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對上

“陛下将小公爺接到宮裏的事, 前朝沒有動靜嗎?”

玉寧宮的主殿,文妃親手烹制着茶, 她享受烹茶過程中的寧靜,但從她的行為來看, 她可一點兒都不希望後宮是一湖死水。

秋香在一旁道:“陛下沒有明确地給出說法,是住一兩日還是住到小公爺成婚?朝上的大人們在沒弄清楚之前估計誰也不想冒頭吧。”

“不想冒頭?那可不行。”文妃用木勺舀起水中的浮末, 輕笑道,“既然各位大人都很穩得住,本宮不妨來推他們一把吧。”

“娘娘的意思是……”

“找個機會,把陛下要将小公爺留在宮裏直至他成婚的消息透過給右相,他性子最急躁,定然忍不了多久。”

“是, 奴婢明白了。”

文妃放在木勺,輕輕端起一小盞茶湊到鼻尖, 茶香清幽撲鼻, 實在好聞。

——

這幾日藺郇都回會泰元宮就寝,兩人誰也不提那日的事情,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入睡前兩人各睡一端, 醒來時總能發現他将她摟在懷裏,也不知是他主動伸手的還是她刻意翻身轉進來的, 反正屢試不爽。

玄寶的事是兩人争執的結點, 如今玄寶已經住進宮裏來了, 兩人之間的關系自然沒有之前僵硬。今早他上朝的時候她還起來送了他, 為他整理了腰帶, 看着他跨出了泰元宮的大門。

怎知,藺郇才松了一口氣,大臣們卻不想他過得太舒服。早朝一下,好幾位內閣大臣聚在了他的書房,還是老生常談。

“陛下,養虎為患啊!”右相憂心忡忡地勸阻道,“陛下是一片慈愛之心,可這樣的善心是會滋生出野心的。慎國公本就是孝哀帝唯一的繼承人,如今陛下将他養在身邊,焉能保證他和皇後不會有二心呢?”

“是啊,陛下。”左相也來湊熱鬧,他道,“冊立皇後之前,陛下就已經言明了要下旨道清與慎國公的關系,如今皇後已經入主中宮,臣等卻還未見陛下的旨意。”

“陛下,臣等都是為了江山社稷着想啊……”其餘人也站出來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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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郇扶額,深感頭痛。這一群老頭子,整天就圍着這點兒事兒轉悠,也不知是不是他這個皇帝當得太成功了,導致他們太閑。

一位小太監不動聲色地從外間進來,悄悄附在蘇志喜耳邊說了什麽。

蘇志喜揮揮手,小太監又退了出去。

“陛下,皇後主子來了。”蘇志喜探身彎腰,壓低聲音在藺郇的身邊說道。

藺郇微怔,她怎麽來了?

“可要請皇後在偏殿等一等?”蘇志喜試探地問道。

藺郇看了一眼面前的衆人,心下有了計較,道:“讓皇後進來。”

蘇志喜了然,朝着門口的小太監點了點頭。

書房裏的衆人正說得起勁,你一言我一語,沒個停歇。

姚玉蘇進來的時候正好聽見有人說了一句“若不将身份擺正,早晚出亂子”的話,她冷笑一聲,瞥了一眼身旁的太監。

“皇後娘娘駕到!”小太監扯着嗓子喊道。

書房內衆人詫異,紛紛回頭,見皇後已經站在了門口,不知道聽了多少去。

說“壞話”被人捉拿當場是什麽感受?在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使覺得自己這一番話大義凜然毫無私心,但被皇後的眼神一掃,依然覺得有些尴尬難堪。

“此乃商議國事之處,皇後怎麽來了?”右相皺眉說道。

姚後走上前,走過衆人站到了為首的位置,轉身看向右相,道:“右相學識淵博,方才談論起本宮兒子的時候引經據典,本宮甚為佩服。只是……”

姚後挑唇一笑,眼神冰冷:“這般恪守禮法,為何見到本宮連句好聽的話兒也沒有?”

