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坦白

鬧完了, 兩人終于回到正事上來了。冷戰數日,姚玉蘇也不是全然沒有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易地而處,她恐怕做不到他對玄寶那般妥當。

“澤愚, 今天在上書房我雖然将各位大人說得啞口無言,但心裏并不是對他們的想法全盤否定的。換做是我, 拼命輔佐陛下打下了江山同樣也不願他因兒女情長而面臨着皇位不由親生兒子繼承的風險。”姚玉蘇靠在藺郇的身上,輕聲說道。

“朕相信你,也相信玄寶。”藺郇輕輕撫順她的發絲。

她微微撐起胳膊肘來,認真地望着他:“你真的相信我嗎?我并不是一個良善之人,并且十分記仇。我還記得宮變那日你讓人拿了毒酒要我喝的兇狠模樣呢。”就在不久前她還想着他要是真不能生育的話,她興許能扶玄寶上位呢。

并非良善之人?這一點藺郇倒是不去懷疑, 她的處事作風不像女兒那般綿情反而似男子一般利落果決。至于毒酒的事兒,他倒像是在懲罰自己。

“過去的都過去了, 從今以後咱們是夫妻, 是一體,你痛朕也痛,休戚相關。”提及往事, 他并不生氣,反而溫柔地捏着她的手道, “雖說玄寶的确資質非凡, 着力培養并非不能……”

“噓。”她豎起一根手指觸到他的唇上, 搖搖頭。

藺郇很喜歡她這些小動作, 将她的手指放在唇邊吻了又吻, 才道:“這份家業雖是朕掙下的,但其中也有臣子将士們的血汗在裏面,朕不可能枉顧他們的意願,摒棄舊制。”

兩人能将這些攤開了說,已經是足夠坦誠相待的了。

她微微一笑,沒有阻止他說下去。

“朕也希望玄寶是朕的親生兒子,他聰慧過人,又性情通達,有這樣的繼承者朕高興還來不及。”

可惜不是啊。玄寶不僅是她的兒子,更是孝哀帝的兒子,他若繼承皇位,豈不是讓将士們覺得之前拼殺的一切都是枉然,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玄寶不只是玄寶,他代表的是舊朝。”他輕聲嘆息,同樣感到遺憾。

她低頭一笑,不知怎麽的,有些難受但有些釋懷,心裏那顆死結正在分解開來……

難道不能榮登大位的玄寶就不是她的兒子了?

不,她會一直愛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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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澤愚,謝謝你能夠這樣坦白地說這一席話。”她仰頭,面上浮現出感激之色。

讓她從夢中醒來,卻不必從噩夢中醒來。

他伸手捏住她的臉蛋兒,有些兇狠地道:“夫妻之間說什麽謝,可見你是沒把朕當做自己人。”

“不是啊……”她臉被擰歪了,眉眼也皺成了一團,“有多少夫妻能夠做到這一步?何況你還是萬民之主,就更無須向我解釋了。”

“但你能夠這樣做,我真的很高興。”她終于掙脫了他的“魔爪”,頂着紅臉,目光晶瑩地看着他。

二婚夫妻,這般凝視對望忽然間也生出了幾分口幹舌燥之感。像是剛剛捅破心意的少男少女,對着心上人激動又羞怯。

她懷孕三月,因身材纖細看不出絲毫孕相,往往會讓人忽略掉這個事實。

可就算偶爾的忽略,但事實終究存在。他的按下她的腰肢傾身輕吻上去的時候,腦子裏終于想起這件事……

紅棗也不明白為何都快入冬了陛下還讓人往殿內送冰鎮綠豆湯,但主子的心意總是難測的,照辦就好。

入睡前,他将手搭在她的孕肚上,由衷地感嘆道:“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若有他大哥那般省心就好了。”

姚玉蘇本來都快睡着了的,結果聽見他的這一番感慨強撐雙眼,道:“玄寶的省心也是由于他爹的不省心,無須羨慕。”

孝哀帝不省心的事兒一籮筐,天下治理不好也就罷了,能力問題,關鍵是他連妻妾都撫平不了,細作妃子被他捧若珍寶,才德兼備的皇後卻冷藏與後宮……大陳傾覆,跟孝哀帝立身不正有脫不開的關系。

藺郇順着她的話思索,好奇到底是靠譜的爹對下一代好還是不靠譜的爹呢?他轉頭準備再請教枕邊人,卻見她已經香甜地睡了過去,絲毫沒有這方面的擔憂。

——

玄寶思索了三日,還是向親娘和後爹提出了辭行的申請。

“母親有陛下照拂兒子很是安心,兒子思來想去還是不想丢下功課,這幾日兒子未去上學,師兄們定然已經領先兒子一大截了。”玄寶鄭重地向玉蘇許諾,“母親放心,一到休息日我就回來,這裏還是我的家,對嗎?”

