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終了
藺郇既然敢在這時候将桑枝抛出來, 太後便什麽都明白了。
“你是他的人。”她長舒了一口氣,錯愕到極致, 反而鎮定了下來。
桑枝先上前給藺郇請了安,然後再轉身面對太後, 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奉高祖皇帝的令一直看着太後, 今年恰好二十年整。”
“高祖皇帝?”太後以為桑枝是藺郇的人,卻沒想到是高祖皇帝的人!
“他為何派你待在哀家身邊?他可是一早就懷疑哀家了?”太後一疊聲的追問,未等桑枝作答,她又轉頭看向藺郇,問,“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你們竟将哀家玩弄得團團轉!”
藺郇低頭一笑, 撥動手裏的玉扳指,道:“母後, 父王為了藺家的門楣、名聲, 将你做的醜事按壓了二十年,讓你和太傅好好地度過了二十年,難道你不應該感謝父王嗎?”
“感謝他?”太後冷笑一聲, 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仰頭, “他臨終握着哀家的手的時候, 可沒說他一早就懷疑了哀家。他藏得多深啊, 他是留着桑枝這顆棋子等着他兒子來收拾哀家呢!他算什麽仁慈!”
一想到老王爺死之前還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讓她深感愧疚了一把, 太後便覺得諷刺。他哪裏是看重她,他明明是等着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兒子來收拾她呢。如今,他恐怕在天上笑吧。
藺郇一笑,不作辯解。
“桑枝是你的人,那她又是誰?”太後指向一旁跪着的婦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擡頭,顯然是沒有見過這般場合有些惶恐。
“嚴嬷嬷,太後問你話呢。”藺郇提醒她道。
嚴嬷嬷十分惶恐地爬行兩步上前,跪着直起身,道:“民婦嚴氏,乃當時在莊子裏為太後接生的産婆。”
“你竟然還活着?”宋普驚訝出聲。當時老王爺出征南疆,大半年都沒有回蜀地,他們滿以為此事做得天衣無縫。他二人計劃太後産下孩子後記在楚氏的名下,宋普便可光明正大的撫養孩子,太後也能時時得見。至于這個産婆,是宋普特地在外鄉尋的,身份背景清白,太後順利産子後便被宋普派人滅口,一切都了無痕跡。
如今這位嚴氏産婆出現在殿內,那便足以說明當年的一切都被老王爺看在了眼裏,甚至他們的每一步都在老王爺的算計之內。
“為太後接生後便有人要殺民婦,是一位将軍救了民婦,這些年民婦一直隐形埋名生活在京城,前幾年民婦的丈夫和孩子也被接到京城來了,托陛下鴻福,民婦一家分隔十餘年後才得以重聚。”這為嚴嬷嬷雖然緊張,但說話有理有節,措辭清楚,将當年的來龍去脈一一告知衆人。
宋普閉眼,自知一切已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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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娘娘,你當年所生的孩子已經被掐死在襁褓中了,還是民婦将他埋葬的。”嚴嬷嬷俯身叩拜,“一切都是天意,請太後莫要再執迷不悟了。”
“你說謊!”太後上前,擡腳便将嚴氏踹翻在地,惡狠狠地道,“憑什麽你說的哀家都要信?你既然是老王爺的人那自然可以編造謊話來欺騙哀家,你們休想!”
嚴氏翻滾在地,一把老骨頭實在禁不住這樣的折騰,“哎喲”了一聲,被蘇志喜扶至一邊。
太後轉過頭面朝藺郇,大吼道:“休想!”
當年産下的小兒子是太後的命門,誰要去質疑便是從母老虎身邊搶走小老虎的惡人,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撕碎。
“太後,奴婢伺候你這麽多年,再了解你的性情不過了。你雖壞,但絕沒有到可以傷害自己親生兒子的地步。”桑枝出聲了,她看向宋普,“若不是宋太傅有意引導你,你又怎麽會屢次對陛下出手呢?太後娘娘,你至始至終都被宋太傅給騙了啊,你細想一下,老王爺既然知道你有孕,并且是和自己部下的孩子,怎麽會留他性命?”
太後一身狼狽,發釵在踹出嚴氏一腳的時候已經掉落了大半,黑絲灑落在肩頭,活像個瘋婆子。她緩緩地擡起頭看向宋普,她這一生最信任的人,她最愛的男人。
“三郎,你來說。”她放棄了王妃的身份與僅僅是幕僚的他茍合,冒着被老王爺滅口的風險誕下他們的孩子,她只相信他的話。
宋普往後一步,緩緩地彎腰曲背坐在椅子上,雙手搭在大腿上,往後一靠,他夢想的至高無上的皇權已經離他而去了,今生再也無法達到了。
“麗君,你與我情意深重,我待你也是真心實意的。”他看向太後,眼裏雖渾濁,但仍有當年蜀地風流才子的光彩,“走到這一步,我卻是沒有再騙你的必要了,正如這兩位所說,宋威的确不是你我的孩子。”
太後傾身向前,幾欲摔倒。
桑枝上前一步,穩穩地将她扶住。
“為什麽……”太後撐着桑枝的手佝偻着腰,像是再也直不起身一樣,語氣虛弱無力,“為什麽要騙我?”
