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利用
王府的書房裏, 宋威看着面色嚴肅的宋普,疑惑地問道:“這裏只有我父子二人, 父親所說的大計是什麽?”
宋普知道宋威生來重感情,否則不會那般聽從藺郇的诏令, 也不會對憑空冒出來的小陳氏倍感愧疚。他一旦将計劃全盤托出,說不定宋威并不會站在他們這邊來反抗藺郇, 反而還會壞了大事。
正當他左右搖擺之時,宋威又道:“父親近來很是奇怪,不僅在朝中于陛下唱反調,而且跟周大人他們似乎也走得不太近了,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
宋普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漸漸幽暗:“威兒, 有人取走了你最寶貴的東西,你可願意和我一起将他奪回來?”
“我最寶貴的東西?”宋威更加茫然了, 他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麽?他沒有最寶貴的東西啊。
“帝位。”
“地位?”宋威重複。
宋普盯着他, 眼神炙熱:“是本該屬于你的皇位。”
宋威:“……”
他有種大膽的猜想,他父親可能被繁重的公務逼瘋了。
“父親,其實現在朝局穩定, 你為陛下費心謀劃十餘年,如今也到了該退居二線的時候了。你別誤會, 不是兒子要勸你回家賦閑, 只是你現在的精神狀态似乎很不好, 不如靜下心來修養一兩年, 陛下那裏我會去說的。”宋威見他似乎有些魔怔了, 心底略微慌亂,但面部表情卻更加放松,語氣也跟平常不同,溫和了許多。
“你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我說的是皇位,本該屬于你的皇位,難道你聽不懂嗎?”宋普冷哼一聲,轉身坐到寬椅上,雙眸似寒冰地看着宋威,“你才是太後的兒子,如今坐在那裏的不過是個冒牌貨。為父替你籌謀多年,為的就是找準時機将屬于你的東西搶回來!”
宋威的腦袋裏像是儲存了好幾箱的煙火,拼命地要往外蹿,争先恐後地要炸開。
他扶住自己的額角,緩緩閉眼:“父親,你說什麽?”
“你才是該坐上那個位置的人,藺郇不過是一顆廢子。”宋普冷哼兩聲,笑了起來。
“所以,你現在又告訴我,我的親生母親是太後?不是小陳氏?”宋威單手撐住書桌,穩住搖晃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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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普見他這副模樣,皺眉道:“當然不是!你是我與太後的兒子,跟小陳氏有什麽關聯。如今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該認清局勢,誰在幫你誰在算計你,你應該看得清楚了。”
宋威只覺得可笑,什麽時候他是誰的兒子竟然要這般過五關斬六将才能搞明白。一會兒小陳氏一會兒太後,他到底是誰的棋子!
“父親,你別說了……”宋威低頭擺手,胃裏翻江倒海。
“宋威,我與太後瞞了你這麽多年便是想要你将藺郇取而代之。你跟随他這麽多年,吃住行都在一起,他如此信任你,即使會懷疑我與太後,也絕不會懷疑你。你若是帶領三萬精兵造反,他是萬萬意料不到的。”宋普站起身來,溫聲道。
宋威擺手:“別說了,別說了——”
“你是太後最愛的兒子,她已經做好了扶持你上位的準備,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人只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他能坐上皇位,就是替你去打前站的。若沒有太後與我的支持,他藺郇又怎會這般輕易地就登上皇位。”宋普走向宋威,聲音沉穩有力,充滿了對懸崖邊上的人的蠱惑。跳啊,跳啊,跳下去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跳下去他們一家人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嘔——”
書案旁,宋威腦海嗡鳴,耳邊回音陣陣,實在忍不住了便吐了出來。
一地狼藉,他捂着自己的胃半跪在地上,垂首輕言:“你說小陳氏是我的母親,我信了,為她送終為她傷心,甚至為她覺得對不起我娘。現在你又說太後是我的親生母親,要我去和你們一起造反,去和我最敬愛的人作對……”
宋普退後兩步,背着手看着他,道:“你那時候還小,我們并不能告訴你真相。”
宋威搖頭,艱難地擡起手扶住書案邊,仰頭看向宋普,臉色慘淡:“陛下不是你們的棋子,我才是,我才是你們企圖造反的棋子。”
宋普眯眼,一切如他所料。
“現在你知道了一切,你可以去告發我和太後,讓最愛你的兩個人身首異處,成全你的一片忠心,送我和太後上路吧。”
小陳氏走的時候,宋威以為自己已經練就了銅筋鐵骨,不會再為“情”字所傷。萬萬沒想到,小陳氏不過走了月餘,他的心理防線遭受了更猛烈的攻擊。
太後是他親娘,呵!
