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借口

黃老岐在慎國公府待了大半個月,除了每日給姚玉蘇紮上兩針以外,并沒有其他的動靜。

要不是人是陛下親自送來的,紅杏都快懷疑這是個江湖騙子了。

“也不摸脈也不開方子,這是哪門子的大夫啊!”待黃老岐日行兩針紮完之後,紅杏送他出門後站在廊下小聲嘀咕。

玄寶背着手從那頭走來,正巧聽見紅杏的話。

“我看黃老先生可不是你認為的江湖騙子。”玄寶站在她旁邊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紅杏側頭問他。

玄寶道:“自古以來騙子要麽大張旗鼓地騙人,要麽故弄玄虛的糊弄人,顯而易見,這黃老先生哪樣都不占。你看他除了每日出來紮針以外,什麽時候在外面閑逛過?我看他為了娘親的病可費心了,那兩鬓的白發都多了好幾根呢。”

紅杏咋舌,對小主子心生敬畏,道:“小公爺這麽一說,好像是這麽回事兒啊。”

玄寶揚眉,矜持一笑,轉頭朝姚玉蘇的屋子走去了。

紅杏伫足片刻,匆忙朝廚房走去。她得吩咐廚房給黃老先生炖點兒湯好好補補,可憐見的,本來頭發都沒多少,又多白了幾根,哎……

七月二十,太後千秋。今年恰逢新皇登基,太後又逢五十整生,宮裏操辦得動靜可不小。

慎國公府一早就接了進宮賀壽的帖子,不僅如此,太後又讓人傳了口信,請太夫人務必進宮一敘。

沾着梅香的箋子透着一股股獨特的冷香,姚玉蘇放在鼻尖輕嗅一下,輕而易舉地就識出了這是她最愛的信箋。皇宮易主,以前為先皇效力的人自然也易了主,不奇怪。

“主子,去嗎?”紅棗伺候在一旁。

自姚玉蘇失聲以來,深居簡出,外人難見一面。如今這樣盛大的場合,若是一露面,不知要引多少人遐想呢。

她放下箋子,嘴角含着一抹溫柔的笑意,點點頭,眼睛裏全是淡定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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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棗也不意外,主子生性好強,有人敢朝她伸手,她又怎麽能不回敬呢?

一早,姚玉蘇就梳洗妥當帶着玄寶入宮了。再見宮門,與往常不同,她們得像其他命婦一般排着隊進入。

高挑的宮門,威嚴的禁軍,縱然馬車排得長長的也是井然有序,絲毫雜音也沒有。

玄寶撩開簾子看向窗外,離他不遠處的城門便是以前的“家門”,如今再進去,卻是以客人的身份了。小小年紀如他,心裏也有點酸溜溜的,從前他也讨厭這四方的天,永遠森嚴的規矩,可徹底失去了之後,他也難免再生懷念。

他放下簾子看向端坐在一旁的人,她閉着眼面容沉靜,絲毫看不出他這般的落差感。

“娘……”他忍不住喊她。

姚玉蘇睜眼,目光疑惑地看向玄寶。

玄寶抿了抿唇,還是決定不問了。

姚玉蘇如何看不出他的難受,只是不再是自己的東西,就算再想要也得克制,起碼不能讓人瞧出來。她伸手撫了撫他稚嫩的肩膀,什麽也沒說,什麽也說不出口。

壽宴還是承襲了宮裏的規矩,皇帝在前面宴請大臣,太後帶着嫔妃在後宮宴請女眷。

無論此次受邀的女眷多麽用心裝點自己,今日最受矚目的還是只有一人——從前的皇後如今的慎國公府太夫人,姚氏。

自她入殿,各種充滿揣測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有人嘆息:姚氏太可憐了,先帝能體面地離開是運氣,而她這般活下來還不如随先帝去了。

有人抱着看笑話的心思:江山都改姓了,這舊主人見着新主人該是如何的姿态呢?好像太谄媚也不行哦,在場的都是熟面孔呢。

也有人事不關己,認為無論姚氏境遇如何,人家好歹風光過,也不算白活一場,不像她們,這江山再改幾回姓都落不到自家頭上來,還是老老實實地過日子罷。

衆人徘徊不前,無人敢做第一個靠近的人。姚國公府的二夫人冷氏倒是一臉如常地走了前去,笑着和姚氏交談,不見生疏。

“太後娘娘駕到!”

外間,小太監一聲唱喏,裏面的人立時安靜了下來。

須臾,一道绛紅色身影步入,她體态豐腴,面容算不得年輕也絕不是太老,可氣勢卻足足的,身側跟着莊妃和文嫔,此二人算是新皇後宮炙手可熱的人物了。

衆人蹲下請安,口中高呼:“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冷氏俯身的同時瞥了一眼身側的姚玉蘇,見她動作流暢地跟着衆人一起俯身見禮,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異樣。冷氏心裏安定的一瞬間也不得不佩服這位侄女,幾番境遇下來,她早已練就了一副鐵軀了。

