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助攻

當時離京,宋威的親王封號被奪, 他能帶走的除了兩萬士兵以外便是宋普的一盒骨灰了。如今奉旨回京, 不僅是載譽歸來, 并且還找到了能相伴一生的良人。兩下一比,旁人都為他這般忽高忽低的遭遇捏把汗了,也就更別說他親近之人了。

“臣宋威奉旨回京,現呈上虎符, 請陛下收回!”他一身鐵色戎裝, 氣質剛硬, 眉眼間也多了兩分果敢,似乎與之前的少年郎有所出入。

蘇志喜上前接過虎符, 轉呈陛下禦案。

藺郇看着他,眼神欣慰,感嘆道:“你做得很好, 朕記得你的功勞, 南境的百姓也會記得你帶來的數年和平。”

宋威起身擡頭看向他,堅毅的眉眼舒展三分, 對着上座的人揚起了一抹微笑。

當時年少春衫薄, 騎馬倚斜陽,滿口紅袖招。

不知為何,藺郇突然就想起這一句詞來了。

幸而,這一切發生在他身上的不幸沒有完全抹去他的少年氣, 這一笑, 讓藺郇看到的還是那個當初跟在他屁股後面要學槍法的少年。

他走下龍椅, 走到他的面前,擡手按住他的肩膀,像久別重逢的兄長看着自己的幼弟,除了欣慰還有些許的悵然。

“你長大了。”他拍着宋威的肩膀道。

“是。”宋威點頭,眼神堅定的道,“臣長大了,可以做陛下的左膀右臂了。”

他還記得……藺郇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當年在蜀地的時候,藺郇是王府世子,成名于戰場。南境一線的小國只要聽聞他的名號,幾乎是聞風喪膽、不戰而逃。長此以往,藺郇的名聲出去了,跟随他的軍師将領們也出了名,其中就有周麒麟和宋育霖,這二人被稱為藺郇的左膀右臂。

年幼的宋威不服氣,沖到藺郇的帳篷裏嚷嚷:“都是一起打的仗,怎麽他們都是左膀右臂,我就是無名小卒啊!”

彼時,衆人還是圍在一起喝酒的朋友,對年紀最小的他自然多加照拂,多加寬容。如今這樣的話宋威再也說不出口,但對于那時候的宋威來說,随随便便都能脫口而出。

衆人正圍在沙盤前研究下一仗的戰術,看他怒氣沖沖地進來,紛紛擡起頭看了一眼,然後又齊刷刷地低頭,顯然是沒當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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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周麒麟好心地寬慰他:“你還小,自己的胳膊腿兒都沒練緊實呢,哪裏能當世子的左膀右臂。”

宋威聽了此話,絲毫沒有被安慰到,反而更氣了。因着周麒麟的話,從此之後他便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練功,十分刻苦。

思及往事,藺郇的眼底洩露了一絲柔軟。他重重地拍了兩下他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二人早已不止是君臣,更不止是兄弟。

宋威從宮裏出來的時候渾身輕松,比打完最後那一場仗更輕松,可能對于他來說,親手把虎符完好無損地交到陛下的手裏才算是這場仗真正打完了。

“怎麽樣?”等在宮門口的馬車上跳下來一名桃紅色衣裙的女子,身手敏捷,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不淑女的舉動了。

宋威正沉浸在喜悅當中,随口問道:“什麽怎麽樣?”

杜月如瞪圓了眼睛:“你沒說嗎?”

宋威一拍腦門,這才想起有件重要的事兒忘記了。

“這下才可慘了……”杜月如面色一白,臉色慌亂地看着他,“我祖父祖母都恨死你了,那件事之後我母親甚至想手刃你……”

宋威擡手,尴尬地撓了撓頭皮,在戰場上足智多謀的将軍此時似乎也無計可施了。

“沒事兒,要打要罵都任由他們,我受着就行。”他豁出去了,人都要為自己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他當初那般混賬,總得要給杜家一個說法的。

杜月如不安地看着他,她最怕的不是家裏人打罵他,而是他們不認可這門親事。

“走,咱們這就去你家,我帶着東西上門認罪去。”宋威上前,牽過她的手牢牢拽在掌心。

杜月如目光掃到兩人交握的手,心裏一甜,回握他的手,軟軟地道:“要是她們把我關在家不讓我見你,那怎麽辦?”

話本上,男女主角要是見不了面的話,男主角都會翻牆過去私會女主角。她的夫君可是能斬殺羌族首領的人,區區相府高牆應該難不住他吧?杜月如滿眼期盼地仰望他。

宋威腳步一頓,思忖片刻,道:“一回生二回熟,你回去記得看看你上次逃家的狗洞知道堵住了沒有。”這意思,是讓她再如法炮制一回。

杜月如臉色一僵:“……”

“娘子,你臉色有些難看呀,是不是病了?”宋威強忍笑意,驚訝地偏過頭看她。

杜月如從小文雅賢淑,如今跟着宋威風裏來雨裏去,不僅将一身嬌骨磨成了銅骨,更是将高門貴女的姿态也抛諸腦後了,當下狠狠地跺兩下腳,怄氣大喊:“宋威!”