——
“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法子?”藺郇滿腔期待地聽完,然後卻是一瓢冷水澆下,他險些沒有懷疑眼前的周麒麟還是不是那個“智多星”了。
周麒麟費勁腦汁的想了法子呈送禦前,換來的卻是皇帝毫不留情地置疑,他的心确實有些堵塞。
君臣兩人面面相觑,相看堵心。
“陛下,姚氏身份非比尋常,這已經是臣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法子了。”周麒麟皺眉嘆氣,“這法子雖舊,但只要操作得當,依然可以成全陛下一片深情。”
既想娶前朝的皇後,又不至于引得天下人置疑唾罵,只能将這一切歸咎于老天爺了。
再者,無論采取什麽樣的手段都遮掩不住陛下的本意,成功與否完全看他治下的本領如何,是否能夠讓衆人一起跟他裝瘋賣傻。
考慮到此事着實有難度,藺郇也不想将自己好好的一能臣逼瘋,只得擡手放他一馬。
“好,此事就由你來安排。”
待周麒麟領命而去,蘇志喜上前道:“陛下是否要告知太夫人一聲,以求內外配合。”
“不必了,她要是知道朕想了這麽個蠢辦法指不定怎麽嘲笑朕呢。”藺郇以手遮面,自知有虧。
蘇志喜笑着道:“奴才在一旁聽着卻覺得此計并不如陛下所想的那般糟糕。”
“嗯?”藺郇拿開手,側頭看他。
蘇志喜道:“世人信神多過信自己,以神明的旨意為引導,衆人就算不信也得敬畏幾分吧。”
藺郇挑眉:“你倒是說到點子上了。”
——
次日,宋育霖随侍在側的時候藺郇注意到了他遲緩的左手。
“怎麽,受傷了?”藺郇關切地問道。
宋育霖不在意的一笑,道:“昨晚家裏進了兩個小毛賊,交手的時候不注意劃上了自己的胳膊,請陛下放心,無礙。”
小毛賊敢擅闖朝廷官員的府邸?這個可信度要大打折扣。
藺郇揚眉,語帶深意的道:“抓賊拿髒,可留了活口?”
“自然留了,日後還要請他們上堂作證呢。”宋育霖道。
藺郇點頭:“你做事有數,朕很放心。”
宋育霖摸了摸自己幫着繃帶的胳膊,微微一笑,依舊那般雲淡風輕,儒雅風流。
“陛下,內務府派人來了,他們草拟了萬壽節當日的流程,想呈給陛下審閱。”劉德江彎着腰從殿外走了進來。
宋育霖拱手:“陛下還有要務要忙,那臣就先告退了。”
“好,你去吧,注意休息。”藺郇點頭道。
內務府的人将萬壽節那日的流程彙報了一通,事無巨細,通通都要請藺郇來拍板。
藺郇握着單子皺眉,這要是有個女主人多好,這些麻煩事就可以扔給她去管了。
“這巫師拜壽是個什麽節目?”藺郇問道。
內務府大臣俞志慶回禀道:“啓禀陛下,這是小璃國為陛下壽宴那日呈上的節目。小璃國以巫師為尊,他們能擺陣作法,逢兇化吉,小璃人頗為推崇。”
“烏七八糟,都是些什麽玩意兒——”藺郇一聽便黑了臉,他不信什麽巫術巫師,覺得那是裝神弄鬼的東西。
“臣這就将此節目從單子上劃去。”俞志慶見聖顏震怒,趕緊道。
“慢着。”藺郇突然想到剛剛蘇志喜的話了,他側頭看旁側的人,蘇志喜正微微點頭朝他示意。
明知他不愛巫師之流,卻公然将此節目寫入了賀壽的單子,這其中定然是有人授意。
“留下吧,朕也看個稀奇。”藺郇收回目光,改了主意。
俞志慶悄悄瞥了一眼蘇公公,見他微微一笑,心裏略微有了底氣。
待俞志慶離開,蘇志喜主動上前認罪。
“奴才自作主張,請陛下責罰。”
藺郇一猜便是如此,他問:“所以你方才那般神明之說便是由此而來?”
