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月紅煜病得迷迷糊糊的。
恍惚中, 他只能感覺到有一個人正在極溫柔地撫摸着他的皮毛。
那個人身上的溫度很暖。
他衣裳上有着極淡的皂莢的氣息。
他輕捋着他皮毛的手十分地輕柔。
月紅煜這麽多年極少顯露出自己的原型, 天狗一族的原型對于他而言早已成了一種恥辱。
他雖修為實力不俗,但因為這一身份, 這麽些年過來他在妖界走到如今的這個地位暗地裏實在付出了太多努力。
自他成為妖界至尊以來, 亦再也沒有人敢對他這般親昵。
這樣的親昵之舉, 只有記憶中的那個人才會這般對他。
那個人會有時會一手抱着他,在午後的陽光底下給他捋雪白蓬松的毛。
若是他做對了什麽事情,他便會撓撓他的下巴,或是輕拍他的腦袋。
太久沒有人敢對他這般親近了。
如今身旁這個人溫柔地輕撫他的皮毛, 他身上的那麽溫暖,洞內的篝火發出細瑣的“噼啪”聲。
他的面頰被火光映出些柔光。
他就這般陪在他身邊。
月紅煜半恍惚地看着面前這個模糊的影子,心中忽而覺得有點開心, 又覺得有點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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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是不是這麽多年,他終于能在夢裏見到他了...
月紅煜忽而覺得有點想笑。
既然如此, 做夢好似也挺好的。
月紅煜将自己又靠近了他一些,然後蜷縮在他身邊。
他在那人手上輕輕蹭了蹭。
那個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月紅煜嗅着他身上令人熟悉的氣息, 火堆那些細碎的噼啪聲, 這些都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
太過溫暖熟悉的感覺了,月紅煜在那人身旁安穩地睡了過去。
夢中, 他仿佛成了一只小犬, 那個人還在他身旁,他們如往常很多個日子一樣相偎在一起……
江梓念在月紅煜身旁守了一夜。
清晨的微光從洞口照進來的時候, 他才悠悠轉醒了。
等江梓念醒來的時候, 月紅煜卻早已醒了。
一旁的大白犬早已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紅衣少年。
那紅衣少年容色姝麗,只見他肌膚白皙如上好的細瓷,雙眉細長,一雙琥珀色的杏仁眼,唇不點而朱。
此刻,他眼眸中再不見一絲恍惚。
他只是那般定定地看着他。
他眼眸依舊幽暗無光,那黯淡叫人忍不住心憐。
後半夜的時候,江梓念不知何時也睡在了這石板之上。
在清晨的微光之中,月紅煜就這般躺在他身旁。
兩人離得很近。
他紅衣之上尚且有些被暈染出的深色血跡,一襲紅衣越發襯得他膚色雪白,墨發如水傾瀉了一身,他整個人都太過豔麗絕美,這般靡麗到了極致的東西,總是叫人忍不住擔憂,萬物盛極必衰。
此刻,他雖無甚舉動,但他僅僅那般側躺在那裏,便叫人覺得風姿綽約,實在是妩媚動人。
如此驟然看到月紅煜離他這般近,江梓念心中亦是不由得突地動了一下。
江梓念剛要起來,卻發現兩人的墨發竟是缱绻糾纏在了一起。
他手下便壓着那人的頭發。冰涼如綢。
月紅煜的頭發太長,淩亂散落了一整個石板。
那墨發般肆意散落,如水一般叫人忍不住想要拾起一縷把玩一下。
此刻,江梓念的頭發亦與他的散落在了一起。
江梓念剛想起身,月紅煜便已然起身了。
他的墨發輕輕掃過他的指尖,帶起一點細微的涼意和癢意。
江梓念觀其面色,見其好似已然好了許多。
雖然神色依舊黯淡,但氣色卻是好了些。
邶清如那裏的藥材果然都是極品。
江梓念見月紅煜并未看自己,他便知他沒有發現他的身份。
邶清如的精血尚且在他眉心,月紅煜估計怎麽也想不到他會變成如今這幅樣子。
江梓念見月紅煜已然下了床。
他便亦跟着他走了過去。
“我救了你。”江梓念如此對他說。
月紅煜不由得擡眼看了他一眼。
“你為何幫我?”月紅煜面色蒼白地問道。
“上次,我險些殺了你。”他淡淡地說道。
江梓念見他如此,便不由得上前幾步,在他面前探出一個腦袋。
他對上月紅煜的眼睛,道:“我們本是同族。”
“況且,你是月焰妖尊是不是?”