宋威終于破功,攬着她的腰笑得直不起腰來。

新婚夫妻打打鬧鬧都是甜蜜,到了相府門口的時候,又是同一條戰線的戰友了。

下馬車之前,杜月如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道:“不管他們是打你還是罵你,你都要受着,知道嗎?”

“好。”他早已有了這樣的準備。

杜月如擡眼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道:“反正我都會跟你走的,你別怕。”

蜀地距京城不下千裏,這般遠的距離她都走到他面前了,沒道理如今還會被京城的幾條街給攔住。

她打定了主意要跟夫君回家,那個空空如也的宋府,她不會讓戰場上得勝的英雄獨自去面對。

宋威鼻頭一酸,一下子将她抱在了懷裏。

“娶到你這樣的妻子,我宋威何德何能啊。”他閉上眼,有淚水從旁滑落。

杜月如仰頭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何其有幸,他內心的酸苦和脆弱,她竟全都明白。

左相府裏,一衆人早就聽到門房報宋家的馬車停在了門前,家裏的人都聚集在了廳裏,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有人進來。

“不知禮數。”左相忍不住從鼻子裏哼出一口氣。

杜老夫人斜了一眼夫君,道:“皇後娘娘之前交代過的,老爺可別忘了。”

左相一下子清醒,端正了态度,揮手:“讓人去催催,老這麽等着不像話。”

于是,等杜月如帶着宋威忐忑上門之後,忽然發現家裏的人似乎都忘記了宋威之前的所作所為了,像是第一次見到新姑爺上門一樣,熱情克制,有禮有節,恍若一切沒有發生。

“你這孩子,怎麽能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了呢,你不知道家裏人會擔心死嗎!”

前廳裏,男人們都在聊南羌的戰事,小輩們兒聽着宋威将戰事聽得津津有味,左相也在從中提煉信息,以便能跟上陛下的步伐。而此時的花廳,女人們圍在一起,拉着杜月如的手又哭又笑,尤其是她的母親。

“你這冤家,總算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大夫人哭着抱着女兒,這日夜的擔心,如今終于見到女兒歸來,自然是既歡喜又埋怨。

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她們母女團聚,也連聲道好。

杜家的姑娘們都哭作了一團,不管從前在宅子裏各房如何鬥小心眼兒,但在生死戰争面前,所有的矛盾都可以暫且放一放。

因而,杜月如這一回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金戈鐵馬”,雖其中夾雜着眼淚,但大體卻是其樂融融的。

宋威對于自己能胳膊腿兒完好地走出杜家的門也十分驚奇,他甚至懷疑是杜家人集體失憶了,否則怎麽沒有人在他說話的時候沖上來給他兩拳呢?

“我問過母親了,她說是皇後娘娘在咱們回京前請了母親和祖母進宮敘了半日。”杜月如坐上馬車,拉着宋威的手道。

宋威離京前并不知藺郇與姚玉蘇的事兒,待他知曉的時候,戰正打得火熱,哪裏來得及細想。如今聽杜月如一提,他才想起來,當初的太夫人已經成了大齊的皇後。

杜月如既忐忑又興奮地道:“皇後娘娘怎麽會知道我們的事兒?她為何會出手相助呢?”

“她定然是從陛下那裏知曉的。”宋威唇角一揚,笑着看向妻子,“娘娘古道熱腸,已經不是第一次救我了。”

杜月如一聽這裏面有故事的啊,立馬拽着宋威的手,連連道:“快講來聽聽,你和皇後娘娘也有交情嗎?”

宋威享受着妻子欣賞的目光,大言不慚地道:“我和娘娘可是喝過酒的硬交情,跟旁人還不同!”

但凡是俗世中的女子都不可避免地對皇後有種仰慕之情,杜月如也不例外,甚至對于旁人來說,從小長在京城的貴女們更該知道“皇後”二字意味着什麽。

于是,宋威就在妻子崇拜的目光中講述着自己如何被栽贓皇後如何挺身而出,後來又在慎國公府一起喝醉……

遠在泰元宮的人知曉宋威意氣風發地從杜府走出來,滿意地點點頭。

姚玉蘇:“杜家人還是很上道的。”

“娘娘親自出馬安撫,識相地都知道不能再揪着往事不放啦。”紅杏端着燕窩笑着道。

姚玉蘇挑眉,話也不是這般說的,杜家若執意追究,那即便她是皇後也不能硬壓。歸根結底還是宋威自己争氣,他讓杜家人看到了女兒幸福的希望,也看到了宋杜聯姻對杜家帶來的好處。

當然,她從來不是宋威口中那個“古道熱腸的女人”。她做這一切只是因為不想那個意氣昂揚的少年失去他的鋒芒,過去的一年他已經夠苦了,就讓他嘗點兒甜吧。

當初藺郇知曉她這般做了,也只是握着奏章說了一句:“皇後這般做了才是皇後,不然與他人何異?”

守在一旁的蘇志喜再一次被酸倒了牙:陛下啊陛下,你可以不用這般驕傲的語氣說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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