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督軍
再說這頭, 姚玉蘇上山見薛夫人一事。
薛夫人約三十來歲,眉眼秀麗, 輪廓清秀,穿着一襲藍色的棉麻衣裙站在地裏, 頭上包着同色的方巾,兩腿褲腳卷至小腿處, 見着姚玉蘇來了,好奇地擡頭看了過來。
玄寶主動上前介紹道:“師娘,這是我的母親,母親,這是師娘。”
薛夫人一猜便是如此,來人雖沒有前呼後擁, 但一身旁人無可比拟的氣場倒是比她這絕色的容姿來得更耀眼。這樣的人,除了姚氏她不作他想。
“見過太夫人。”薛夫人站在原地并未上前, 雙手一抱, 微微彎腰。
姚玉蘇挑眉,正如玄寶之前所說,他這位師娘的确有些特別。
“薛夫人不必客氣, 貿然登門,打擾了。”姚玉蘇道。
薛夫人微微一笑, 道:“我這裏還有半塊田地未翻動, 實在走不開, 夫人請自便。”
這樣的話, 實在有些無禮。紅棗皺眉, 心想薛先生這般的大儒怎麽尋了一個這麽粗犷的夫人,難道就因為生在鄉野所以待人接物的規矩都不要了麽?
“夫人不必管我,我進去見一見先生就走。”姚玉蘇看不出生氣的模樣,拎着裙擺走在田坎上,繞過薛夫人的這塊地,朝着木屋走去了。
玄寶對着師娘拱了拱手,薛夫人含笑點頭,擺擺手,示意他趕快跟去。
到了學堂門口,玄寶放下書袋拿出一本《論語》,道:“母親先随處轉轉,我要去林子裏背書了。”
這是學堂的規矩,若是還未到開課的時候,那早到的學生便要去林子裏背書。林子清幽,加上有樹木的隔絕,就算是大聲誦讀也不會互相幹擾。
玄寶拿着書離開,姚玉蘇站在學堂門口朝裏面看去,大約二十來張長方形的矮桌和蒲團,排放有序,整潔如新,桌面上擺着學生的筆墨紙硯,順序一致,就連筆架上的毛筆都是同樣地從左到右由小到大地懸挂。
再看窗戶邊的竹簾,高高卷起,引得一室亮堂。若是下午太陽曬過來便可将竹簾放下,到時候仍然涼爽。這樣的好地方,的确很适合傳道授業。
“可看出什麽花樣來了?”在她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沉穩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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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玉蘇笑着轉頭,道:“先生隐居求志不忘傳道授業,我若是日後沒出息了不知可否做先生門下的女先生?”
薛晉一身白色寬袍,潇灑俊逸,踩着一雙木屐鞋,黑發鋪散在後,看起來頗有魏晉遺風。
他笑着搖頭:“你可是在影射我,是沒出息了才淪落到給半大的孩子們上課的地步?”
“本是誇先生的話,怎麽到了先生的嘴裏便成了含沙射影呢?”姚玉蘇無奈地笑道。
薛晉适可而止,雙手揣着走進了課堂,問她:“你怎麽今日上山來了?”
“想着許久沒有和先生論道了,想切磋一下。”姚玉蘇跟在後面,見他坐在上座正中央的蒲團上,她一時興起,随意地尋了一處學生的位置坐下。
明亮的屋子,上面坐着沉穩睿智的先生,鼻尖還傳來陣陣墨香,這一切都勾起了她少女時期的回憶。
“若是一直這樣念書,不問世事,那該多好。”她伸手觸摸桌面上的書本,指尖傳來沙沙的粗糙感,一時間,仿佛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薛晉盤腿而坐,雙手揣在寬大的袖籠裏,欲笑非笑地看着她。
鳳凰欲飛,區區梧桐又怎可挽留。
——
今日朝上,藺郇提出任宋威為主帥,征讨南羌一事。
“南羌雖小,兵力不足以和我大齊對抗,但三番四次擾亂邊境,惹得百姓怨聲載道,若不出兵鎮壓,恐助長其勢焰,也讓邊境百姓對朝廷失望。故而,朕決定派安親王領三萬精兵出征,邊境守軍協助,踏平南羌!”藺郇坐在龍椅上朗聲道。
宋威領兵之才能從未受人懷疑,他是馬背上長大的少年,上百次出生入死,早已在軍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此次藺郇的決定并未太大的異議,只是左丞相提出安親王太過年輕,未免一時沖動,得派一督軍随行才好。
宋威皺眉,督軍?
“督軍能行駛監督的職能,未防止安親王冒進,臣認為左丞所言有理。”監察大夫也站了出來,表示附議。
宋太傅雖心生反對,但到底還沒有到能撇開輿論不管直接維護宋威的地步。他擡頭看向藺郇,不知他是何打算。
宋威出列,拱手向前,道:“帶兵打仗最忌諱內讧,若大戰之前臣與督軍意見不合,那兵士們該聽臣的還是督軍的?若督軍牽制主帥的決定,那主帥之職又有何用呢?”
