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江梓念從未想過邶清如會找他。
當年邶清如殺他的時候,面上并無一絲痛意,那般毫無波瀾的神色,就好似他不過處置了一個陌生的魔修。
而他與邶清如相處多年,邶清如對他也一向是冷淡的,平日裏并未表現出過多的溫情。
江梓念曾記得,幼時,他跟着邶清如練劍,他一次次地摔倒,那人便就站在他面前,卻從來不曾伸手扶過他一下。
有一次,他不慎從木樁上掉落下來,摔得膝蓋幾乎斷了,但不過一日,他傷還未愈,邶清如便又要他起來繼續練劍。
邶清如心中有他的無上劍道,對于劍術,他有着極高的要求,在習劍一事上,他十分嚴厲。
江梓念曾因此吃過不少苦頭。
為了學會那“驚鴻”劍的第一式,他日日晨起訓練,那是他不過十歲,但每每一訓練便是整整一日,一年後,他手中磨起的水泡都化作了厚繭,而他為得不過是在起勢中,揮出那如虹的一劍。
就連手腕拿劍的一個細微的弧度,他也不能錯。
由此,江梓念其實一直都有些敬畏他這個師父。
邶清如在劍道上的造詣,世間無人能及。
他或許早已達到了人劍合一之境,他的劍,一劍砍下,可斬斷山河。
他一劍,便可鎮守整個修仙界。
當江梓念得知自己必須按照劇情去勾引他的時候,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而如他所料的那樣,邶清如嚴聲厲色地拒絕了他。
那時,他看着江梓念,蒼白的薄唇中只冷冷吐出兩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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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師滅祖,大逆不道。
他面色冷厲得幾乎叫人忍不住兩股戰戰,給他跪下。
邶清如很生氣。
他坐在他面前,江梓念只見他蒼白的唇被氣得微微顫抖起來。
而他本就冷冽如雪的面色,此刻便更是冰寒刺骨,叫人不敢直視。
而後,邶清如便将他關入思過崖,命他閉關思過一年。
那時江梓念在被他殺死前,見到他的最後一次。
二人的這最後一面,在邶清如對他的冷厲斥責中結束。
再後來,江梓念扮演的徒弟為了追求強大的力量,他逃出了思過崖,加了入了魔修,他徹底背叛了混元派,也徹底背叛了邶清如。
邶清如後來再抓到他的時候,他已然成了外頭赫赫有名的大魔頭。
他對魔修洩漏的機密,致使混元派一夜死傷無數。
他跪在無情殿中,混元派上下都在用厭惡痛恨的眼神看着他。
這一場夜襲,令混元派上下死傷慘重。
他本以為邶清如看着他的眼神中亦是應該有厭惡,或是痛恨。
畢竟,他這個師父平生最厭惡那些殺人如狂的魔修,況且,他還傷了他一直以來守護着的門派。
但江梓念卻沒想到,那時,邶清如看着他的神色依舊與往常一般。
只是他眼眸的冰冷好似更深了幾分,其中似是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失望。
邶清如為何要尋找他?
江梓念不懂。
那一日過後,簡祁卻再未說其他的話,他與邶清如兩人皆是沉默。
江梓念只能一人默默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下卻實在想不明白。
但越往後,江梓念越是與這人接觸,他便越發現,他這位師父對他...好似并不似表面那般不在意。
甚至可以說,邶清如對他...十分在意。
一日,峰頂上雪後初晴,江梓念的傷那時已然好了許多,他之前因傷一直未曾出這屋子,如今見外頭天氣甚好,便想着要出去看看。
邶清如的這幢小木屋上結了些冰棱,在陽光下反射着微光。
屋後不遠處便是一片雪松,青松翠柏,上頭點綴着瑩透的冰雪,看上去分外美麗。
江梓念想着那裏便是他之前住的小屋了,多年未回,他便想着去看看。
從邶清如的居所到他的那邊,其實是很近的,但它如今身上有傷,且它才不過是個小奶狗,之前覺得不過幾步便到了的小屋,如今它卻走了許久也沒到。
雪地裏留下一行小巧梅花印。
江梓念嗒嗒嗒地又走了一陣子,它覺得四肢都酸軟了,這才終于到了。
江梓念怕被邶清如發覺它一開始便想好了要看它的屋子,于是它在松林內故作毫無目地的繞了繞,确認腳印亂得分辨不出,想來邶清如看到了也只會覺得它是偶然發現了他的屋子,誤闖進去的。
江梓念這才放心地走向了它原本的小屋。
木屋前有一個小院子,江梓念推開了院門,這裏的一切竟和他走時一點也沒變。
院前立着一個一人粗的木樁,木樁被削得滿是疤痕,那是他練劍用的,上面的劍痕由淺到深,最深的一道深入了木樁的六分之一,但卻沒有一道能将木樁攔腰折斷。