江梓念對着月紅煜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這幅面容本就生得讨喜,不比其他天狗那般嬌媚,眉目間甚至還有幾分單純可愛的稚氣。
“你是我的目标榜樣!”他極為認真地說道,“所有天狗都把你當作了榜樣,我們都很崇拜你!”
這話說得極其符合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天狗的形象。
天狗一族從來沒有一個妖尊級別的大妖,除了月紅煜。天狗一族确實将月紅煜當作了天狗族的驕傲。
月紅煜如今的成就是一個奇跡。
千萬年天狗中才能出得一個月紅煜。
沒有人能有他這般的毅力。
月紅煜垂眸看了他一眼。
“你能破那陣法,倒也有幾分本事。”
許是江梓念如今實在太過弱小,加之江梓念确實是他的同族,天狗弱小,月紅煜對同族之人确實總會多幾分愛護之意。
若非上次那般緊急的情況,月紅煜平素裏對同族還是十分庇護的。
此番江梓念确實救了他,月紅煜看着他的目色中便也并未表現出太多的警惕。
江梓念抓了抓頭發,道:“那是上虛劍尊教給我的,我恰巧就會解那一個陣法。”
他嘿嘿地笑了幾聲。
月紅煜并為說話。
上次那陣法,他從裏面出去要費些功夫,但若從外面将他救出倒也不需多少精力。
江梓念看了看他,又道:“尊上為何如此頹然不振。”
“我知那小小的陣法定然困不住尊上,是尊上不願自己出來,我才能略盡薄力得了救尊上出來的機會。”
沉默良久,江梓念本以為月紅煜不願與他說了。
這時,卻聽得月紅煜突然說道:“我找了一個人很久……”
月紅煜微微垂下眼眸,他睫毛輕顫了一下。雖面上沒什麽表情,但眉目間卻凝聚着太深的落寞與滄然。
“如今得知,他大概已然不在了……”
江梓念聽得這話,心頭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看了看月紅煜蒼白頹然的側臉,想了想最近發生事情的前因後果,他便頓時猜測到了事情的經過。
月紅煜最近一直都在尋找機會盜取輪回鏡。
但那輪回鏡并不能照出江梓念的命理輪回。
之前邶清如亦曾用那東西探尋他的命理,尋找他的現世。
那個時候他還在做任務,系統曾将邶清如尋找他的事情告訴過他,但是系統說了,輪回鏡中沒有他。
他早已非現世之人。
他本該早在許久之前便死去,是系統救了他,讓他開啓任務,給他重生的機會。
若無系統,他本該一直是存在于三界之外的孤獨游魂。
就算他如今重生了,他亦非三界之人。系統只能幫他重生,這一次重生,他若死了,便還是游魂,游離于三界之外,無法如常人一般步入輪回轉世。
江梓念看了月紅煜一會兒,道:“若他不在了,想來也會在另一個世界也過的很好。”
“你亦無需過于憂思。”
見月紅煜并不說話,江梓念又道:“萬物終歸有一死,早死晚死,除非飛升入道,其餘皆會步入輪回。”
“如此反複轉世,便是因果循環輪回往複之道。”
“生離死別,不過是人間常事。何需執着?”
