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

江梓念在看到那只雪白大犬的時候心中便猛地一怔。

....月紅煜。

月紅煜的犬型十分美麗, 那只大犬毛色雪白, 在淡藍色靈粹晶石的籠罩之下顯得分外朦胧夢幻。

大犬用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此刻雙眼眸中原本該似盛滿了蜜糖一般甜膩誘惑, 此刻黯淡又漠然。

江梓念從未見過月紅煜這般黯淡消極的模樣。

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這處竟是一個大型的法陣。

月紅煜所處山脈凹陷處便是陣眼, 那陣法深入地下數十尺, 土地之內肌理相連,連綿不斷的山脈便是屏障。

正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月紅煜被困在了這裏,完全無法脫身。

大犬看着江梓念,不過看了一眼, 它便收回了自己的眼眸。

它看上去十分消沉。

明明一只犬面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但江梓念卻從它身上感受到了心如死灰之感。

江梓念微微蹙眉。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 但大犬依舊沒有看他。

它只是靜靜趴在一旁,一動未動,渾身透露着一股死寂與漠然。

而江梓念走近了才發現月紅煜竟受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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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許是因為草叢的隐匿, 加之靈粹晶石光芒太盛, 他竟一直未曾看到。

只見大犬的兩個前爪皆是皮肉外翻,鮮血淋漓, 而一旁的青草上甚至都沾染上了血跡。

它趴在地上, 腰腹處的傷口雖然看不見, 但它趴着的那一塊土地四周卻被染紅了。

它此刻恹恹地趴在一旁,微微阖着雙眸。

琥珀色的雙眸中似是在思索着什麽,又似乎在緬懷着什麽, 卻又好似什麽也沒有。

只是一片死寂。

那種空無的死寂, 直叫人覺得冰寒得令人可怕。

月紅煜這些日子以來從來沒有放棄過輪回鏡。

許是因為那次魔尊穹天一戰讓混元派終歸是傷了元氣, 又許是他來此探查太多次,已然漸漸摸索到了輪回鏡的具體方位,半月前,他終于在這山中找到了輪回鏡。

月紅煜避開了守山人的耳目,避開了四處的各路陣法,他見到了輪回鏡的真正面目。

在那四面青山的掩隐之下,群峰簇擁之巅有一碧色無波的仙湖。

那湖水平靜無波,宛如鏡面一般。

日月靈氣凝聚其中,山川精粹亦彙聚一湖,湖水如碧,風起而波瀾無驚。

若是往裏扔一塊石子,便可看見星辰點點,蕩起波瀾。

大概沒有人想到過,輪回鏡竟然不是一面鏡子。

這湖水中承載的乃是人世間每個人的命格,每個人的命理,盛滿了一整個人間的繁華、衰落...

在看到輪回鏡的那一刻,月紅煜便知道自己無法拿走它。

于是他跳入了那湖水之中。

輪回鏡中時空的逆流劃破了他的肌膚,他感受到軀體不堪重負,但他并不在意。

他在其中尋尋覓覓了無數遍。

月紅煜以為,這一次,他九百多年的尋找總該有了一個結果。

但是,在那輪回鏡他沒有找到那個人的蹤跡....

這本該盛載着現世所有生靈命理的輪回鏡,卻唯獨沒有記錄他主人的一絲痕跡...

就好似,他從不曾出現在這個世界之上。

這一念頭令他驚慌不已。

輪回鏡可看現世所有生靈的過去和現在,但他在其中找不到他主人的一絲消息。

那個被他一直壓制在心裏的結論,如今卻幾乎要從他心中噴湧而出。

他找不到他了。

他的主人...不要他了。

九百多年啊。

他或許飛升成了一代聖人...

早已忘了他。

将他一人留在這凡世,讓他像個傻子似是苦苦尋找了九百多年。

那一刻,月紅煜滿是癡意的心中先是怔愣無措了許久,繼而竟漸漸生出了一絲嗔念。

他不知一個人的心還能否再低一點了。

還要如何卑微才能不怨不嗔....

他的心已經很低很低,近乎要埋在這塵土裏了。

他從始至終都沒敢過多的奢望,能求得他垂眸看他一眼,他便能開心許久。

能永遠陪伴在他身邊,做他身邊的一條狗,若是他冷了,月紅煜便能借此依偎着他一些給他取暖。

如此,便是他畢生所求了。

天狗一族向來卑賤。

看着那空無一物的輪回鏡,月紅煜忽而便笑了。

所以,是可以随意丢棄的。

月紅煜出了輪回鏡後,他渾渾噩噩不知怎麽得便入了一個陣法。

那時他靈力耗盡,身上又重傷,不自覺便化出了原型。

他忽而便覺得一切都疲倦極了,便也懶得逃脫。

他趴在哪裏沉沉睡去,想着,若是混元派的人将他抓了去關起來亦無所謂了。

許是因為他化成原型之後的天狗存在感實在太過低微,而他如今重傷,氣息亦是微弱。

那陣法竟将它視作無害誤闖的小靈獸,并沒有立即被觸動。

他在這陣法被困了半月。

他并不想着如何逃出去,只是萬念俱灰,心如槁木。

或許之後終歸會有混元派的弟子發現他,或許等他法力漸漸恢複之後,他某一天會重新恢複人型,繼而這陣法便會被他觸發...