“以巫師之說來認定太夫人的身份,就算是旁人不信也不敢置疑,否則便是要遭到天譴。”蘇志喜道。
“朕乃天子,推崇巫術,恐非吉兆。”藺郇搖頭。作為皇帝他思考得更深遠,用巫師這一招的确可是省事兒許多,說不定為了增加可信度還能制造一兩起事故,以奠定巫師的地位。但此事一過,民間定然會刮起巫術這股風,上行下效,整個大齊都将淪為巫術的信徒,到時候皇帝還有何威信?皇權還如何集中?
蘇志喜臉色一難,他只想到了如何成全陛下的癡情,倒是忘了這一茬兒了。
“陛下恕罪,是奴才思慮不周。”蘇志喜“噗通”下跪。
藺郇眯眼,沉下心來思索。
小璃國,巫師。
“起來吧,下不為例。”藺郇擡手。
蘇志喜起身,道:“那奴才這就去将巫師拜壽撤下?”
“不急。”藺郇沉思。巫師當然可以利用,就看是“捧”還是“摔”了。
——
皇莊這頭,姚玉蘇派人往薛先生的居所送了不少物件,都是那日她閑逛了一圈後認為薛先生夫婦能用得上的東西,不算貴重,但勝在心意。
紅棗盯着下面的人将東西打包成箱,看着箱子送上了馬車才回了屋子裏來。
“主子也太好脾氣了,奴婢看那日薛夫人似乎對主子很是無禮,主子竟然還這般照顧他們。”紅棗嘆氣道。她是最見不得姚玉蘇受委屈的人,區區一個民婦,也敢對朝廷命婦這般無禮,想來都讓人覺得不爽。
“莫要在背後議論人。”姚玉蘇站在窗邊侍弄花盆裏的花草,顯然并未放在心上。
紅棗上前道:“主子雖敬重薛先生,但也不是怕了他。薛夫人怎敢如此無禮呢?主子沒聽小主子回來說嗎,薛夫人時常讓他們幫着幹活兒,不是挑水就是除草,他們是去念書求學的,可不是去做活兒的。”紅棗以為,那個薛夫人看着脾氣不錯,實則卻是一個沒規沒矩的人,縱然是山野之人但因着薛先生的緣故也好歹受教了幾分吧,怎可如此不把主子放在眼裏呢?
姚玉蘇回身,驚訝地道:“你什麽時候也如此死板了?念書之餘做做農活有什麽不可,只要沒受傷就行。”
“奴婢是氣不過。”紅棗憋悶。
“氣不過什麽?就是因為她沒有像旁人那般對我卑躬屈膝刻意逢迎嗎?”
“她——”
“紅棗。”
紅棗深吸了一口氣,道:“奴婢就是為主子打抱不平,不僅是她,還有其他人,主子可記得上次見着昌邑侯夫人的場景?她從前是什麽身份,跟在主子後面讨好賣乖,如今成了侯夫人就真以為可以和主子平起平坐了,她算個什麽東西!”
原來惹怒紅棗的并不是薛夫人的态度,而是姚玉蘇的處境。
姚玉蘇一貫對紅棗紅杏要求甚嚴,她二人也不敢在她面前多花,如今紅棗一吐為快,姚玉蘇卻沒有責備的意思。
“紅棗,我不覺得委屈。”她放下剪刀,上前一步握起了紅棗的雙手,“薛夫人的态度,傅雲芝的轉變,這些都不能影響我。”
紅棗撇開頭,眼含淚光:“主子不覺得委屈,奴婢替你不值。陛下明明說過要……”
“紅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姚玉蘇笑着放開她的手,轉頭撿起了窗臺上的剪刀,繼續慢條斯理地按着自己的心意修剪花枝,“沉住氣,這樣的時日不會多了。”
窗外,秋意彌漫,又是一年收獲的季節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