“逝者已逝,尊上當過好現世才是。”
月紅煜聽了他這話,卻忽而好似愣了一下。
他眼神黯然沉默了許久,期間忽而泛起一點亮來。
“你說的對。”
萬物終會有一死,若非飛升之輩,其餘都會步入輪回……
這一句話竟好似忽然點醒了他一般。
輪回鏡中沒有他主人的痕跡,其實只有一種可能。
他已然飛升證道,跳出輪回。不屬于三界之內。
他若是死了,輪回鏡中就算看不到他的現世也會有他的過往。
這世界上道修妖修魔修千千萬,真正能夠飛升證道,跳出六道輪回的實在是太少太少了。
而月紅煜的原型乃是天狗。
天狗一族本是受天道懲罰的妖,他們根本不可能有飛升證道的機會。
古有天狗食月一說,這其實是真的。
據說天狗本是上界神犬,卻因食月一事被貶下界,規定永世不得再度渡劫飛升,一輩子只能輪為妖道。
所以,天狗一族本就不可能飛升證道。
他的主人若是當真這般飛升去了,其實也同死沒有什麽區別。
月紅煜先前一直沉溺于這種痛苦之中,他卻幾乎忘了,他的主人并沒有死,只是去了另一個他未能看到的地方。
他并沒有永遠從他身邊離去,月紅煜其實還有機會可以見到他。
只要他飛升證道,他就能看到他了。
雖然天狗一族根本不可能飛升成功,一是無人有此等的修為,二是真正當天狗飛升之時,那道天劫定會劈得他魂飛魄散。天道,是不許他們飛升的,但月紅煜卻好似找到了一個方向。
歷來也沒有天狗能成為妖界至尊的,但月紅煜做到了,那麽,就算歷來沒有天狗能飛升證道……又豈知他月紅煜不能做到?
如此想着,這一個念頭就好似成了他幽暗世界中的一抹微弱的火花,火光雖然微弱,甚至來不及照亮那些陰暗,僅僅是一閃而過,但就是這麽一丁點的火光卻足夠支撐着他在這條黑暗的道路上走下去……
江梓念見月紅煜面色忽而便好了些,他也并未多想,只以為他的話,月紅煜聽進去了些許。
他正這麽想着,只見月紅煜忽而回頭看着他。
他目色中帶了幾分探究。
“你這般幫我,便不怕你家劍尊責怪麽?”
江梓念笑了兩聲,并不答話。
月紅煜見他這般,不由得亦輕輕抿唇笑了。
他這些日子一直都是神色頹靡,這番輕笑當真是宛如芙蓉初綻,明豔驚人,美得令人喟嘆。
江梓念見他這般,便開口道:“我這次救尊上也實屬費了些心力的,還望尊上答應我一個小小的要求。”
月紅煜看了他一眼,道:“說吧。”
月紅煜好似心情好了些。
“請尊上幫我集滿這些靈粹晶石。”
利用靈粹晶石訓練是天狗一族十分尋常的修煉之法,月紅煜看了也并未疑心,他看了看他手中的錦囊,他五指一攏,亦不知從何處變來了一塊凝透的東西。
那東西色彩淺藍,十分美麗,在他白皙的掌間散發着淡淡的幽光。
“這塊贈予你,你便無需收集其他晶石。”
江梓念知道那是什麽,那東西乃是月紅煜逆經洗髓時殘餘的髓液。
是從他骨頭裏掏出來的骨髓凝聚而成。
月紅煜如今的身軀早已和尋常天狗不同,被他改造地十分适合修煉。
只是時常需要逆經洗髓,過程痛苦。幾乎年年如此。
他的血液,骨髓,經脈全都被洗淨,充滿了靈氣。
他那殘餘的骨髓亦是好東西。
江梓念拿過了那淡藍的髓液,并未推脫。
他如今确實很需要這個東西。
有了他,或許他便能快些取出他額心的精血,而後離開了。
月紅煜忽而看了洞外一眼。
江梓念看着那手中的髓液,并未注意月紅煜的異樣,他道:“此處還是在混元派,尊上不宜久留。”
他一擡眼忽而見月紅煜正看着他。
月紅煜朝他這邊微微靠近了幾步。
江梓念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只見月紅煜忽而伸出一指,在他唇間輕輕一點。
江梓念一愣。
月紅煜的眸色幽深,面色似笑非笑。
“噓,你家劍尊來了。”
邶清如那氣勢,倒也當真是吓人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