姚玉蘇既難過又驕傲,她有如此上進的兒子還愁什麽呢?

“你只管去,我讓紅杏陪着你,你有什麽委屈就讓她回來說。”姚玉蘇輕輕擁着玄寶,想他從小不點兒長大如今這般能拿主意的小大人,欣慰異常。

一提紅杏玄寶就頭疼,她大概是與他相克,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惹煩他。

“母親,山上條件不如宮裏,不如就讓紅杏姑姑陪着母親吧。母親要是不放心的話兒子就帶原江去,反正他還留在慎國公府,也算給他找個事兒做吧。”玄寶提議道。

姚玉蘇一想,紅杏是姑娘家,山上男兒又多,總有不便,不如原江去妥當。

“好,那你就帶原江去吧,有他在也好看着你練功。”姚玉蘇笑着應允。

藺郇在一旁看着母子倆達成一致意見後,走上前來,彎下腰幫玄寶正了正衣領,道:“你雖不能叫朕一聲父皇,但朕卻是拿你當親兒子看的。你母親這邊有朕照應你盡管放心求學去,倒是你自己的功夫別落下了,若是朕考較到你,你卻表現不佳……”

“徒兒自當勤奮練功,方不辱聖上威名!”玄寶明白他的意思,立馬挺着胸脯保證。

對了,他們之間不僅是繼父子的關系,還是師徒呢。

藺郇笑着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并不将他當做小孩子看待,勉勵道:“好好求學,別人的話少聽,咱們一家人和睦才是最要緊的。”

玄寶點了點頭,忽然覺得有些鼻酸。

送走了玄寶,姚玉蘇的精氣神兒仿佛也跟着兒子走了一半,近來恹恹的。入冬之後太醫照常來泰元宮例診,摸出了喜脈。

這下別說滿朝文武了,連整個京城都沸騰了。

陛下登基兩載,年近三十,終于盼來一子了。

朝臣們歡欣之餘也不禁猜測了起來,難不成帝後真是天作之合不成?陛下這麽多妃嫔都沒有懷上,唯獨皇後進宮一月餘就有了信兒,當真是巧了!

自然,有人歡喜就有人愁。後宮的女人們盯着泰元宮頭頂生煙,眼睛都瞪紅了。有些人天生好命,嫁一次是皇後生了個皇帝的獨子,嫁第二次是皇後又懷了皇帝的獨子,簡直是天妒人怨!

“她姚玉蘇的這塊田就特別肥沃不成?難道只有她會生孩子?”許妃擰得手裏的帕子都快出水了,牙齒也咬出了聲響。

這下文妃也沒轍了,疑惑道:“她到底是什麽人吶?孝哀帝時期後宮就只有她一個人生了兒子,如今又是……”說起來文妃難免扶額,敵人為何這麽強大啊。

“她難道有什麽偏方不成?”許妃的思路被帶歪了,好奇地問道。

文妃白了她一眼,道:“有偏方難不成會告訴你我?”

“奇了怪了!”許妃百思不得其解。

文妃可不管什麽偏方,左右皇帝不來你再拿着神仙方兒也沒用!如今後宮的權力握在皇後一人手中,她一家獨大,如今又懷有身孕,地位非比尋常,她們這些人如何有心思去跟她鬥啊?

“要不趁着皇後懷孕把掌宮的權力重新拿回來?”許妃試探性地問她。

文妃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你什麽意思啊?”

“你以為是端盤菜那麽容易嗎?”文妃沒好氣地說道。

“那你倒是說個可行的法子啊,難不成就眼看着她生下太子,以後兒子登基成太後,我們這些人被掃到冷宮去窩着?”許妃也怒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要怎樣!