邶清如曾說過,只有當他驚鴻劍法練到能将這木樁一劍砍斷,他才會教他第二式。
但原劇情中,江梓念扮演的徒弟乃是天煞魔星,修行正道法術,他注定是阻塞難進,由是,幾年了,江梓念仍未将這木樁砍斷,驚鴻劍法的第二式,他也竟是到現在也沒有學會。
劇情中,原主是個極度敏感自卑之人,身為上虛劍尊的徒弟,他卻資質奇差,這引得不少人笑話嘲諷,而原主見自己修行正派術法不行,便索性去修行了邪術。
他本就是天煞魔星,此番修行邪術後,竟日進千裏,那時,他便生了投奔魔修的心思。
他勾引邶清如,也并非因為喜歡他,只是因為他想破了邶清如的混元真身,從而增進自己的邪功。
只是那時,邶清如尚且不知道他修行了邪門歪道,只以為他當真對他有不敬之心。
想來,很多事情,從很早前起便有了結局。
依照劇情裏徒弟的性格,他有一顆極度渴望強大卻敏感又自卑的心,他身為混元派首席大弟子,上虛劍尊座下高徒,但他卻沒有一絲能與之匹配的實力,世人的嘲諷,定會他更加敏感自卑,一開始起,他便注定了會背叛邶清如,背叛師門。
江梓念站在木樁前看了一會兒,繼而又走進了屋內。
屋內亦是十分整潔幹淨,好似時常有人過來打掃。
那銅鏡一旁的梳子上,甚至還留有幾根他之前帶落的發絲。
屋裏的擺置,都與他走時,一模一樣。
甚至有的地方,讓他覺得,這屋的主人只不過是剛剛出去了,馬上便會回來。
看到這一切,江梓念心中忽而便生出了幾分複雜。
這天一峰,除了邶清如之外,再無他人,打掃這裏的只會是邶清如。
他沒有将這裏改動一點,數百年過去了,這裏的一切,卻還這般完好,與他走時一模一樣。
江梓念又邁着小短腿将其他地方看了看。
這小屋的後院原是一處小型秘境。
江梓念往後院走去,進了後院門後,只見眼前一片粉色的桃林,氤氲着雲霞一般的花朵,宛如一個粉色的夢。
境內境外,一個是冰天雪地,一個卻是人間仙境。
這裏是一大片桃林。
能在這等嚴寒的峰頂上種出這麽一大片桃林的,大概也只有邶清如了。
這桃林比他走時擴大了許多。
這繁茂的桃林與他記憶中的那片桃林漸漸重合了。
花朵有的若雪,有的似霞,桃花繁茂将枝頭壓壓得低低地,江梓念順着記憶中的那條路,穿過雲霧一般的粉色花朵,中間不時掉落幾片花瓣兒在他雪白的皮毛之上,江梓念的小爪子踩在一地柔軟的落紅之上,他不時勾勾爪子,想要借住從空中翩跹落下的花瓣兒。
就這般,到了路的盡頭。
他見到了他記憶中的那顆巨大的桃樹。
這桃樹就算十幾個人合抱也不一定能圍住,枝幹虬曲蒼勁,枝頭上的桃花宛如繁星點點綴滿枝頭。
古老蒼勁的樹幹與豔麗如霞的桃花,這顆古樹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而邶清如此刻卻就坐在那古樹下。
他一身白衣如雪般潔白,墨發華麗地垂下,似是濃豔畫卷上一筆清寒的水墨。
他的身後是一棵亭亭如蓋的桃樹。
粉色花瓣兒落下,有的落在他白衣之上,有的落于他墨發之間。
他微垂着眼眸,此刻,他正在削一根桃木枝。
他坐于這桃林之間,面色也似柔和許多,眉間見好似籠着一層迷離的煙雲薄霧,雖依舊冷冽,卻多了幾分飄然出塵。
他白皙的手指捏在那桃木枝上,恰似上好白瓷一般。
邶清如在制劍。
這棵桃花,乃是最後一棵上古桃木。
每隔六十年,這桃樹便會生出一根新枝。
邶清如便将其砍下削做桃木劍。
桃者乃是五木之精,可驅魔辟邪。
因為江梓念扮演的徒弟命中天生帶了一股兇煞之氣,為了鎮他體內的陰邪之氣,邶清如自他學劍起便會給他做這桃木劍。
其餘的劍,江梓念皆是不能使用,唯有桃木能平衡他體內的陰邪,引其靈氣。
這上古桃樹,本就是天生神木,但因江梓念體內邪氣太重,他用過的劍皆不能長久,于是,每隔六十年,邶清如便會為他重新做一把桃木劍。
只見邶清如另一手竟以手為刃,他一點點用手削去那枝幹上多餘的部分。
桃木不能見鐵,為保桃木的靈氣,他并不能用其他工具。
這上古桃木亦凝聚了上古桃樹的精氣和靈氣,就算強大如邶清如,但他斷其枝,削其幹,他亦會受到其反噬。
不過多久,江梓念便他另一只手已然滿是鮮血。
邶清如在他心中一向是神祗一般的存在,江梓念從未想過,他也會流血。
就好似他從未意識到,邶清如雖是修仙者,但尚未飛升的他,其實...也不過是個凡人罷了。
邶清如削着那桃木,面上卻好似不覺得有多痛,就連眉頭也不曾輕蹙一下。
他面色如常,一如平日一般冷冽如霜。
江梓念看了一會兒才發現,他身後已然擺了五六把桃木劍。
江梓念離開的這幾百年裏。
每隔六十年,這古樹生出一根新枝來,邶清如便砍下一枝給他制劍。
如今這般...亦有數百年了。
他似是在執拗地相信着,他一定會回來。
因江梓念只能用這桃木劍,他便一年年給他做着,留下來。
等他回來了...
邶清如...便會繼續教他那套未學完的驚鴻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