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邶清如還有一位師弟,名叫簡祁。

簡祁是這混元派的掌門。

他與邶清如皆為天下數一數二的大修,但他雖修為不如邶清如,但通事理,為人處事都更加圓滑。

邶清如雖修為強大,無人能及,但他所修之道太過無情,他本身又清冷孤傲,無情無欲,并不适合做這混元派的掌門。

最初混元派的老祖曾想将掌門之位傳與邶清如,但也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一點,便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最終傳與了簡祁。

江梓念知道簡祁,他是為數不多的與邶清如親近之人了。

邶清如身處高位,人人都得仰望他,但又所謂高出不勝寒,這世間能略知其一二心思的,大概也只有他這個師弟了。

這天一峰冰冷孤寂,邶清如修的乃是閉口禪,一連數日,江梓念都未曾聞過人聲,除了它自己叫喚幾聲,周圍出了掠過耳邊的風聲,竟連一絲其他的聲音也沒有。

天一峰好似比他離開時更加清冷孤寂了。

幸得簡祁時常來這天一峰找邶清如,江梓念這才能聽到幾句人言,感受到一絲活氣。

簡祁第一次來這天一峰看到它的時候,便很是驚奇。

“你居然養起小狗了?”

邶清如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

簡祁看了它許久,繼而便将它抱了起來,但它這個師伯實在不是很會抱小狗,他勒到它肚子了,弄得它有些難受,它便不由得下意識地掙紮了起來。

邶清如上前将他放在它肚子上的手挪開,江梓念這才覺得舒服了些,便不再掙紮。

它這個師伯,外人看着覺得他威嚴肅穆,但之前他對它也是十分疼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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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祁抱着小犬,在它身上捋了幾把,見這小犬生得雪白可愛,心下便有些喜歡。

此番江梓念身上的傷還未痊愈,簡祁見它纏着繃帶,便不由得問了一句:“它的傷可有大礙?”

邶清如只是看着他,眼神平淡,那意思便是“無礙”了。

簡祁又将江梓念抱起來狠狠捋了幾把,他觀察了一番後,忽而道:“這小犬是天狗一族的。”

天狗……?

江梓念聽了不由歪了歪頭。

難怪有時他覺得這具身體的犬型有些熟悉,原來...是天狗一族的。

他的第一個攻略對象月紅煜便是天狗一族的。

天狗是妖族,但是法力極其低微的妖,天狗化形之後皆是容色姝麗,美貌之輩,他們世代都是魅惑人心的妖類,因為他們法力低微,便只能借此依附旁人。

當初,他曾看過月紅煜的妖型,那犬也是通體雪白,雙耳尖尖且豎起,狀如銀狐,皎潔美麗。

幼年的天狗和成年後的天狗還是有些區別的,由是他竟一時未曾想起來。

想來系統為他塑造軀體,雖不能立即凝結成人身,但也不會真給他找一具尋常凡犬,妖次之于人,而鬼次之于妖,給他找個法力低微的天狗做新軀也并非不可能。

這麽說來,他之後還是可以做人的!

江梓念不由得有興奮得叫了幾聲。

它如今年紀小,犬吠聲都還十分細弱,聽上去奶聲奶氣的,不僅不覺得聒噪吓人,反倒覺得十分可愛。

簡祁見這小犬叫了幾聲,只以為它聽懂了他的話在應答他,心下又不由覺得它頗有靈性。

之後每次來此,簡祁便會與它說說話。

而從簡祁口中,江梓念竟知道了許多他之前從不知道的一些往事。

“師兄近些年來過的不易,你若能在陪陪他也是好的。”

“他....一直都在尋找一個人。”

“你在此,許能讓他稍稍分出些心來吧。”

江梓念有些不解,他在尋找誰?

如邶清如那般漠然之人,這世間有誰還能讓他這般一直尋找的?

江梓念實在不解。

簡祁雖常來這裏,但更多時候,這天一峰上只有江梓念和邶清如兩人。

江梓念一日裏其實也見不到他許多時候。

除了必要的喂食、換藥,江梓念其實很少會看到他。

有一次清晨,它曾遠遠地看見邶清如一個人立于雪峰之頂。

他一襲白衣幾乎要與身後的白雪漸漸融為一體。

晨曦的峰頂氤氲起些許飄渺的霧氣,天空亦是灰蒙蒙的,呈現一種暗色的淺白,四周全是空曠無垠的白雪,邶清如在那雪地裏,他的身影就仿佛是一道孤寂清冷的剪影,那般絕美,卻又那般寂寥。

立于這最高的峰頂,他透過雲霧,觀測滄海,看世間衆人。

但是他站的太高了...

他能看到世間萬物,終生百态都在他眼底,卻再也沒有人能真正看得到他。

這萬裏無垠的白雪之中,只他一人。

在這峰頂,他不言不語,不尋不問,每日所見全是這山頂冰峰萬裏的雪,一日一日,挨着孤寂與冰寒....

他所修的道法,本就十分清苦冷清,他在這雪峰之頂一人獨居,亦是孤寂。

他卻還要閉口不語,修行最苦的禪道。

簡祁說,他的閉口禪已然修行了很久了,大概有七十幾年罷。

七十幾年閉口不言,他是在為誰積德求福...

閉口苦心,他心中又有何願,有何求?

