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同屋

屏風後面霧氣缭繞, 水聲陣陣。

姚玉蘇坐在桌旁煮茶, 外面風雨飄搖,屋內焚香安寧。

水聲停了。須臾,藺郇披着寬大的袍子走來,還未近前便聞到了一陣茶香, 清甜中帶着一股微澀。

“借了你的地方,打擾了。”他雙手一展,不請便落座,心情已經十分舒暢。

姚玉蘇用湯勺舀了一勺出來, 茶水滾燙噴香,一與空氣結合便将整間屋子都染上了茶香。

“喝杯熱茶暖暖身。”她放下勺子, 将茶杯推到他的面前。

藺郇嘴角一揚, 看向她:“先不急着喝茶。今日朝上之事,你可聽說了?”

她一頭散發披在肩頭, 失去了平日的端莊矜持, 白色的袖籠滑至肘窩, 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和纖細的皓腕, 引人遐思。

“聽說了。”她單手搭在桌面上, 皓腕下垂,腕間的镯子也輕輕滑落到骨節的地方, “陛下若是因此心裏不快也實屬正常。”

說句實在的,馮太後要将宋威生拉硬拽上那個位置,不過是想讓他死得更快些罷了。

“那你怎麽看的。”他眼神下滑,落到她随意叩在桌面上的手指。是他失去理智了嗎, 為何連她的手指都能牢牢地鎖住他的目光。

姚玉蘇心裏轉了一個彎,她不準備将嚴氏告訴她的話表露出來,這樣太危險了。

“有幾處不合常理的地方,不知道下這盤棋的人注意到沒有。”她就憑着展現在人前的這些線索分析道,“其一,高祖皇帝若真的與人生下孩子為何不留在自己膝下教養,他并非恐妻之輩,就算太後心有芥蒂,但想必不會阻撓高祖皇帝父子團圓;其二,就算高祖皇帝不想将私生子帶回王府教養,那他完全可以将孩子托付給其他可信之人,為何要放在眼皮子底下長大,難道就是為了看着他嗎?既然如此,他就不擔心被人發現?若是有被人發現的風險,為何當初不直接将孩子認回自己的名下,這一點有矛盾之處。其三,既然高祖皇帝不願将孩子的身世披露于世,為何不處置孩子的母親?她是唯一的知情者,處置了她就算別人懷疑孩子是他的也無證可查。”

說完後,她握起了小巧的茶杯,輕輕地吹了吹茶水,似乎篤定了宋威并不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

藺郇揚唇,雖佩服她的洞察力,但也不得不指出:“這是推測,一切沒有根據的推測都站不出腳跟。你不知道人性有多麽複雜,他在那一刻做的決定也許就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這一點,姚玉蘇也不得不不承認。她微微一笑,點頭認下:“我只是說出我的看法,不能證明這就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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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真相嗎?”他看着她問道。

“想。”

“回答得太快了。”他眉梢順揚。

姚玉蘇眨眨眼,不明白。

她是極為小心的人,一邊要和他合作,一邊又不想引起他的猜疑,在這件事上她本應該保持距離的。但她為了誤導他,讓他以為她不知道內情,所以作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嚴氏就沒跟你說點兒什麽?”他低頭握起茶杯,嘴角勾起了笑意。

她臉上的淡然漸漸散去,眼神恢複警惕。他知道她曾去監牢裏找過嚴氏。

“要是沒有朕的授意,你以為嚴氏可以活到現在?”他抿了一口茶,覺得有些苦,皺起了眉頭。

姚玉蘇無話可說了,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當中,她還能掙紮什麽。

見她似乎有些失落,他放下茶杯握上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個個分開,再準确無誤地插入他的指縫中,十指交扣。

和預想中的一樣,她的手指細膩得像是羊脂玉,還帶着淡淡的涼。

“朕想讓你知道的你一定會知道。”

他借嚴氏的口說出了隐瞞多年的秘密,既避開了他當面剖白的窘迫,又讓她如願得知了真相,兩全其美。

“玉蘇,知道了這麽多肮髒的事情,你害怕和朕一道嗎?”他糾纏着她的手指,嘴上問的一片風輕雲淡,實則卻是将她牢牢地綁在自己的掌心,不願她輕易抽身。

她展顏一笑,像是風吹皺了一池的春水,波光粼粼。

“你是以為我之前生活在一片淨土之中嗎?”她笑着問。

她和他都是在魑魅魍魉中打滾前行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染了鬼氣,哪裏還像平常人那般潔淨如鏡。再說了,她要是沒有點兒讓人畏懼的手段,還能和他今日坐在這裏對飲閑談嗎?

藺郇的心口升起了一股熱意,眼前這般嬉笑怒罵全是風景的女人讓他心潮澎湃。想遇高山,便不能做丘土。他遇見了這一輩子的“高山”,能和他琴瑟和鳴,能和他一起去見識這世間一切壯闊的風景。他誓死要守住。

忽然,他手往回拉,在她失去平衡傾身向他的同時他也主動向前。

與之前的那個吻不同,這一次他撇開了克制,熱烈而激動。

他一路淋雨而來身上卻依舊火熱,覆上她的唇,同樣帶着難以忽視的熱度。唇瓣摩擦,仿若雷電下降,兩人俱是一顫。

大掌擡起,他輕輕蓋上她明亮的雙眼,不想讓她見到這般兇狠的他。

唇關失守,她輕輕閉上眼,拽緊他手指的手主動洩去了力道。

吻不夠,即使将她整個人吃下去也不能緩解他的饑餓之感。他突然退後一步,雙手将她抱了起來。

白色的睡裙在空中滑過一道優美無助的弧線,她雙臂環上他的脖子,眼眸燦若繁星。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兩人的目光裏都是不再掩飾的野心和欲望。

