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江梓念對上月紅煜那似泣非泣卻又似笑非笑的雙眸, 他看了他一會兒,最終上前幾步, 将自己的外衫脫了下來,披到了他的身上。

月紅煜對上江梓念的雙眼。

那一刻,月紅煜透過朦胧的淚眼,他卻在江梓念的眼眸中看到了一股十分複雜的神色。

這時,月紅煜只覺得那眼神好似有幾分熟悉, 但他卻又覺得這熟悉實在有些莫名。

就好似他如今這等關鍵時候, 卻幾乎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感情又哭又笑一樣的莫名其妙。

半晌, 月紅煜聽見那人輕嘆了一口氣。

江梓念在了床邊,他伸手, 一手摟住了他。

月紅煜略略一怔。

那人一手抱住了他。

一個真真切切的懷抱。

似是撫慰,又似是帶着說不清的憐惜。

“我明白的。”

江梓念伸手, 輕輕撫着他的長發, 指尖穿過他的黑發, 從頭順到尾, 仿若很久之前将他抱在懷中輕輕捋順他雪白的皮毛那般。

江梓念明白, 哪怕這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 都是幻境, 但是月紅煜卻是真的。

或許月紅煜不明白他為何要這般流淚, 又哭又笑,但是江梓念明白。

江梓念微微阖目,掩去眼眸中深邃的神色。

懷中的人幾乎出現了一絲細微的顫抖,似是興奮喜悅, 卻又似是忐忑不安。

“阿月...”

江梓念滾動了下喉結,他似是想對他說些什麽,但卻覺得喉中幹澀,他又要能說些什麽呢...

他想說,這些年來...一定過的很辛苦吧。

但這幹巴巴的一句,卻說出來卻又太過貧乏,又太過嘲諷。

而如今的月紅煜也已然埋在這魔障深處,或許永遠也無法醒來,而面前的這個,并不記得那麽多。

面前的這個月紅煜,只記得那些被保留下來的,最為美好的記憶。

他并不記得那些痛苦的事。

或許這就是月紅煜一直以來最渴望的東西。

這個幻境裏,只會有美好的記憶。

只會一遍遍經歷他們之前那些美好的回憶。

不會有痛苦。

對于月紅煜而言,就算深埋于此....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他深陷于此魔障,也未必是因為真的心志不敵誘惑。

月紅煜心志堅定,之前那般艱難的訓練,換血取骨,每時每刻都是萬針刺骨,萬刃穿心之痛,月紅煜也從未吭過一聲。

如何這般輕易就被困在這魔障中了。

豈知...并非其甘願為之。

心甘情願在這幻境裏,一遍遍輪回。

就算都是鏡花水月,他也甘願終生沉溺于此。

江梓念不告而別這多年,月紅煜找了他九百多年。

九百年有多長...

或許長到足夠消磨掉人心中的最後一點火光和熱度。

江梓念将頭抵在月紅煜的額間,最終輕輕嘆了口氣。

他松開自己的手,将手輕輕放在月紅煜的肩膀之上。

他看着月紅煜。

江梓念,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但此刻,他忽而心中多出了那麽一股憐意。

月紅煜小臉尖尖,他此刻還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單純少年。

江梓念對着月紅煜說:“阿月...以後這些且都改了罷。”

江梓念幫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将他裹了起來。

“我知道你或許舊日習慣如此,但這并非正道。”江梓念看着月紅煜淡淡地說道。

月紅煜眼眸中不由得微微一頓。

天狗歷來如此。

莫非他是嫌他...

月紅煜這念頭在心中還未能想完,忽而只見江梓念對上了他的雙眼。

他眼眸中的那一抹認真的神色叫月紅煜不由得怔了一下。

“阿月...”

“我覺得你可以成為更好的人。”

月紅煜只覺得心中某處微微一動,他将這句話想了想,好似明白,卻又好似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江梓念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希望你能成為那樣的人。”江梓念朝着他微微笑了下。

江梓念并未說是什麽樣的人,但是莫名的,月紅煜覺得他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樣的人。

此刻,窗戶下頭的街道上熙熙攘攘走過無數行人。

其中有一位少年郎,風華正茂,拿着一把折扇,當真是意氣風發。

他面上的笑容肆意而開懷。

他那般笑容明亮地走在陽光下,無需擔心會有人忽然上前辱罵他,亦無需遮掩些什麽,大大方方,坦坦蕩蕩。

他或許只是某位不知名的小妖,平凡的父母,平凡的一生,但卻足夠坦蕩而幸福。

月紅煜眼中微微閃爍了幾下。

他垂下眼眸。

從沒人跟他說過這些。

一只天狗的一生,從出生起其實便是注定了的。

因為他們弱小,卻又太過于美貌,在妖界這等弱肉強食的地方,所以注定要受欺淩,若不想受到欺淩便又只能靠着依附旁人,出賣色相。

在群族之時,因為人人皆是如此,這觀念在月紅煜心底早已是根深蒂固。

但真正到了外頭,月紅煜才發現,其實一切都不是這個樣子的。他們這樣的人原來是會受到旁人的嘲弄和諷刺。

但這時,江梓念卻對他說道:“你可以靠你自己獨擋一面,無需依附旁人。”