之前江梓念在時,或許這天一峰并沒有如此孤寂清冷。

那時,邶清如雖然話少,但是一日也會說上幾句,而他陪在他身邊,多他一人,這山頂的雪便也好似沒有那麽寒冷了。

邶清如雖看着高高在上,冷傲如冰,但卻對它一只小奶狗十分耐心,每日都會給他換藥,喂食,江梓念身上的傷也已然好了許多。

簡祁一日來看見邶清如正在給它換藥,它身上的紗布拆下來後,紗布上還帶有血漬,但邶清如将他放在膝上,雪白的幼犬溫順地趴在他膝上,

邶清如垂眸給他處理傷口,微光撒于他身上,他眉目間的冰冷亦好似被柔和了些許。

他一向喜潔之人,此番為這小犬處理帶血的傷口卻不見一點嫌棄。

簡祁看了不由覺得心中微微一動。

如今小犬爪子上的傷幾乎全好了,只是腰腹處還有些傷口難以痊愈,但它已然不是之前那般只能蔫蔫地躺在小窩裏的模樣了,它已然可以開始四處走動,雖然腿腳有些不便,但卻是可以在整個屋子亂跑了。

簡祁對他說道,如若喜歡,不如簽下主仆契約,留在身邊做個伴也好。

他确實不忍心讓他這個師兄一直深陷過往之中,他應當早早走出來才是。

但邶清如眼神冷淡,并未答話。

他一向信奉的是,萬物皆有緣法,無需強求,随緣罷了。

邶清如對萬物皆不上心,世事歷盡,于他也不過雲煙而已。

但太過無情之人若是當真對什麽上了心,便是比誰都深刻,比誰都偏執...

由是,這麽多年,他一直在尋找,就算逆天改命,亦要找到那人...

簡祁忽而想起了老祖在時曾預言過,他說,他這位師兄看似無情無欲,但此生卻注定會為此痛苦。

他看着他眉間的佛印,忽而便心生不忍。

“師兄...”

簡祁道:“為何不忘了他...”

“為何還要尋找?”

這個問題,簡祁已然問過了他無數次,但是這一次,過了這麽多年,他實在想要一個答案。

當年,在無情殿中,邶清如當着衆人的面,親手将那人斬于劍下。

所有人都見他面色如常,沒人會想到此事過後,他卻修為大跌,甚至是境界不穩。

這一切,只有簡祁知道。

後來,邶清如對他說,他要找到他,因為,他生了心魔。

而他的心魔,唯有他能破。

于是,他們尋尋覓覓找了這麽多年,就算那人轉世輪回,亦應該有了數回了,但茫茫人海,他們卻找不到他的影子。

邶清如甚至為此破了歷代混元派的禁制,以身犯法,去看了輪回鏡。

混元派歷代守護輪回鏡,此等行為實屬監守自盜。

簡祁實在沒想到,他這個師兄能為了那個孽徒做到如此地步。

他素來仁德守信,哪裏做過此等的事。

而後邶清如自願去刑臺受罰,被挑斷了三十七根仙筋。

但他卻依舊未曾找到那個人的蹤影。

這麽多年,他還在找着他。

簡祁從不見他如此偏執的模樣。

他無情無欲,想來萬事不留于心,何曾對一件事如此執着過。

修無情道之人,本就應到淡然于心,最怕的,不就是心中有執念麽。

由是,這麽多年,邶清如修為一直不增反跌,簡祁十分憂心。

尋尋覓覓了近百年,他所求的,究竟是什麽?

當真如他所說,僅僅是為了破除他的心魔麽?

邶清如聽見了他的話之後,低垂的眼眸似是微微頓了一下。

他正在給江梓念處理傷口的手亦是停頓了片刻。

他面色肅然冷漠,但他的側顏卻讓簡祁看出了幾分落寞。

江梓念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兩人之間這有些怪異的氛圍。

它不由得歪着腦袋,輕輕嗷了一聲。

邶清如的眼眸中似是沉澱了太多的東西,那眼眸太過深沉,竟讓江梓念有些看不明白

‘他是我徒弟。’

這一句話,忽而出現在了簡祁的識海內。

只見邶清如此刻亦擡起了眼眸看着他。

‘徒不教,師之過。他做錯了事,也有我教養不過之責。’

‘他錯了,亦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我将他找回來,他還是我的徒弟。’

就算之前他曾做了那般的錯事,就算他欺師滅祖背叛師門,還以下犯上,對他不敬,他雖失望又心痛,卻從未真的想過放棄他...

他殺了他,只因為,他做錯了事,錯了,便應當承擔責任。

但,邶清如身為人師,徒弟做錯了,亦有他的不教之過。

于是,在他被斬于劍下,本該魂飛魄散的那一刻,邶清如将自己的大半修為全部附于他的魂魄之上,欲護他神魂不散,保他轉世輪回。

但邶清如又怎麽會知道,江梓念根本不會死,有系統的存在,亦無需他将半身修為全部傾覆于他,只為保他魂魄不散。

邶清如只想着,待他輪回轉世之後,他便會再去尋他的投胎轉世,而後,再将他收于門下。

他們還會是師徒。

但邶清如未曾想到,這麽多年了,他竟未曾入過輪回,在凡間亦沒有尋到他的轉世...

他就像是從此消失了一般,再無蹤跡。

“師兄,你有沒有想過....”簡祁眉間微微一蹙,他心下不忍卻還是将此話說了出來,“你的那個徒兒....可能已經死了...”

雪白的幼犬本就一直在豎着耳朵觀察着兩人,聽到此刻,他黝黑的眼眸中不由閃過一抹怔然。

??!

邶清如抿了抿蒼白的唇,卻沒有再說話。

他繼續包紮起了膝上幼犬的傷口,但江梓念此番卻已然有些魂不守舍。

等等....

江梓念的腦子飛快轉動...

邶清如這麽多年一直找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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