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只有姚氏一族才會養出這樣的蠱蟲來。”
姒幽輕輕敲了敲那圓盒,發出微微的噠噠聲響,裏面什麽聲音也沒有,就仿佛一個空盒子一樣。
趙羨道:“這蠱蟲怎麽了?”
姒幽答道:“很是陰毒,與你身上的那只蠱一樣。”
趙羨聽罷,便将那個圓盒收起來,道:“你明日別去祭司堂了。”
姒幽不解地望着他,眼裏的疑惑很明顯,趙羨卻道:“你中了蠱,如何還能去祭司堂?”
聞言,姒幽頓時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道:“你想讓我假裝中了蠱?”
趙羨但笑不語。
第二日,姒幽果然沒有出現在祭司堂,趙羨倒是如以往那般去了,姚樰見了他,眼中閃過幾分亮色,道:“成了?”
趙羨牽起唇角,一笑:“自然。”
聞言,姚樰心中頓時大定,掩飾不住的喜色自眼角眉梢透露出來,恰在這時,姚邢從祭司堂內出來,他掃了趙羨與姚樰一眼,眉頭立刻皺起,道:“姒幽呢?”
趙羨道:“她有些不适,今日不來了。”
姚邢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對,緊追不放着問道:“哪裏不适?”
趙羨:“不知道。”
姚邢目光怪異地掃過他,又落在姚樰身上,低聲質問道:“你做了什麽?”
姚樰頓時委屈道:“這與我有什麽幹系?”
姚邢冷笑一聲,道:“認識你這麽久,你肚裏的腸子打了幾個結我都知道,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想做什麽都行,只是記住了,不許動姒幽一根頭發,否則到頭來落得一場空,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姚樰臉色微微一青,但很快鎮靜下來,反問道:“你什麽意思?”
姚邢的眼神陰冷,道:“我是說,你最好不要想着打姒幽的主意。”
姚樰嬌柔一笑,道:“怎麽會?誰不知道她是你心尖上的人?你放一百個心便是。”
姚邢:“最好是這樣。”
他說着,又以眼角瞥了一旁的趙羨,冷哼一聲,甩手進了祭司堂的大門。
姚樰深吸了一口氣,眼中閃過幾分冷毒之意,但很快又被掩蓋了下去,叮囑趙羨道:“這幾日你看好姒幽,蠱蟲爆發得很快,任是她手段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兩日的事情,若是有了反應,你立刻來告知我。”
趙羨點點頭:“我知道了。”
姚樰暧昧地沖他一笑,眼波流轉間,媚态橫生,婷婷袅袅地轉身進了祭司堂,全然沒有看見她轉身的那一刻,男人立刻沉下來的眼神。
今日不必去祭司堂,姒幽一日都過得很是清閑,她将紡車搬到了廊下,開始紡起蠶絲來。
雪白的蠶絲一點點拉扯成線,像是一條正在吐絲的春蠶,細細的線在陽光下折射出銀色的光芒,分外漂亮。
趙羨從竹林裏走出來時,望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少女赤着如玉的雙足,随意地坐在竹席上,輕輕搖着紡車,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像是一根柔韌的柳枝。
纖細的手指輕柔地撚過順滑的蠶絲,直到絲線吐到了盡頭,姒幽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頭望向院子中的男人,道:“回來了?”
她的語氣很是平淡,然而趙羨聽了卻覺得心中喜歡極了,他笑笑,道:“回來了。”
他說完,便在旁邊坐了下來,姒幽取下紡錘,仔細纏好絲線,微微垂眸,金色的陽光在她的睫羽上跳躍着,像是浮動着細小的光點。
很美。
這是趙羨此生見過最美的場景了,讓他想要用整個餘生去珍藏。
入了夜之後,竹林裏仍舊有些涼,遠處有螢火蟲飛舞穿梭着,像是天上不小心落下來的星子,螢光點點,美不勝收。
空氣裏帶着些許潮意,風也漸漸大了起來,吹得竹葉沙沙作響,竹枝搖晃的影子被燭光投落在地上,擠成了一團。
竹簾被風吹得來回擺動,發出啪啪的聲響,盛夏的季節就是這樣陰晴不定,山雨從來不打招呼,猝不及防地就來到了。
姒幽掀了薄被下床,将窗扇合上,風被隔絕在外,不甘心地撞擊着窗縫,發出嗚嗚的聲音。
姒幽在窗邊站了一會,她舉起燭臺,離開了房間,微晃的燭光将漆黑的走廊映亮,拉出長長的影子,看上去頗有幾分詭谲的氣息。
少女赤裸的足無聲無息地踩過冰涼的地板,在一間屋子門前停下,她沒有敲門,伸手一推,門便開了,沒有上鎖。
屋子裏安靜無比,床上空空蕩蕩的,被褥掀在一旁,那個叫李羨的男人不見了。
風雨終于來了,豆大的雨點打在窗扇上,發出砰砰的聲音,急促而嘈雜。
竹枝被吹得拼命搖擺着,抽打着屋檐,伴随着轟轟然的悶雷滾過,姒幽渾身猛地一顫,仿佛才回過神似的,她匆促放下燭臺,赤足迅速爬上了空蕩蕩的床鋪。
被子被拖過來,蒙頭蓋住,将悶雷和風雨聲擋在外面,可還是不夠,嘈雜的急雨伴随着轟轟作響的悶雷,在姒幽的耳中被無限放大,放大……
阿姐!救救我!