大步提起,他抱着她往紅木大床上走去。

身後,帷帳輕拂,遮掩了一室的羞澀。

……

半夜醒來,她察覺脖子下墊着一支厚實的胳膊。轉頭看去,他安靜的睡顏展露在她的眼前。

她從被窩裏擡起手,手指蜻蜓點水般的滑過他高挺的鼻梁和單薄的唇。雷池已越,從此他們便生死相依了。

手指被人抓住,他睜開眼看她,眼裏哪有半分睡意。

“上一個求了我卻又負了我的男人正躺在帝陵裏面。”不知為何,她說出了這樣讓人脊背一涼的話,絲毫不符合纏綿之後的男女應該有的狀态。

他嘴角一咧,笑出了聲。

“唔。”胸口挨上一拳,他忍不住悶哼一聲。

“知道了。”他受了這一拳長了記性,不敢對她的威脅視而不見,“朕一定将你奉若神明,毫不懈怠。”

說不上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她低下頭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在他的懷裏,睜着眼看着帳頂。

“玉蘇兒,你到底知不知道朕對你有多真心?”鄭重剖白沒有受到該有的回應,他也有些不滿了,輕輕掐了一把她腰間的肉。

她雙手舉過頭頂,慵懶地躺着:“知道了。”

這是學了他剛剛的語氣。

“撲哧。”他笑出了聲,似乎覺得還挺有意思。

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再過一個時辰他就要起床去上朝了,該有的應對之策已經準備妥當。

“需要我為你做點兒什麽嗎?”她轉頭看向他,表示了自己的誠意。

眼前的女子已是二十三歲的少婦了,但不知是不是他眼神欠佳的緣故,他覺得和當初那個讓他日思夜想的少女毫無分別,甚至比之前更添兩分可愛。

“你想為我做點兒什麽嗎?”他低下頭,用鼻尖碰上她的,語氣中是怎麽也掩飾不了的愛意。

“如果你需要,我随時聽候差遣。”桃花眼上挑,妩媚中又帶着三分自信。即使她遠在宮外,她想要操縱的絕不會失手。

藺郇忍不住捏上她的臉頰,裝作郁悶的道:“你到底在朕的宮裏放了多少探子!”

“不多,也就剛夠幫着陛下看護後宮的娘娘們。”

藺郇臉上一沉,心裏暗爽,語氣譴責的道:“你竟然想對朕的妃子們下手?”

他懷裏的女人擡腰,舒展,桃花眼眯成了一條妩媚的縫:“照常履行皇後的職責罷了,陛下有什麽意見嗎?”

瘋了,瘋了。

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不明的聲音,身子朝着她壓去。

姚玉蘇後來一想,那叫聲有點兒像月色下站在山頂的狼,扯着嗓子的模樣尤為相像。

……

雨過天晴,朝陽越出,陽光普灑大地。

太極殿,馮太後捧着陳氏帶來的證物,一臉不敢置信:“這、這怎麽可能……”

一夜春宵,藺郇心态尤為平和,即使知道這些人圖謀不軌,但他卻無半分不爽,反而關切的問道:“母後可是認出了什麽?”

“這是你父皇的匕首啊,他以前時時帶在身上的,突然有一天就不見了,哀家還以為是丢了……”馮太後握着匕首,目光懷念,語氣哀傷,“原來是贈予他人了啊。”

陳氏低頭,規規矩矩地跪在那裏。

“這麽說來,陳氏所言俱是真的了?”左丞捋了捋胡子道。

殿內,議論紛紛,一時間已認定了宋威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了。

而一旁的宋威拳頭幾乎捏出了水,他不明白這麽一個滿口胡言的婦人怎麽會有人相信她的話!

“陛下,若今日臣丢了一把劍,二十年後有人找到臣的府上,說她的孩子是臣的孩子,臣也要認嗎?”宋威咬牙,站出來駁斥道。

馮太後臉色微變,飛快地掃了一眼殿內的宋太傅。

“太傅,你是最清楚此事的,你怎麽說?”藺郇不理宋威的話,反而看向宋普。

宋普面露糾結,難以開口。

“父親,你倒是說句話啊!”宋威急得不行,這都什麽時候了他怎麽還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難道他不知道這般表現會讓其他人誤會嗎?

宋普看向宋威,眼神掙紮:“威兒——”

“陛下,臣的确是宋家的孩子,臣十分清楚。”見宋普不開口,宋威轉頭對着藺郇道,“從小到大無一人說臣不像父親的,臣與父親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絕不可能是高祖皇帝的兒子!臣與宋家不敢亵渎皇室血脈,請陛下查明,還高祖皇帝和臣一個清白。”

藺郇面龐一柔,稍感欣慰,這是歹竹出好筍啊。

“陛下!”一直不開腔的宋普突然站了出來,朗聲道,“不敢欺瞞陛下,宋威的确不是臣的兒子。”

宋威驚愕轉頭:“父親——”

“當初在高祖皇帝面前立下重誓,不敢輕易違諾,故而隐瞞多時,臣深感不安。”宋普擡頭,面色堅毅道,“今日為不讓皇室血脈流落民間,臣不得不違背誓言,讓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後,臣願以性命向高祖皇帝謝罪。”

藺郇臉上的笑意漸漸擴大,溫和的道:“舉頭三尺有神明,父皇若泉下有知,一定也想讓他的血脈認祖歸宗。”

宋普堅毅的臉色在藺郇的“舉頭三尺有神明”的話後稍稍有裂開的跡象,但開弓沒有回頭箭,這條路他走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終于兌現了這周二更的承諾!

一身輕松,點外賣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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