任醫生，安心配合治療？＂
争辯的功夫警察抵達診所，賈教授熱情招呼，忙命人倒了茶來，然後将剛剛催眠治療的錄像播放了遍。
“街角花園？昨天晚間兄弟單位接到環衛報警，好像說是挖出具屍體，正是個8歲的小女孩兒。”
真的有屍體？
萬檸難以置信，望向程然。後者漠然站着，一言不發，仿佛眼前發生的所有都與他無關。
“警察同志，誤會，誤會啊！”
程然母親一個健步将他拽了出來，照着屁股狠命抽打，＂讓你說謊，這下好了吧，警察叔叔抓你進監獄，不給飯吃不給水喝，看誰管你……＂
程然也不躲，直挺挺站在原地讓她打。
“快說啊！你是說謊，做惡夢吓着，胡說的！”
警察趕忙将人分開，＂有話回局裏說，這不是教育孩子的地兒，帶走。＂
“多謝警察同志，如果有什麽需要配合的，盡管打我電話。”賈教授雙手遞上名片，燙金加粗的＂催眠協會會長＂幾個大字頗為顯眼。
萬檸快步追上程然的媽媽，掏出張名片塞到手中，說：＂如果您兒子需要精神方面的需要幫助的，可以跟我聯系。＂
上面寫着：帝都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精神科萬檸醫生
萬檸和韓曉冉被趕到一樓前臺等着，賈教授脫下白大褂換了便裝，像剛想起來般從門口退回幾步，“我這工作室收費高要求嚴，只招收誠心的學員，你還是考慮清楚再來報名吧。”又瞥了萬檸一眼，“雙人可以打折。”
這家夥到底什麽來頭？
萬檸越想心裏越是憋悶，上網搜尋他的消息，瞬間彈出九十多萬條搜索結果。
點開個浏覽量最高的視頻，賈教授公開表演催眠教學。煞有介事講了段玄之又玄的引導詞，然後打個響指，患者的眼神變了，痛哭流涕講述自己童年的悲慘遭遇。
臺下的母親聽後也是淚流滿臉，倆人化解心結，重歸于好。
＂童年創傷伴随每個人的一生，影響我們的生活和思想，不可忽視……＂
萬檸憤然點了叉。
分明事先對詞兒錄的假視頻，居然真有人相信！
“還氣着那？”
韓曉冉偷偷摸進來，在被噴之前趕緊丢了包蛋黃酥。
算她有點兒良心。
吃人手短，看在蛋黃酥的面子上，萬檸從善如流，沒再與她争辯。
＂不過這次你真得認輸，賈教授的壯舉出圈了，網上到處都在讨論。喏，你看。”
《玄學破案啦，催眠師捕獲嫌疑人》之類的标題一個比一個誇張。
萬檸賭氣地扭過頭，“不看不看。”頭次見賣自己患者如此順手的醫生，被外人知道，誰還敢來他這兒咨詢？
＂現在是互聯網時代，不流行坐診室裏一對一看病問診，人賈教授的公衆號粉絲好幾百萬，排號求預約的私信都有1個G。＂韓小冉埋頭繼續翻手機，＂歐耶，程然的性格分析已經出來了。＂
《孩子未必天真，當心你周圍的反社會人格》
賈教授公衆號最新推送的文章以小男孩作為案例。
＂裏面講，程然生于單親家庭，由母親一手帶大，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在外打工，擔心他沒人照看亂跑便自小關在家中，養成了他沉默寡言的性格。程然沒有什麽同齡的好友，也不喜歡與人說話。近些年特別迷戀各種驚悚恐怖、犯罪類的小說電影，兩年前差點打死鄰居家的寵物狗。＂
文章中的程然是個不合群，性格陰沉的怪異男孩兒，內心充滿怨恨，無法與其他人正常情感交流。
而被殺的小女孩兒是他們班裏的班長，性格開朗、活潑，很受小朋友的歡迎。
小女孩兒幫老師收作業，程然經常無故不交，惹得對方鄙視和厭棄。
＂怨恨、嫉妒和扭曲，這些負面情緒集聚在他幼小的心靈中，沒有發洩的渠道。小女孩兒的優秀則像對立的鏡子，把他的失意和扭曲統統映照出來，越發刺痛程然的內心，于是他選擇最極端的方式消滅讓他感到羞愧的美好事物。＂