“你也可以強大、優秀,令人羨韻。”

盡管,江梓念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他卻還是做出了和當初一樣的選擇。

他亦不知,他為何要這般配合這一場幻境。

但他無法看着這樣的月紅煜卻不管。

于是江梓念伸出了手。

他對着月紅煜笑了笑。

江梓念道:“我來幫你。”

江梓念等了許久,月紅煜才終于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之後的日子裏,江梓念就開始教月紅煜讀書寫字。

月紅煜雖然也認得寫字,卻也并不知道很多。

他對于江梓念的安排倒是從未有過什麽異議。

向來是江梓念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江梓念拿了許多典籍來,跟他細細地說了處事為人之道。

何為君子,何為倫理綱常。

這時的月紅煜剛剛從族群出來,這外頭的一切對他而言其實都還十分新鮮。

他太多東西都還不了解,有時會問出一些十分稀奇古怪的問題。

江梓念與他解釋起來,時常叫人啼笑皆非。

有一次,他與月紅煜兩人走在街上。

恰巧那時外頭有一隊成親的人馬經過。

月紅煜就忽而問他道:“那是什麽?”

一群人敲鑼打鼓,紅豔豔的衣裳。

江梓念跟他說,那是迎新娘子的隊伍。

月紅煜盯着看了許久。

江梓念見他面露思索之色,他不由得問了他一句。

只聽月紅煜眨巴着眼睛,道:“我在想為何這麽多人都要成親?”

江梓念想了想道:“許是一個人太過于孤獨,便總想着找個伴。”

江梓念說完了這話,便見月紅煜又看了他好幾眼。

“主人之後也會麽?”

江梓念看了月紅煜一眼,他道:“或許會,或許不會。”

其實江梓念知道,他大概不會有那麽一天。

他這等冷心薄情之人,若要說喜歡上誰,實在太難,自然也就不會有成親一說了。

但他卻并不會這般告訴月紅煜,他前幾日剛與月紅煜說了綱常倫理,娶妻生子,這方才是男子所為,雌伏于他人身下始終不是長久之舉。

而那時月紅煜這才模模糊糊知道,原來床榻間,他應當要做上頭那個。

所以此刻,江梓念只是這般回答了月紅煜,将他心中想法略略掩藏了去。

但月紅煜聽聞了江梓念此說之後,他眼眸中卻微微閃爍了下。

他道:“我會陪在主人身邊,主人便也無需旁人相伴,無需成親。”

江梓念看了他一會兒,摸了摸他的頭發,道:“你總會遇到你喜歡的,總不能一輩子都陪着我。”

月紅煜頓時有些着急起來。

他道:“阿月不會。”

月紅煜用臉蹭了蹭江梓念的手,他道:“阿月只會有主人一個。”

“阿月這一輩子,也只會喜歡主人一個。”

少年擡起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江梓念。

他的眼眸那麽純澈,在陽光下,宛如兩塊波光粼粼的水晶。

江梓念愣了一下,繼而沉默許久,只是輕輕幫他捋了捋額邊的碎發。

“你知道什麽是喜歡麽?”

這問題卻把月紅煜難住了好一會兒。

他太過于貧乏的詞彙實在無法表達這種深刻的感情。

或許就連月紅煜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何不過是與這人相處了一段時間,竟好似喜歡地他一句話都能叫他心都揪起來,一句話又能叫他心都飛起來。

月紅煜看着江梓念,他開始略有些磕巴,後來心中莫名萦繞着的感情卻讓他語氣漸漸輕快了起來。

他道:“阿月喜歡主人的撫摸,也喜歡主人的親吻,阿月喜歡主人給我的糖,喜歡主人笑起來的樣子...”

月紅煜說着又将江梓念的手拿起來蹭了蹭,江梓念只覺得掌間一片柔膩。

“主人給予阿月的一切,阿月都喜歡。”

“書上說得太過複雜,阿月只知道,主人出現的時候,阿月眼中便只剩下了主人一個人,從那以後,阿月眼中便再也看不見旁人了。”

“阿月如今的一切,都是主人給予我的,阿月願意對吾主獻上我全部的忠誠,只求讓我餘生都侍奉在吾主身旁。”

他俯下身,虔誠而卑微地親吻着江梓念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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