或許...會死罷。

月紅煜如此想着,便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他覺得厭倦了。

他察覺到那只初成人型的小天狗在一直靠近他。

他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靠近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站在他身旁看他那麽久。

那眼神中帶着一絲憐意。

那一點憐意卻令月紅煜心中微微一刺。

他成了妖界至尊這麽多年,早已沒有人敢用這般眼神看着他。

他是天狗,之前曾承受了多少這般的憐意,他如今便有多厭惡這樣的憐意。

這一點不适令月紅煜忍不住睜開眼睛想要看他一眼。

忽而間,月紅煜察覺到一只手落在了他身上,那只手撫了撫他的雪白的皮毛。

月紅煜眼睛正要微微眯起。

江梓念卻又彎腰,将那大犬從地上抱了起來。

大犬很大,江梓念将大犬抱在懷裏的時候只能橫抱着,好似抱着一個十歲的孩童。

月紅煜的身軀頓時僵了一下。

但下一刻,沒等他做什麽,月紅煜便忽而便見那陣法竟然解了。

這人看似随意的幾步動作卻誤打誤撞解開了這陣法,将他從那陣法裏救了出來。

月紅煜不由得垂眸看了江梓念一眼。

他這般仔細看着他,沒過一會兒,他便認出了他是那日天一峰的那只小天狗。

那只邶清如在乎的小天狗。

月紅煜被他抱在懷裏。

若是平日裏,月紅煜定然不會叫人對他這般冒犯。

敢這般對他的人,都被他殺了。

但此刻,月紅煜卻就真的這般被這小天狗抱了一路。

非要說因為什麽,月紅煜也說不清楚。

許是因為這個人身上太過溫暖,又許是因為這個人抱着他的動作那麽溫柔。

甚至讓人覺出了幾分熟悉。

又或許是現在的月紅煜心中已然十分倦累了,不願再去在意這樣的小事。

他到底要對自己做什麽?

月紅煜亦懶得去管。

漸漸的,它便放松了軀體,趴在了他的身上。

大犬身上很多傷。

江梓念抱着它走出了那鎮守着輪回鏡的山。

他記得路,帶着它走進了另一座山,将它放在洞中的時候,他的手上早已全是它的血。

月紅煜那個時候的神智或許已然有些恍惚了。

大犬在石板上竟一動也未動,江梓念察覺到它鼻息滾燙,情況十分不好。

江梓念将大犬身上的傷口大略處理了一下,而後又将它的的洞穴四周布置了一番,确保無人能發覺。

思及邶清如今日還要回來,江梓念便匆忙趕回去了。

而江梓念剛一回天一峰,簡祁便派人傳信過來了。

那人說邶清如那邊臨時有些事,要明日才能回來了。

能将邶清如拖住的事情,定然不是小事。

聽那送口信的人說,魔族近日又在邊境肆亂了。

今日,魔尊穹天忽而重現西佛宗。

有魔尊穹天出現的地方,便也只有邶清如能鎮得住他了。

西佛宗距此地甚遠,邶清如今日所去,想來再回來也需得一日。

江梓念想了想便從天一峰拿了些藥物重新回那山洞。

他進入山洞的時候,月紅煜已然醒了。

只是他雖睜開了眼睛,卻好似神智依舊十分模糊。

之前月紅煜的訓練總是十分艱苦,天狗身子嬌弱便經常生病。月紅煜之前生病的時候江梓念也曾照顧過他幾回。

月紅煜喜歡別人捋着它後頸處的絨毛,還有摸它的下巴。

而它吃一口藥,若是摸摸它的下巴,它或許便會十分開心,很樂意再吃第二口。

或許人生病的時候總是多了幾分脆弱,總是會不由得抛去平日裏的那些僞裝。

月紅煜生病的時候往往會表現得十分幼稚。

他剛從那些人手裏救回月紅煜的時候,他其實還很小,心智尚且單純。

天狗一族都會勾引人,勾引魅惑近乎成了他們的本能。

月紅煜生得嬌媚,卻心智單純。

他用半袋麥芽糖便得了他的忠心。

月紅煜說,那是月亮。

天狗崇尚月亮。

他将最甜蜜的月亮送給了他,他便獻上了他的忠誠。

江梓念幫白犬捋着淩亂的毛發。

腦海中不由得一點點憶起往事。

或許月紅煜病糊塗了。

江梓念給他喂藥它竟也都十分乖巧地喝下了,對他竟全然沒有一絲警惕。

十分乖巧。

江梓念又由得捋了捋它頸後的皮毛。

月紅煜被他這麽一捋,松懈下來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愣。

它擡起朦胧不清的雙眼看着江梓念。

“......”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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