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選人

在宋普的故事裏, 老齊王并非是和小陳氏兩情相悅,而是一夜露水罷了。在得知小陳氏生下孩子之後便派親信宋普将孩子抱走,并将小陳氏送離蜀地, 給了她一筆厚厚的安置費。老王爺不想将私生子寫入族譜, 但也不願他流落他地,便請信得過的宋普代為撫養。

“臣與夫人成親數載,一直未有自己的孩子。夫人得知高祖皇帝要将此事委任于臣十分高興,承諾願意将宋威當作親生兒子對待。就這般,宋威一直養在臣夫婦名下, 直到夫人病逝前她還一直念叨着宋威,可見已經與親生的無二般了。”宋普說到此處, 眼中泛淚。

宋威愣愣地, 一臉失神。

母親逝世的時候他才七歲, 但已經十分知事了。記憶中她是個溫柔的女人, 說話輕言細語,連對他都是如此,從未發過脾氣,即使他調皮得人狗俱嫌她也未曾出聲責罵他, 只會将他攬在懷裏輕聲細語的講道理。平心而論, 他一直喜歡母親勝過父親,只有母親能包容他的一切,而父親只會嚴厲地斥責他罰他,讓他這個天生不願意投降的人心生反叛之心。只可惜佳人壽短,一夜白幡挂滿府, 永遠對他寬容和藹的母親忽然就走了。

殿內衆人因着宋普的話議論紛紛,有人說他是忠臣,幫高祖皇帝養育了孩子而且隐瞞了二十年整,若不是孩子的母親找上門來估計這個秘密也會被帶進土裏去。也有人說此事疑點頗多,光靠宋太傅和陳氏的話不足以信,高祖皇帝已歸天多年,真相到底如何只有他才知曉。

“陛下,皇室血脈混淆不得,雖宋大人言辭懇切,但事實究竟如何咱們也不能憑這寥寥數語妄下定論。”右丞杜華站了出來,他是德高望重的臣子,言語頗有份量,“臣舉個不恰當的例子,遠的不論就說近的,前朝便有人企圖混淆皇室血脈,當時孝哀帝一時被蒙蔽險些中套,若不是後來姚後出面查證,恐怕那貍貓真要代做太子了。”

“杜大人這是何意?難道是認為老夫心思叵測故意混淆皇室血脈嗎?”宋普瞪眼,不悅地道。

杜華脾氣甚好,只是搖搖頭道:“太傅莫要着急,此事并非能一時便能下定論的,咱們再認真查證一番,總能找到鐵證的。僅僅憑太傅和陳氏的話,還有這一把匕首,恐不能輕易讓世人信服。”

杜華所言處處站在皇室的立場考慮,十分在理。殿內有不少的臣子附議,雖宋威有可能是高祖皇帝的私生子,但不是十成十的确定便不能将他認回,尤其是如今陛下膝下無子。

馮太後一直靜觀其變,見衆人都有将此事擱置一旁的打算,她雖心裏着急卻不能開口表明立場,否則便會讓人生疑了。

“母後如何看?”她不欲作聲,藺郇卻沒有讓她如意,詢問她的意見。

馮太後嘴角一扯,有些尴尬的道:“哀家也未料到還有這種事情發生,實則是……哎,高祖皇帝一向潔身自好,絕不是這般随意之人,想必這匕首也是這姐妹從旁處得來的吧。”

一對普普通通的姐妹花,又無身份背景,若不是老王爺親自贈予怎麽可能得到這等寶物?馮太後這話有失水準。

藺郇點點頭,看向面前衆人,道:“此事關系重大,非一時能論斷。朕會派人去查此事,各位也寬心些,若真是父皇的遺脈朕自然不會讓他認祖歸宗,但若是一場誤會……”他黑眸一掃,各人臉色不一,“不論功績如何地位如何,朕都要問他個欺君之罪。”

藺郇的話矛頭直指宋太傅,他站直了身子挺胸擡頭,似乎一身正直無所畏懼。

“散了吧。”藺郇起身,揮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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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府,宋氏父子隔桌對坐。

氣氛一時凝滞,一人不知道怎麽開口,一人在等着對方開口。

“父親,你為何要在朝上說那番話?”最終,還是宋威先開口。他既是疑惑也是茫然,他到底是誰的兒子,為什麽一夕之間自己成了來路不明的人了?