好聽的話兒……

衆人驚醒,紛紛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人心不齊,說出來的話也是松散的,一時場面頗為滑稽。

姚後輕哼了一聲,轉身看向藺郇,道:“臣妾之所以冒昧打擾陛下和各位大人們議事,為的便是慎國公的事情。”

在她身後,內閣大臣們跪成一地,方才才被皇後教訓失了禮數,此時自然不能擅自起身。

自己的臣子和皇後對上了,夾在中間的自然是藺郇這個皇帝。他撫了撫眉毛,一臉無奈,伸手點了點跪倒的衆人。

“各位大人請平身。”蘇志喜立馬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姚後嘴角一勾,轉身看向起身的各位大人,道:“諸位也是有家室的人,可會讓你們的夫人和兒子分離?”

衆人相看一眼:自然是不會的。

“啓禀皇後娘娘,兩者不能類比。”右相道。

“為何不能?”

“皇後所嫁之人是陛下,是天下之主,夫唱婦随,斷沒有将自己兒子帶着一同出嫁的道理。再者,後宮有諸位娘娘,慎國公攪在中間,于禮法不合。”右相顯然沒有被皇後的下馬威給震住,都是歷經風雨的人,怎會輕易被吓到。

姚後點了點頭,平視衆人:“諸位在本宮入宮之前,可知曉本宮有一兒子?”

“這個自然。”衆人答。

姚後又道:“慎國公是本宮與孝哀帝所生,他的出身光明正大。既然各位在本宮入宮前就知道本宮有一兒子,為何之前就能接受,現在就不能接受了?”

沒等衆人回答,她又繼續道:“慎國公兩歲識字,三歲入學,知禮識禮,智慧通達。諸位怎麽就能料定他長成之後,不能輔佐陛下建功立業,而是會成為一個亂臣賊子?”

“皇後娘娘,非是臣等小人之心,而是世事無常,人心善變啊。”左相上前說道。

“那為何不是變好而是變壞?”

“這個……”

姚後輕笑一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啊。諸位若是去斷案,恐怕冤假錯案數不勝數啊。不用看證據,只要是有犯罪嫌疑的人便一刀将人斬了,死人總不會再作惡了,對吧?至于這個人是好是壞,你們不用考慮,反正也沒給過他成為好人的機會。”說完,她冷笑一聲,刺痛人心。

一向能說會道的內閣諸臣竟然一時無話可說,場面驚奇。

藺郇雙手在桌下捏成拳頭,這樣才能制止自己不要笑出聲。

姚後卻沒有絲毫得意之色,繼續道:“本宮也能理解諸位擔心江山旁落的心,本宮與諸位一樣,都希望大齊能夠昌盛永久。既然諸位不相信慎國公,也不相信本宮的教育,本宮不妨在此代替慎國公給諸位立個字據……”

藺郇收斂的玩笑之色,眼神嚴肅地看着她,示意她不要亂來。

姚後輕輕一笑,像是讓他寬心一樣。

“陛下的皇位一定是傳給陛下的親生兒子,本宮與慎國公,絕無觊觎之心。”她側身看着面前的大人們,眼神堅毅,神色無波,“若是諸位覺得口說無憑……蘇志喜,拿筆墨紙硯來。”

“皇後娘娘……”蘇志喜不自覺地看向陛下,請求他的旨意。

藺郇觀望了許久,終于開口:“皇後不必較真了,你親口所言自然是一諾千金。在場的諸位都是為了江山社稷着想,皆無二心,朕相信諸位。”

“皇後。”藺郇看向姚後,道,“你也莫要太咄咄逼人了,衆卿也是為了慎國公好,以免日後有人往他身上潑髒水,這也是對慎國公的一片愛護之心。”

姚後眯眼,她這個紅臉唱完了他這個白臉終于登場了?

既然有陛下親自給的臺階下,衆人也不會不識好歹,紛紛道:“陛下所言正是,臣等也是為了慎國公的清譽着想啊。”

“皇後娘娘勿怪,臣等絕無冒犯皇後娘娘的意思。”

“是啊,是啊……”

姚後自然也不是想與內閣結仇,微微一笑,道:“此事涉及本宮與慎國公的名聲,是本宮急躁了,也請諸位大人莫要見怪。”

衆人自然擺手,不敢稱怪。

“既然皇後都代替慎國公給諸位做了保證,此事便在此了結了,日後也不要再挂在嘴邊,否則朕就治他一個惑亂人心之罪。”藺郇打完了圓場,又擺出了嚴厲的神色,“如今天下大定,如何讓百姓增收才是頭等大事,各位愛卿都是國之棟梁,不妨将心思轉移到這上面來,早日為百姓們做一些實事才是。”