桑兒好痛啊!
阿姐!
阿姐!
那絕望的呼救聲在風雨聲與雷聲中顯得那般無力,仿佛一片飄零無依的落葉,輾轉被碾入了塵泥之中。
鋒利的刀尖,稚童的哭喊,還有女孩撕心裂肺的哀求,混合着刺目的鮮血,在這個雨夜裏,那些被深深埋葬的記憶,再次被猝不及防挖了出來,鮮血淋漓……
姒幽緊緊抱着被子,渾身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着,她沒有去捂住耳朵,而是任由自己自虐一般一遍遍反複地聽着那些呼喊,痛苦如同銳利的刀似的,将她的內心寸寸淩遲。
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沁入了棉被中,她緊緊咬着牙關,無聲地哭泣着。
她恐懼着雷雨的天氣,就像恐懼六年前,面對的那些化作鬼怪的族人們。
不知過了多久,姒幽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摸了摸她的發頂,然後整個身體被一雙手臂抱住了,那雙手很穩,像是能在這風雨聲中撐起一個庇護所一般。
一聲輕微的嘆息砸落,姒幽緊緊抓住被子的邊緣,把自己纏得像一個厚實的繭,而在這這只繭,被人用力抱住了,仿佛抱着一件什麽珍貴的寶貝。
良久之後,姒幽才慢慢探出頭去,青絲被蹭得有些淩亂,眼睛仍舊紅紅的,閃着濕潤的淚光,溫暖的燈燭光芒從外面映照過來,将男人的眸子點亮了,溫和而令人安心。
少女往外張望的模樣,好似一只怯生生的小兔子,叫人心生憐愛,趙羨實在沒忍住,在她眉間輕輕吻了一下。
驟然溫熱的觸感把姒幽吓了一跳,她睜着眼睛看向對方,嘴唇張了張,便聽男人率先笑着解釋道:“喜歡你,所以想親親。”
姒幽閉上嘴,她這回倒是沒說喜歡也不許親了的話,大抵是因為自己還在人家懷裏,心裏氣虛吧。
她輕輕嗅了嗅,望着趙羨,道:“你去哪裏了?”
少女此刻的模樣讓趙羨不由想起了幼時養的那一只白貓,他微微一笑,道:“出去了一趟。”
姒幽閉了閉眼,很快再次睜開來,她肯定地道:“你去了祭司堂。”
她幽黑如墨玉的眸子在暖黃的燭光下顯得溫潤無比,趙羨的目光不自覺便軟了下來,姒幽從被子裏掙了出來,伸手去扯他的腰帶,卻被趙羨一手按住,失笑道:“在我們那裏,女子是不可以這樣解男子衣裳的。”
空氣中隐約泛着腥臭的氣味,這是惡蠱,而且已經開始發作了,姒幽的手沒有縮回來,只是固執地回視着他,道:“現在是在我們巫族,得聽我的。”
她說着,自顧自動手,解開了趙羨的衣帶,當外袍被脫下的那一瞬間,惡蠱特有的腥臭氣味愈發濃厚,令人聞了便覺得心中生厭。
姒幽拿起燭臺一照,趙羨的背上有一大片暗紫色的血,将中衣浸透了,那腥臭的氣味正是從這裏散發出來的。
姒幽眉心蹙起,喃喃道:“這是屍蠱。”
“屍蠱?”趙羨好奇道:“那是什麽?”
姒幽将燭臺放下,道:“屍蠱是惡蠱中最陰毒的一種,它煉制的方法與旁的蠱蟲不同,巫族很少有人煉這種惡蠱,因為蠱蟲自小便以人屍為食,若想煉屍蠱,便要去山裏刨墳。”
誰願意自家親人的墳地被人刨了?所以屍蠱在很多年前就被禁止飼養了,姒幽這還是頭一次看見真正的屍蠱。
趙羨聽了她的解釋,只覺得胃裏一陣翻騰,背上更是火燒火燎的疼,姒幽問道:“是祭司給你下的?”
趙羨沒作聲,這便是默認了,姒幽道:“你當真是不怕死。”
她說着,便伸手替趙羨除去中衣,因為血凝固的緣故,衣裳布料早已緊緊貼在了背上,如今脫下,牽扯到傷口,帶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趙羨嘶地倒抽一口涼氣,姒幽只能放輕了動作,但即便如此,衣裳也還是近乎于撕下來的。
血淋淋的傷口便暴露在了空氣中,背上的皮肉皆被腐蝕了,鼓起了一片血泡,傷口參差不齊,仿佛被什麽東西啃噬過一般,散發出腥臭的氣味,黑色的血水正源源不斷地滲出來,甚至能看見有什麽東西在皮肉之中蠕動,叫人見了心中欲嘔。
姒幽卻面無表情,仿佛看慣了似的,她取出腰間的竹管來,口中問道:“你去祭司堂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