網友紛紛留言說一個小孩子心這麽狠，讓人膽寒，真是天使的面容惡魔的靈魂。生活中碰到類似性格的人，可要離遠點兒。
＂我感覺他分析得很有道理，程然符合暴力罪犯的性格，而且家庭環境畸形，養成的孩子缺乏同理心。之前我們研究家庭影響力的時候不是也讨論過嘛。＂韓小冉說，＂賈老師還是有兩把刷子的。明天再陪我去趟，訂課交錢。＂
怪不得迫不及待報警，原來是為收集典型案例啊。
萬檸奪過手機，飛快敲出行字：＂僅以性格論動機，缺乏科學根據，分明是個人自嗨式的臆想；暴露患者隐私，有違職業道德，不配教授二字。差評！差評！＂
＂你這純粹是作死，賈教授跟好幾個大機構合作，名聲響亮得很，被他的粉絲圍攻了我可不管。＂
韓曉冉感覺不對，手裏空空，又看看萬檸抓着的粉色手機，尖聲哀嚎，＂死萬檸，你用的是我的賬號！＂趕緊奪回來删除評論，＂千萬別讓他看見，要麽非拉黑我不可。＂
“這樣的所謂醫生你還是離遠點兒，醫術再高超沒了醫德也是白搭，學不出來好兒。”
“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嘛。”
微信上倆人聊得熱乎，韓曉冉一口一個教授叫得畢恭畢敬。萬檸瞥了眼學費價格，心髒跟着抽抽。
真貴！比搶劫還狠！
＂先等等。”萬檸攔住她正要付款的手指頭，壞笑道，“急什麽，我們打一賭，如果我能證明他的理論不成立，你也別浪費那學費，紅包直接發我得了。＂
＂如果你輸了那？＂
＂學費我出，順便陪讀。＂
韓曉冉樂了：＂好，成交。＂
萬檸叫來他們組的醫生、護士，聚集到會議室。
共10人圍坐在辦公桌前，萬檸有模有樣站起身，先講清楚的條件。＂這個實驗內容不會被記錄，純粹是我私下的小愛好，大家随意些。＂
“放心吧，只要周主任不在，我們身心放松，實話擋都擋不住。”
衆人哄笑，不能更同意。
“好。”萬檸掃視一周，收斂笑意，問道：＂你們有沒有特別痛恨的人，天天盼望他從眼前消失，甚至已經産生動手想殺掉他的念頭？＂
屋內瞬間寂靜，大夥兒互相看了看，噗嗤笑出聲。
舉手的人竟然多達半數。
隔壁診室的張醫生更是積極，直接點了姓名。＂如果殺人不犯法，第一件事就是做掉我那導師。每天分給我60個病人，他只負責睡覺。60個！累死我也看不完啊。＂
他說的那導師大家都熟悉，姓瞿，是精神科的老資格，對待下屬極其嚴格，動不動給上堂思想教育課，樂呵呵地給你講他當年如何創下一天看診120人的輝煌戰績。
這話是所有人的心聲，但膽敢當衆說出來的，萬檸敬他是條真漢子。
萬檸示意他們把手放下，又問：＂那剛才舉手的人中有誰真的殺過人？請再次舉手。＂
大夥兒徹底憋不住，哄堂大笑。
＂哈哈，真殺過人的得去監獄裏找。＂
＂可不嘛，腦內我能大殺四方，現實生活中嘛，我們還是和諧社會。＂
＂沒錯，這就是問題關鍵。”萬檸停住腳步，雙手撐着桌面，“賈教授根據程然的家庭背景分析他人格扭曲，也就是所說的犯罪人格。這點沒錯，程然的确可能有過殺人的想法。就像在座的很多人一樣。”
＂但從想法到付諸行動，通常需要個刺激，促使他踏出這一步。而讓他動手的刺激是什麽，賈教授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他先認定了程然殺人，然後逆推他的家庭環境造成他的扭曲人格，這算結果論。＂她嘲諷似的笑笑，＂俗話叫做馬後炮。＂
“可警察不也說了，街角花園确實有屍體。”
萬檸的手機适時響起，有微信進來。她點開之後龇牙笑了。
“第一線記者梁時越發回消息，警察已經調查清楚，人不是程然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