“陛下教誨,臣等牢記于心。”

姚後見此,主動道:“臣妾就不打擾陛下和各位大人們議事了,臣妾先行告退。”

藺郇淡定點頭。

出了書房的殿門,姚玉蘇便一改淡定的神色,匆忙交代道:“玄寶不過才搬進來兩三日,動作不大,若不是有心的人都不會注意。剛才在書房卻聚集了五六位大人,顯然是有人在中間挑的頭。紅棗,你派人查查,宮裏是否出了內鬼。”

“是,奴婢知道了。”

如今的後宮雖沒有孝哀帝的後宮複雜,但仍然藏着一兩個“有識之士”,姚玉蘇敬佩她們敢向她挑戰的膽量,也希望她們能承受挑戰失敗的後果。

——

玄寶等在了泰元宮,如今他沒有薛先生授課,就只有多跑跑這邊了。

見姚玉蘇回來,他立馬迎了上去。

“母親,兒子還是想回山裏去上學。”玄寶嘆着氣道,“宮裏雖然能和母親朝夕相伴,但兒子卻沒有了學習的氛圍,也沒有師兄們一起論道,好生無聊。”

他不知道他能陪在母親身邊是她做了多大努力的結果,如今在她面前抱怨的模樣也着實真情實意。

“薛先生的确才高八鬥,你能拜他為師的确是你的福氣。”姚玉蘇摸了摸他的頭,調整了呼吸,一派輕松地問道,“那你是想在宮裏陪我還是繼續回薛先生那裏上課?”

這倒是問到了他糾結的地方。

“我既想陪母親,也想跟着先生學知識。”他小大人般地嘆氣,一口接着一口。

姚後心裏微苦,她總說她在教育玄寶的時候更注重他個人想法,但當他真的有想法并且是離開她的想法了之後,她又想變出一根繩子将他綁在身邊了。

“那就再想想,不着急。”她輕聲笑着道。

玄寶點點頭,兩人一齊朝着書房走去。

到了夜裏,玄寶回聽風齋去了,藺郇來了。

往日這宮裏燈火通明,仿佛是有着永遠也耗不盡的勃勃生氣,今日卻有些暗沉,殿裏連一束光都沒有。

“皇後呢?”藺郇跨進殿門問道。

紅棗迎了上來,先請安然後才道:“主子心情不好,在窗邊發神呢。”

“她今日那般勇猛,朕的臣子們都被堵得啞口無聲了,她還哪裏心情不好?”藺郇偏着頭看向裏面,黑乎乎的一片,什麽也看不見。

紅棗如實道:“是因為小主子。他在宮裏待得無聊,想回桑山去跟着薛先生繼續念書。”

藺郇一聽,皺眉道:“好沒良心的小子。”他母親都為他舌戰群儒了,他居然還想着離開?

話音剛落,一襲白色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姚玉蘇穿着一身白色睡裙站在那裏,面色不悅,似乎是對他在背後說玄寶壞話這件事很不滿。

“去把燈點上。”藺郇吩咐了一聲,擡腳就往她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她的身邊抓起了她的手,揉搓了一番:“怎麽這麽涼?”

沒感受到溫暖的時候誰會覺得涼?他的大掌将她雙手包圍,兩人面對面地站着,殿內的燭火依次亮起,彼此都能看見對方眼睛裏的光芒。

“朕道歉,不該說玄寶的壞話。”

姚後也并非真跟他置氣,搖搖頭:“我沒有當真。”

“要朕說呢,他有這樣的志氣是好事,起碼說明他上進好學,沒有貪圖安逸。”藺郇攬住她的肩膀将她帶離風口。

姚後又何嘗不知?只是心裏難受罷了。

“陛下不必安慰我,這些道理我比你更明白。”她瞥了他一眼,有點不識好歹。

确實不識好歹。他捏着她的鼻尖,輕輕晃動:“那你還站在窗邊做什麽?馬上都入冬了,寒意入體怎麽辦?真不會照顧自己。”

鮮少有人會幫她當做孩子一樣逗,即使她的孩童時期,衆人也是把她當作半個大人看的,絕不會這般“舉止輕狂”。但在藺郇的面前,她好像半大的少女,動不動就會因為做錯事被他教訓。

更為奇怪的是,她居然能從此當中獲得一絲享受。

等等,鼻子好痛。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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