馮太後落座後第一眼自然是在人群中尋找姚氏,好在也不難找,她身姿出衆,簡直是鶴立雞群。馮太後往後靠上了枕墊,嘴角上揚,擡手叫起。

衆人落座,唯獨姚玉蘇被太後喊住。

“多年不見你,你倒是越來越年輕了。快,給太夫人搬個凳子在哀家身邊來。”馮太後笑着說道。

姚玉蘇微微一笑,蹲身福禮,意為謝過。

“聽說你風寒未愈,嗓子受損了?可好些了?”馮太後關切地問道。

姚玉蘇還未作出反應,太後身邊的大宮女便彎腰對着太後說了兩句悄悄話,太後聽完了了然一笑,只道請姚玉蘇落座在她右手邊,不再追問她的近況。

姚玉蘇從容上前,目光移至那位大宮女,後者見她瞧來,落落大方地見了一禮,端端正正地守在太後身旁。

姚玉蘇落座,坦然地面對下面衆人的打量,連眼神都未晃動半分。

前朝皇後的氣勢猶在,衆人摸不準她如今的脾氣,也不敢輕易将話頭引到她這邊來。

倒是據說備受新皇寵愛的文嫔,屢屢朝她看來,被抓住了也不回避,善意一笑,似乎對她好奇心頗重。

宮裏的宴席擺盤精致,但味道着實一般,一則再好的廚子也不敢在宮宴上肆意發揮,多以守拙為重,二來這菜品從禦膳房到此處早已千回百轉,再好的味道也在路途中失散了三分,所以衆人的心思并不在吃上。

“啓禀太後,小宋将軍在殿外求見。”有宮人來禀。

馮太後似乎并不意外,笑着道:“哀家這裏這麽多女客,他如何能貿然進來?”

“太後多慮了,女眷雖多,但在大庭廣衆之下,小宋将軍難不成還能盯着某一個人瞧不成?”開口的是和親王妃,她是太後的妯娌,說起話來語氣自然親近許多。

“這倒是。”馮太後點點頭,“如此,就放他進來吧。”

宋威的名號是早已在京城中傳響了的,齊王與蘇行一戰,宋威便是前鋒,直追蘇行三百裏地,打得他現在都了無蹤影。最最要緊的是,陛下如此得力的左臂右膀,這般俊俏的兒郎,尚未婚配。

傳言太後有意為小宋将軍相看夫人,如今看來此言非虛了。

宋威意氣風發地大步跨入,雖未着铠甲,但周身都是從軍之人的果敢利落,惹得這一屋子的少女都暗自臉紅。

姚玉蘇自然不屬于“少女”的行列中了,她毫不掩飾地打量這位年少得志的将軍,見他臂膀有力,眼神堅定,便知傳言并非誇大其實,的确是一位大有可為的少年将軍。

再看座下年歲相仿的女子,或撚帕或低頭,個個都是含羞帶臊的模樣,想來小宋将軍也定能挑到心儀的女子為妻了。姚玉蘇暗自猜想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杯之時随意掃了一眼馮太後,她似乎也十分喜愛宋威,笑起來的時候那眼角的紋路毫無疑問地出賣了她。

宋威給太後請了安,目光自然而然地瞥到了太後下座的少婦。她與所有人都不同,坐在那裏便有一股無形的線将她與其餘人劃開了界限,她看似在笑,實則保持了一股淡淡的疏離感。

目光對視,他發現自己失禮了,匆忙收回。

反觀姚玉蘇,她擱下茶杯收回手,連眼皮都沒有亂動兩分。

“你是哀家看着長大的,如今也到了要娶妻的年齡了,若有心儀的女子盡管來找哀家說,哀家舍下這張臉也得給你做成這樁媒。”馮太後道。

宋威拱手:“多謝太後娘娘關懷,只是臣正值為國效力的年紀,不想徘徊于兒女情長,只想為陛下建功立業。”

姚玉蘇暗自道:這小宋将軍雖戰場英勇,可觀面相卻是一派稚氣。可說起這般話來卻也不顯虛假,反倒是多了幾分年輕人的張揚意氣。

“你這樣說哀家自然是替陛下高興的,可縱然如此,也莫要耽誤你成家的年紀啊。”馮太後面上笑着道。

宋威小幅度地皺起了眉頭,他就說不來賀壽,可陛下非逼着他來,這下可好,又是老生常談了。

“太後的美意臣知道了,若有心儀的女子一定請太後做主。”宋威表面上應着,心裏只想早點兒回前面去,那裏多好,都是談得來說得來的同僚,哪裏像這裏一般,全是脂粉氣,他都快忍不住打噴嚏了。

馮太後又叮咛了兩句,見宋威似乎有些按耐不住要走的意思了,這才收斂了一番,準備放他離去。

“皇上駕到!”

皇上來了?

殿內所有人一震,不比聽到小宋将軍來得激動,衆人更多的是敬畏與慌張。

倒是宋威,終于松了一口氣,救他的人來了。

姚玉蘇沒有放過宋威臉上的一絲一毫的表情,而宋威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的模樣自然也盡數收入她的眼底。

宋威:“……”

他一直很疑惑,這從頭到尾都在審視她的女人到底是誰?

殿門口,藺郇步入,他身有七尺,相貌堂堂,一身無可比拟的帝王之氣更是襯托得他身姿不凡。殿內衆人無不俯身颔首,不敢窺視龍顏。

除卻太後以外,唯有一人,她見他步入後,慢條斯理地從座位上起身,從容不迫地微微蹲下了身。

藺郇來這裏的理由有二,一是給太後賀壽,二是救宋威出“牢籠”。

來了之後,找好的理由都成了借口,成為想見她一面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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