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谏言

姚玉蘇一時震驚得失去了言語, 甚至還有些突如其來的慌亂。

“他什麽時候告訴你的?你為何現在才說?”

玄寶站在原地,閃爍着黑亮的眼睛, 認真地為姚玉蘇解釋:“之前陛下教我騎馬的時候無意中吐露出來的,當時在場的還有周大人。”

“他怎麽說的, 以何種語氣,你能否跟我學一遍?”姚玉蘇皺眉道。

玄寶不知道母親為何對此事如此關注,甚至已經到了較真的地步。但他還是依照行事, 為姚玉蘇再現了當日的場景。

“當時陛下在教我騎馬, 我很快就掌握了要領,陛下誇我機靈能幹, 說是有我這樣的兒子就好了。”玄寶回想當日的情景,陛下說起此話時并不是他之前所見的恭維和場面話, 反而是摸着他的頭真心實意的感嘆。當然, 以他的閱歷和見識可能并不足以評斷, 但他當時的确是感覺到了陛下的失落。

“然後周大人在一旁說,陛下日後也會有像我這般可愛的兒子的。”

姚玉蘇拽緊了手,身子微微前傾:“然後陛下就對你說他生不出兒子?”

玄寶學了一遍陛下的原話,他道:“大約是不可能的了。”

“大約……不可能……”姚玉蘇仔細品味其中的意思, 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線索。

玄寶道:“娘, 陛下當時說這話的時候很失落, 我能看得出來。”所以他覺得陛下不是說謊,更不是為了讓他将此話帶回家而故意這般說。

姚玉蘇沉默不語,腦子裏迅速地梳理這些消息。

若是藺郇故意當着玄寶的面說這些話,意圖誤導她的話, 那意義何在呢?難道就是為了看他們反,看他們再為了這皇位厮殺一輪嗎?況且早已過了這麽些日子,若不是建和談及此事,玄寶大概也想不起來,那他這麽做的用意豈不是落空?

可話說回來,若他當日所言不假,那文嫔的身孕又是怎麽回事?焦王妃的孩子又是怎麽回事?

藺郇對玄寶說的話與表現出來的事實完全相悖,那麽,這兩者必有一真一假。

若文嫔懷孕為真,那藺郇說的話便是假的;若藺郇所言非虛,則文嫔有孕要麽為假要麽不是藺郇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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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該如何論證這其中的真假呢?

建和帶來的消息無異于一顆巨石,将姚玉蘇原本安寧的日子攪得波瀾四起。某些念頭死灰複燃,這不單單只是為了那把龍椅,而是不想也不願此生就這般無疾而終。

她若不争,藺郇在時能護佑他們,一旦他離去,又無後人繼位,皇位必将重新陷入各方勢力的搶奪之中。而她們母子将會成為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之而不快。

而眼前,生機就擺在這裏。

若是藺郇此生注定無子,那麽她有兩條路可走。

一,與藺郇的對家合作,将他徹底拉下馬。

二,不計一切代價讨好藺郇,讓皇位重歸于玄寶之手。說來道去,他們乃是同宗,若是挑選太子,玄寶照樣有資格入選。

姚玉蘇陷入了沉思,她不敢再做之前的豪賭了,她要的是毫無懸念的成功。

“娘,你說陛下為什麽會生不出兒子呢?他身體不好嗎?”玄寶尚小,并不能想到此事背後的意義,他更關心為何陛下生不了孩子,問題出在哪裏呢?

童言無忌,但姚玉蘇卻無意間被點醒,一瞬間恍然大悟。如今最重要的不是選哪一條路,而是确認藺郇的話的真假。若是真的,是天生如此還是後來被加害的,能否有治愈的可能?

且焦王妃當初的流掉的那個孩子又是怎麽回事?她為此愧疚了多年,莫非到頭來又是別人做的一場局?

謎團太多,不深入其中根本無法解開。還好她離宮的時候并非完全放棄,總歸還是留了後手。

“紅棗。”她捋清頭緒,揚聲喊道。

紅棗進來,姚玉蘇對玄寶道:“去做你自己的事情,我有事要跟紅棗交代。”

玄寶并不是愛湊熱鬧的小孩兒,他說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便自覺完成了任務,毫不留戀地就順着姚玉蘇的話離開了。

待玄寶離開,姚玉蘇開口向紅棗道:“我這裏有一宗事要讓你去查明,是關于文嫔的。”

“可是前些日子文嫔小産一事?”紅棗中途進來了一趟,聽見了建和公主的話。

姚玉蘇點頭:“此事有諸多疑點,我想讓你去找……”她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寫了一個“內”字,紅棗頓時了然。