文妃的腦筋轉得比許妃快,也比她靈醒許多。她略一思索,道:“掌宮的權力是別想了,姚後要是那麽容易對付咱們也不必握手言和了。倒是可以想個法子讓她不得安生,最好是……”

“最好是生不下來這一胎!”許妃了然,激動地補充道。

文妃抿唇,面上松弛,這話可不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

衆人皆知皇後有孕,卻不知是孕三月而非一月半,幸而冬日的衣裳較寬大厚重,從外表來看根本無法判斷。

皇帝早已下令,皇後有孕,後宮事務又繁雜,若非必要無須打擾皇後。

姚玉蘇領他的情,但覺得就算是懷有身孕她仍然能将那些興風作浪的人一掌拍死。

例如,當前的許妃。

“皇後娘娘,本來這些事也不是臣妾該操心的,只不過同在一宮,難免心生感慨。那些低位的妃嫔日子着實難過,一年半載見不到陛下也就罷了,但這到了冬天卻炭火衣物都不足,想起來便有些讓人心酸。”許妃說着,眼睛裏還含着些許淚花。要是讓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她許繁真是那等菩薩心腸的人呢。

姚後笑了笑,道:“還是許妃心細,自己吃飽穿暖了不說還關心旁人。”

許妃面上一僵,這是在誇她古道熱腸還是多管閑事?

“皇後娘娘,臣妾是個笨的,看到了問題卻不想出法子,所以才冒昧打擾娘娘。如今國泰民安,百姓都能吃飽穿暖了,沒道理咱們後宮還缺衣少糧啊。”許妃繼續煽風點火道。

紅棗出聲,道:“許妃娘娘慎言,你這是在說皇後娘娘統帥六宮不力還是陛下寡情薄意呢?”

“臣妾斷沒有這個意思!陛下和皇後自然是關心妃嫔們的,尋常份例也是足夠她們生活的了,就是下面的人欺上瞞下,仗着低位的嫔妃不受寵昧了不少的銀子,如此才能姐妹們難熬的。”許妃趕緊調轉槍頭。

姚後聽了她這小半天的絮叨,終于聽出點兒味道來了。

“許妃的意思是讓本宮出面整治這些欺侮嫔妃的蛀蟲?”

許妃面上挂笑,道:“娘娘明鑒,只有娘娘才能鎮住這些油滑小人,還後宮一片淨土啊。”

紅棗心裏冷笑,這是想讓皇後娘娘來當壞人,得罪這些宮裏老油條們呢。

如今皇後有孕在身,經不起大的折騰,她這時候來進谏,擺明了就是沒存着好意。如此一想,紅棗看向許妃的眼神也淬了兩分的冷意。

姚後略一思索,點頭答應了下來。

“主子……”紅棗見主子上鈎,忍不住在一側提醒道,“陛下說了,主子如今有孕在身,不能太折騰。”

“無須擔憂,本宮自有分寸。”姚後微微一笑,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許妃卻在一旁咬得牙酸,從前陛下可沒在後宮妃嫔身上花這麽多心思,太後哪回勸他多到後宮轉轉,他哪回不是以政務繁忙推脫?如今卻是大不一樣了啊。

“既然許妃一片好意,本宮也不能枉顧。你先回去,等本宮拟定了章程再說。”姚後道。

許妃既已達成目的,自然不會多留,笑着給皇後行了個禮,轉頭就走了。

“主子,陛下說的你全都忘了?”紅棗嘆氣。

姚玉蘇不在意的道:“本宮是懷孕又不是重病,哪有那麽誇張。再說了,活動活動筋骨也好讓肚子裏的孩子早日适應這樣的生活,這難道不是最好的胎教?”

紅棗無言以對。

“傳本宮的懿旨,就說許妃揭發宮裏有奴才欺上瞞下克扣主子份例,本宮要一查到底。兩日之內來泰元宮認罪的,本宮只将他們昧下的銀錢收繳,若是過了期限讓本宮查出來的,一律從重處理。”

“是,奴婢這就着人拟旨。”紅棗見她要動手,只得順了她的心意,如今天大地大孕婦最大,何況鬥了這麽多年主子什麽時候輸過?哦,也輸了一回,那是被陛下贏去了。

姚玉蘇往榻上一靠,心情愉悅得差點兒吹出了個口哨。

蠢笨如許妃,終于也有能為她所用的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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