當然是他的兒子。宋普端起茶杯嘬了一口茶,他知道宋威與藺郇感情甚篤,若真計劃全盤托出只會是自毀長城,到時候不僅大事不成,這個兒子恐怕也不得讓他了。

“為父今日所說句句屬實,你本就是先王的孩子。”宋普嘆了一口氣,“先王不願你與陛下争鋒,也不想太後心懷芥蒂,說白了,也是為了保護你,所以才将你養在我身邊,稱作是我與夫人的孩子。”

宋威倒吸了一口冷氣,眼神直發愣。

“先王走了,你母親也走了,死守着這個秘密對于我來說并不是甚難事,只是那陳氏突然冒了出來打了我個措手不及,我不得不将真相說出來。”宋普道。

宋威已不是七歲的小兒了,遇到和父親意見不一的時候只是一頭捏着拳頭瞪眼的小公牛,他長大了,有了分辨是非的能力。

“可是我與先王長得并不相似。”

“長相算得了什麽,這世間親父子親母女長相無一相似的大有人在。”宋普不在意的說道。

無論宋普如何澄清,宋威很難去相信他的話,他從心底抵制。

“當年之事只有我、先王還有陳氏清楚,如今先王不在,我與陳氏的話便是鐵證。”

“正因如此,父親說的話才要慎重。”宋威道。

宋普臉色微變,擡眸看他:“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我會在此事上撒謊不成?你是我養了二十年的孩子,我早已把你當作親生的了,難道是我想讓你處在如此尴尬的境地嗎?”

“我并非是不相信父親……”

“你必須得相信我。”宋普打斷他的話,站起身來,嚴肅地道,“此事幹系重大,若你都站在與為父相對立的立場,你讓其他人如何信服我的話?今日在朝上你的表現就是錯的,不成熟不過腦子,簡直是沒有任何長進。”

說完,他甩了甩衣袖離去。

宋威挺直的脊梁一下子就彎曲了,他垮在那裏,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

——

乾元宮,內宮的太監捧着放着各位娘娘的牌子的盤子彎腰站在藺郇的面前。

藺郇的手在牌子上方滑過,最終停在崔貴人的頭上。

崔氏,都轉運鹽使司崔嘉之女,性情和順,嬌俏可人。

藺郇慢悠悠地散步到寶華殿,殿門口點着一盞紅燈籠,他仰頭一看,忽然就想起了元宵燈會上她如玉般的模樣了。她側身與旁人說着話,明明是出口損人,但嘴角攜着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在那燈火的照耀下光彩奪目。

與她一比,縱然國色天香也黯然失色。

“陛下?”殿內的人已經跪迎許久了,他還在站在門口踟蹰不前,劉德江不得不開口提醒他。

藺郇收回目光瞥了劉德江一眼,那是看物件兒的眼神,像是随時都可以扔棄一般。

劉德江渾身一抖,幾乎想自扇耳光了。他這個不長記性的嘴啊!

幸好藺郇并不打算在這樣的良辰美景下發作人,擡腿朝着殿內走去。

寶華殿,崔貴人一身粉裙跪在那裏,春夜薄涼,很難說是因為緊張還是冷才發顫的。

“貴人,千萬別在陛下面前失儀啊。”身旁有老嬷嬷提醒道。

崔貴人一張圓臉,俏麗可人,小鹿似的大眼睛讓人過目難忘,渾身都透着一股少女不知世事的純真。老嬷嬷心裏是篤定崔貴人能拿下陛下的心的,這般嬌俏的人兒哪個男人不愛呢?她在宮中經營多年還是寂寂無名,說不定此番就要因為崔貴人而翻身了。想到此處,老嬷嬷的心裏甚至比正主還要火熱。

眼瞧着那抹玄色的身影近了,崔貴人趕忙低下頭。她害怕得緊,雖然嬷嬷教了又教,但她畢竟是實打實的少女,未經人事,更未想過自己會侍奉天子,幾乎是難以控制的惶恐。

與她所想的不同,那抹身影從她身旁走過,連腳步都未曾頓一下。

“起吧。”他邊說着邊往裏面走去。

崔貴人有些愣神,還是旁邊的宮女将她扶了起來。

“妾、妾身見過陛下,陛下萬福。”她走上前去,再施一禮。

藺郇坐在上座,雙膝展開,随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繡棚子,道:“這是你繡的?”