左丞笑着道:“我想安親王是誤會了,這督軍并非是影響王爺決策的,王爺該怎麽打還是怎麽打,只是王爺帶出的三萬精兵非比尋常,若由着王爺的性子幹,豈不是……”說着,他意味深長的一笑。
“左丞這是何意?難道我會将這三萬精兵訓為己有嗎?”宋威一聽這話就知道是朝自己來的,氣憤交加。
太傅在旁邊眼皮一跳,默不作聲。
左丞笑呵呵地不理他,看向上座的藺郇,道:“臣只是建議罷了,一切聽從陛下決斷。”
宋威同樣看向藺郇,想讓他出面說句公道話,若陛下當年打仗也有督軍在一旁唧唧歪歪,那這萬裏江山早就送與他人了,哪裏還有這些人在這裏婆婆媽媽。
宋威以為藺郇會懂他的意思,沒成想他卻道:“依左丞而言,派誰做此次的督軍為好?”
宋威瞪眼咋舌。
左丞笑着道:“陛下英明,臣以為未免拖累大軍行軍速度,此次督軍人選應以能文能武為上佳。”
藺郇環視一圈,道:“諸位當中,可有毛遂自薦的?”
一片靜悄悄,誰也拿不準這督軍到底是個什麽樣的角色,不敢上前。
左丞微微一笑,道:“既然諸位都無人選,那臣便大膽推薦一人。”
藺郇擡了擡手,示意他講。
“中書舍人,宋育霖大人。”
宋威驚訝地看了過去,他怎麽會想着推薦他?難道他不知道宋育霖是他的堂叔嗎?
左丞如今在朝上處處針對宋威,不過就是因為聯姻不成反變仇敵。宋威能理解他的愛女之心,所以也并未同他計較,但他此時推薦宋育霖倒不像是與他做對的樣子了。
藺郇思考一番,道:“育霖雖是文臣,但騎射功夫也不差,從前一直跟着朕出兵打仗,的确算得上是能文能武之輩了。”
眼見着藺郇有認可的意思,宋普再也不能不做聲了,他站出來道:“陛下,此事恐怕不妥。”
宋威詫異地看向宋太傅,他不應該是自己這邊的嗎?
“宋育霖與安親王從前乃叔侄關系,情分甚濃,若派宋育霖同行恐怕難以起到監督的作用,臣認為應當避嫌,另擇他人。”宋普道。
“太傅此言差矣。如今安親王已經認祖歸宗,與宋家再無瓜葛,若是太傅做這個督軍在場諸位肯定是有所懷疑的,但育霖大人為人方正,從來都是有一說一,與你宋家素日也無往來,怎麽能說避嫌呢?”左丞反駁道。
宋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左丞此言,難道比我更了解他們叔侄嗎?”
左丞笑道:“太傅莫要生氣,我也是建議罷了,具體如何要看陛下的意思。”說着,他面朝龍椅拱了拱手。
藺郇出面主持,道:“此事下來再商議,總要問過育霖本人才行。”
宋普見藺郇如此維護宋育霖,心裏越發不滿。
待散朝後,他特地等到了宋威,兩人上了同一輛馬車。
宋威如今與宋普是越發聊不到一塊兒去了,但見他似乎有事要談,便也主動問道:“父親可是有事情要交代?”
“這個督軍人選,絕不可能是你堂叔。”宋普開門見山地道。
宋威聳聳肩,道:“之前我還反對這個督軍,但如果是堂叔的話我也認了,他于軍事上也很有見解,平素又少言寡語,總比其他人指手畫腳來得好。”
“絕對不可!”宋普厲聲回斥道,“你到現在還看不出陛下的用意嗎?左丞一提督軍他便借坡下驢,便是打定了主意要削減你的兵權,給你加上鎖鏈。若是有督軍在其中礙事,那咱們的大事還如何能成!”
“督軍一事并非先例,陛下若派便派了,反正我從未有私心,到時候若因戰事而起争執我将人綁了就行了,到時候再回來向陛下請罪。”宋威疑惑地看向宋普,道,“倒是父親說的大事,什麽大事?”
宋普神色一凜,決定将他們的計劃告知宋威,以免他還雲裏霧裏分不清是敵是友。
——
上書房,藺郇叫來了宋育霖,詢問他的意見。
“陛下所指臣劍之所向,若随軍出征對陛下更有利,那臣去便是了。”宋育霖果斷地道。
藺郇笑道:“你那個堂兄防着你呢,你要是去了他便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未免你幹擾他們的‘大計’說不定還會對你下手。”
“他對臣下手也不是一兩次了,無妨。”宋育霖說得雲淡風輕,反而對另一件事很好奇,“倒是左丞,這一次他怎麽把準了陛下的脈呢?”
衆所周知,陛下對宋威信任有加,可此次左丞極力促成督軍一事,就不怕陛下對他心生不滿嗎?
“你以為這老狐貍怎麽剛硬了一回,是朕悄悄放風給他了。”藺郇笑得些許奸猾。
他讓周麒麟去透了風,表示對此次宋威出征的擔憂。左丞是官場上的老油子了,自然知道俘獲聖心的機會來了,為鉗制宋威的主帥之權,他自然會想到督軍的法子。
宋育霖感嘆:“眼前這麽大一個坑,也不知我那聰明一世的堂兄是跳還是不跳。”
當然要跳!
壽仙宮,太後得知此事也有了自己的論斷。
“宋育霖是陛下的心腹,他若是随軍出征自然會暴露咱們的計劃。”太後雙眉微蹙,雖在深宮卻耳聰目明,朝堂上發生的一切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太後主子的意思是……”桑枝詢問道。
馮太後微微擡起下巴,嘴角含笑,目射兇光:“活人能跟着出行,死人難道也會一同去嗎?”
桑枝微微擡眼看向眼前不可一世的女人,知道她待在此人身邊的時間不多了。一旦太後聯手太傅造反,她能為太後做的便是體面地送她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