“你去讓他查一查內宮的記錄,還有太醫院請脈的記錄和事發當天的情形,我懷疑文嫔懷孕一事有詐。”姚玉蘇低聲說道。

“主子是覺得文嫔是假懷孕?”紅棗立馬猜測道。

“若是假的,我想知道她是自己所為還是陛下授意的。”姚玉蘇看着杯盞裏的茶水,茶水表面清亮透徹,可再往下看,杯底躺着翠綠的茶葉,并非水自然是綠的,乃是茶葉的緣故。

紅棗點頭,道:“奴婢想辦法與他聯系。”

“還有,讓他盯着太後那邊,我總覺得那老太婆古裏古怪的。”姚玉蘇眯眼,将茶杯四平八穩地放在桌面上。有時候不一定要找到線索或證據才能去懷疑一個人,對于女人來說,直覺有時候更為準确。

“是,奴婢明白了。”

……

因着文嫔的事,又有朝臣上書請皇帝下旨選秀,充盈後宮。皇帝年近三十無子,這簡直是言官最好的發力點。去年皇帝登基,百廢待興,衆人還無暇将目光盯着皇帝的後宮,如今一切走上正道,有條不紊,言官們當然有精力也有理由來建議皇帝廣納後妃了。

文嫔失了一個孩子,還未完全從傷痛中走出來,竟然有人借着這個名頭來将陛下推向其他女人的床榻,想想也替她感到憤懑。

“國事面前,後宮婦人的想法又算得了什麽。”姚玉蘇在年前拜訪祖父,姚國公如此說道。

姚玉蘇也是這般過來的,自然知道朝臣們對後宮嫔妃的看法,對此也并不感到意外。

“祖父,陛下都這般年歲了還沒有一兒半女,你不覺得有些蹊跷嗎?”

姚國公略想了一番,道:“陛下潛伏蜀地多年,厲兵秣馬,劍指京城。可當初他沒起事的時候你可曾看出來他的野心了?”

講實話,姚玉蘇是看出來的。但此時祖父這般問她自然要換個方式回答,委婉的道:“他隐藏得很好。”

“沒錯。”姚國公挑眉看她,“那你可知,其中最讓先帝寬心的便是他無後一事。”

祖父一提,姚玉蘇才想起當初藺輝信誓旦旦地在她面前說“誰反齊王也不可能反”,莫非就是知道齊王無後所以才有這般底氣?

姚國公見她一臉的不可置信,笑着道:“你想說什麽?”

“若先帝因此而對齊王松懈,那真是太蠢了。”姚玉蘇長嘆道,“古往今來,有多少舍下兒子不管造反起事的人。齊王無子,恐怕也是因為擔心被送來京城當做質子罷。”

姚國公收斂了笑意,他倒是沒有從這個角度來思考過。

“不管怎麽說,陛下無子,終究是朝臣們的心頭刺,一日沒有皇子出生估計陛下一日都不得安寧。”

姚玉蘇的話正是應征了藺郇此時面對的局面。禦案上雪花一樣的奏折飛來,全是讓他下旨選秀的。

對此,藺郇遲遲沒有接招。

非但沒有接招,他還讓蘇志喜将奏折都提前篩選了一遍,來個眼不見為淨。不管臣子們如何苦口婆心耐心相勸,他都穩如泰山,實在要逼他表态的時候,他便以國事繁忙騰不出手來推脫。

即便如此,也有人會不識相地采取面谏的手段來施壓。

“陛下,國事固然要緊,但江山也要後繼有人吶。”文華殿某大學士苦心勸道。

藺郇:“愛卿如此關心朕的後宮,可是《國志》編纂完了?”

某大學士沒想到陛下還惦記着他的業務能力,一時無話可說。

“陛下,國無儲君則國不穩,陛下這般勵精圖治便是要為這後代子孫留下一片盛世江山,可如今陛下年近三十膝下空空,這大好河山如何傳承下去啊。”知谏遠某谏議大夫委婉地說道。

藺郇點了點頭:“愛卿所言有理,子孫不茂則江山不穩。那子孫不孝是否也會讓家族蒙羞呢?愛卿不如先回家管管令公子,聽說他昨日又麻煩巡城的将士将他送回家中了,年輕人火氣雖旺,但飲酒也要适量啊。”

某大夫老臉漲紅,無顏面聖,遂找了借口匆匆離去。

各色的“小鬼”能輕而易舉地被趕跑,但若是“閻王”來了可就沒有那麽容易打發了。

李睿,年七十三,新朝建立之始便被封為太師,官至正一品。李太師在朝上從來都是半夢半醒的狀态,非是不努力,而是老人家年歲到那裏了,實在沒有精力聽年輕人扯東扯西,總是昏昏欲睡的模樣,也不太愛發言。

近日也不知怎麽回事,一貫閉着耳朵睡覺的他也聽了幾耳朵,都是關于選秀的。他老人家也不知怎麽就引起這些人的注意了,一致推選他出來勸谏陛下。

“諸位怎麽不去?”老太師半眯着眼,老态龍鐘的模樣,眼瞅着黃土都要埋半截了,居然還讓他去“頂缸”?