“是……”崔貴人遲疑地道。

“這是鴛鴦呢還是鴨子?”他輕笑一聲,拿着刺繡湊近了看。

崔貴人臉色一紅,支吾得說不出來了。入宮之前她的刺繡便總是被母親批評,說她彈琴的時候手指活泛,怎麽握着繡花針的時候就十指硬得跟棒槌似的,半點都不開竅。

如今被陛下嘲笑,她臊得滿臉通紅。

“害羞什麽,過來坐。”藺郇放下刺繡,端起了手邊的熱茶。

崔貴人心裏還是忐忑得緊,站在她身後的老嬷嬷急得不行,這怎麽就不開竅呢?陛下明顯是鐘意她的啊。

崔貴人慢騰騰地上前,即使落座也是半邊臀挨着榻,一副随時都要起身的樣子。

藺郇側頭瞧她,她卻不好意思地閃躲,臉上飛上了紅霞。

這般少女情态做不得半分的假,顯然這位初入宮門的貴人還保留着閨中的純真。

很好。藺郇嘴角揚起了笑意,就她了。

這晚,藺郇并未留宿寶華殿,與崔貴人閑聊半個多時辰後,便擡腿離去了。但寶華殿的人無一不覺得陛下是愛重小主的,不然走的時候為何還摸了一把小主的臉蛋兒,說讓她準備好了再來呢?

崔貴人羞臊得垂下了頭,手絹被揉得亂七八糟。

老嬷嬷恨鐵不成鋼的道:“貴主兒啊,你怎麽就不把握機會呢!”

“我、我害怕……”崔貴人臉上還挂着未散去的紅暈。

“有何可怕的?帷幔一拉,陛下也是男子啊,難道還有什麽三頭六臂不成?”老嬷嬷痛心地道,“這可是大選之後陛下第一次到後宮來了,你這是走了大運了你知道嗎!”

崔貴人也知道自己的表現有些上不得臺面,低頭任由嬷嬷數落。

“哎,幸好陛下未曾問罪,否則這一宮的人都要跟着你遭殃。”老嬷嬷慶幸道。

崔貴人懵懂:“為何要問罪?陛下有這般狠——”

“噓——”嬷嬷打斷她的話,嚴正地道,“噤聲。”

想起這是深宮不是自家,崔貴人不得不收聲。

一夜過後,陛下昨晚到過寶華殿的消息便傳遍了宮中。對于崔貴人未侍寝的緣由,衆人說得言之鑿鑿,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陛下愛重崔貴人呢,走的時候還與她私語……”

“崔貴人也忒不知事了,這多好的機會啊,怎麽就沒有趁機抓住呢。”

“要我說啊,這才是貴人的高明之處啊,猶抱琵琶半遮面,這才能勾着陛下再去呢……”

禦花園自來都是閑談的好地方,無論是各宮娘娘還是宮女,都喜歡嚼一嚼舌根子。

恰好,喜嫔與肖貴人正從後面的花叢經過,那閑談的宮女們沒注意到這邊,無意間說的話入了有心人的耳朵裏了。

“崔貴人可真是不知趣,陛下這般看重她她居然還趕着陛下出去,真是不知輕重……”肖貴人捏着手絹輕輕一笑,媚眼流轉,瞥向了自入宮以來便被衆人看好的喜嫔。

喜嫔雙手交叉相疊,微微用力:“崔貴人一向天真爛漫,興許是真的怕陛下呢。”

肖貴人撲哧一聲笑出了聲,道:“崔貴人的天真爛漫是真是假我不知,可姐姐這天真的勁兒可是讓我見識了。”

喜嫔臉色忽變,抿緊了嘴唇。她并非蠢笨之人,因着初入宮便被封為了“嫔”,以至于無數雙眼睛盯着她犯錯,肖貴人這話不過是在撺掇着她去鬥罷了。

“妹妹志存高遠,注定是個有出息的。可姐姐我只想安穩度日,這些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只要阖宮安寧就好。”喜嫔悄悄吸了一口氣,面色如常的道。

肖貴人嘴角一拉,喲,還是個有主意的人吶。

“我鬥什麽鬥啊,既沒有姐姐的家世又沒有崔貴人的好運,只有夾着尾巴做人啰。”肖貴人擡腿往前邁了一步,腰臀一扭,走得搖曳生姿。

喜嫔被她說得心裏一陣憋悶,明知道她是存着壞心眼兒,可就是忍不住去想陛下心疼崔貴人的樣子。憑什麽崔氏就有這樣的好運氣?第一個被翻牌子,第一個被陛下注意……明明起初她才是最被看好的那個人啊。

“肖妹妹。”喜嫔輕聲喊道。

肖貴人回頭,笑着問道:“怎麽了,喜嫔姐姐?”

喜嫔上前兩步與她并行,語氣不慌不忙地道:“這宮裏不結識一兩個朋友恐怕是走不遠的,妹妹可有意與我聯手?”

蠢貨。肖貴人心底冷笑,面上卻一派和善。

“好啊,姐妹互相照應本就是應該的。”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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