“你我的孩子出生後便死了,當時我以為他是在娘胎裏憋了太久,窒息而亡,到了今日,多謝這位嚴嬷嬷解惑,讓我知道我們的孩子是死于何人之手。”說着,宋普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在一旁歇息的嚴嬷嬷,臉上挂着嘲諷的笑容,“孩子死了,我擔心你接受不了打擊,所以另外抱了一個孩子謊稱是你我的孩子。”
宋威跪在那裏,輕笑一聲。好啊,承蒙他們大度,讓他有機會得知原來所謂的父親竟然也是假的。
“這麽多年,你一直撺掇我扶持宋威上位,讓他立功,逼陛下立他為王,再聯手奪位……”太後吃力地擡頭,嘔出了一臉的青紫色,“我問你,你是為了宋威還是為了你自己?”
當時自己。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他為什麽要替他籌謀?他留着這顆棋子不過是有借口将他與太後綁在一條船上,好讓太後助他達成攝政王的目的罷了!
“麗君,有時候我很喜歡你的單純。”宋普嘴角稍稍揚起。他是真心喜歡她的,因為在她的身上他看見了這個世上真的有人可以為他做到如斯地步,讓他大為感動。
太後閉上眼,點了點頭。
一切明了,她這半生,枉然。
姚玉蘇靠在柱子上同樣閉上眼,她有些看不懂老齊王了,明明知曉了一切卻半字不肯吐露,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說,以至于他幾經摸爬滾打才看清了自己母親的面目。那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她想起來有些心驚。
“啊——”
姚玉蘇睜開眼,轉出柱子朝前方看去。
一瞬間的事情,太後拔出了身旁禁軍的刀,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沖到了宋普的面前,一刀入胸。
宋普從未想過自己會死在她的手裏,他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便被她釘死在原地。他低頭看冒着血水的胸膛,刀從前胸穿到了厚背,足可見出手的人有多麽想讓他死。
“麗君,死在你手裏,已是我最好的結局……”他擡起頭,展露出許久不見的笑顏對着她,“對不起,我連你都騙了……”
太後死死地握住刀把,盯着他的眼睛,兩人四目相對,這是今生最後一次見面了。
宋威起身沖過去,一切都已經晚了。
“父親——”
宋普看了一眼這個無辜的孩子,嘴唇顫動,想說一聲“對不起”,但老天似乎不給過他開口道歉的機會。他的眼皮漸漸合上,脈搏也沒了跳動。
這樣看來,有些機會老天爺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你。
宋威抱住他的屍體,淚如泉湧。
這個男人對他如此狠毒,騙了他利用了他這麽多年,實在是再可惡不過了。
“父親……”
可宋威沒有辦法忘記,這個男人在燈下看公文的時候會瞥一眼他有沒有好好習字,會将他送到陛下身邊,不管出于什麽的目的,讓他長成了一個正直的男人。
太後松開刀把,退後兩步,即使鬓發淩亂,她還是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皇帝,若你還念着我生養你的一絲恩情,那就請你下旨不準給此人立碑,不準史書留下關于他的任何記載。”她轉頭看向藺郇,眼神凄涼,“至于我,随你處置了。”
失去長子,又失去小兒子,她的餘生已無盼頭,是死是活都無所謂了。
藺郇眼底晦澀難明,眼前這個瘋婆子,從前也是握着他的手教他寫字的母親啊。
“來人,将太後請下去,禁足于柏宮,沒有朕的命令不準探視、不準無關宮人出入。”
外間立刻有禁軍上前,一左一右将太後攙扶着請了下去。
太後仰頭,一步三笑地離開了。
柏宮,羁押戴罪嫔妃的地方,宮牆又厚又高,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活着走出來。
宋威要帶着宋普的屍體離開,縱然沒有父子名分,可那殘存的一絲父子親情也足以讓他将此人好生安葬。
“安親王留步。”桑枝突然開口道。
宋威側頭:“姑姑,我不是安親王了。”
桑枝喉嚨一澀,為這個無辜的孩子心酸。
“宋将軍,你的親生母親确實是小陳氏,宋太傅當年便是從她的身邊将你抱走的。”桑枝道。
宋威脊背一直,像是有人拿着錘子敲碎了他的心殼。
“多謝姑姑告知。”他彎下腰,背起宋普的屍體,一腳深一腳淺地離開了寝殿。
諸事已了,藺郇看向還留着殿內的女人,朝她招了招手。
“愣着做什麽,過來。”
天色已明,曦光穿窗而過,灑在了殿內,宋普坐的那張椅子早已被清理了出去,連血跡都被擦得一幹二淨。這殿內還是一片祥和,連空氣中彌留的血腥味兒都被蘇志喜點上的香爐給驅散了。
這座寝殿不知發生過多少故事。權力更疊,帝王崩逝,宮妃受寵……一切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她一步步走上前,淚痕已幹,伸手朝他而去。
他笑着擡手,迎接她的到來。
“咚——”
指尖碰觸的瞬間,他轟然倒地。
“澤愚!”她慌張地上前,費勁地扶起他。
蘇志喜驚愕,趕緊上前解釋道:“黃老先生說這藥會有餘勁兒,太夫人莫要擔心,陛下再睡會兒就好了。”
“藥?”姚玉蘇扶着人吃力地回頭,“什麽藥?”
蘇志喜讪笑:“就是讓陛下當衆吐血昏倒的藥啊……”說完,他見姚玉蘇的臉色黑沉,又自作主張地添上一句,“這個,陛下沒給太夫人說嗎?”
姚玉蘇掀唇冷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