“非是我等不去,實在是、是……”被皇帝以各種理由擋回來的衆人有苦難言,總不能說自家的爛攤子都沒收拾妥當沒有立場去勸谏皇帝吧。

老太師也不聽了,反正意思懂了就行。這不,今天就背着手佝着腰杆來找藺郇來了。

“太師快坐。”藺郇對李睿十分敬重,當初未離京之前就受他點撥獲益良多,至今仍然感懷。他雖是先帝時期的舊臣,但在藺郇這裏分量依舊不減。

蘇志喜迅速搬來椅子放好,老太師慢悠悠地坐下,努力睜開眼看向藺郇,不慌不忙地道:“我朝煥然一新,一切重回正道,都是陛下夙興夜寐、勵精圖治的結果啊。”

“朕自覺做得還不夠,不察之處還請老太師多多指點。”藺郇謙虛的道。

老太師擺了擺手,道:“做得夠多了,很好。”

他一把年紀如此鄭重其事地誇贊藺郇,到讓後者生出一種自豪感來了。像是少年時期在課堂上被先生表揚一樣,心裏生出了一種熱乎的感覺。

“陛下鑽研國事,自然知道這皇嗣也是其中之重。”老太師緩緩說着,擡眸看藺郇的臉色,見他并無抵觸,這才繼續道,“陛下的江山來之不易,若因後繼無人而旁落他人之手,豈不痛哉?”

“老太師所言甚是。”

“那陛下打算何時選秀啊。”老太師笑眯眯地盯着他,就像盯着家族裏能幹的後輩一樣,關切他的婚姻大事。

藺郇一笑,別人他可以敷衍,但太師卻不同。

“非是朕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如今後宮無後,只有太後能主持大局。可太後前些日子因為文嫔的事十分傷懷,身子也太爽利了。朕不想讓太後拖着病軀為朕選納後妃,所以才一直婉拒臣子們的谏言。”藺郇嘆氣說道。

“這倒是個問題。”老太師捋了一把胡須,皺起眉頭。

藺郇嘆氣:“也是朕不好,與皇後夫妻緣薄,于子女一事上也福薄,至今還要讓太後操心。”

老太師安慰道:“陛下福氣深厚,不然哪有今天?莫要心急,一切都會慢慢有的。”

藺郇三兩語便安撫住了老太師,不僅如此,待老太師前腳一出宮,後腳就傳出皇帝孝順的美名了。

試問,不愛納妃子卻飽含一片孝心的皇帝誰會不喜歡?如此,皇帝孝順的美名不胫而走。

“倒是一步好棋。”溫暖的屋子裏,火盆裏的光照耀在她的臉上,娴靜溫柔。

淮王坐在她對面吃橘子,這柑橘就該冬日裏吃,一邊烤火一邊吃,味道還是那個味道,但甜度可大不相同了。

“那你說陛下會納谏言嗎?”淮王問道。

“會。”姚玉蘇肯定地道。

淮王一直懷疑她與陛下之間有情愫在湧動,如今聽她這麽篤定的回答,倒是為陛下難過了起來。

“萬一陛下态度堅定,擋住了呢?”淮王作此猜想。

姚玉蘇白了他一眼:“怪不得你當初被貶離京,就你這腦子,再被貶一次也不奇怪。”兩人熟稔,必要的時候自然是照着最痛的地方戳。

“哎,怎麽說話的啊。”淮王扔了柑橘皮,一臉不滿。

姚玉蘇無視他的脾氣,鐵口直斷:“他哪裏不想納妃,他明明是想一箭雙雕。”

若朝臣建議皇帝納妃他便借坡下驢,那怎樣讓人看清到底是朝臣的心意還是他的心意呢若他親自張羅此事豈不是顯得太過急切?再而,若爽快答應下來後便将此事委托太後,焉知太後樂意與否呢?這般來回推掌,正是太極的招數,所謂力克于無形,軟刀子也能割肉。

“等着吧,他将此事甩到了太後的身上,接下來煩的人可不是他而是太後了。”姚玉蘇信誓旦旦地道。

淮王顯然不知內情,他道:“太後?她會有什麽麻煩,直接答應下來啊,生出來難道不是她的孫子?”

姚玉蘇瞥了他一眼,伸手奪回他手裏的柑橘。

“你做什麽?”

“少吃點兒,你吃多了也是浪費。”

作者有話要說:  淮王:就這樣被嫌棄,毫無征兆。

姚玉蘇:再說蠢話就拉黑。

藺郇:請問,為什麽我沒有被拉黑也不配和你說話?

以上小劇場純屬腦補,不要代入正文哦,以免破壞皇後涼涼的高冷形象。

p.s本章紅包規則:請猜測一下太後會不會給藺郇納妃,給猜對的其中20名小可愛發紅包。二選一,送分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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