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中傷
姚玉蘇聽聞父親在宮門外候着的時候還有些意外,父女倆大約有近一年都沒有好生說過話了, 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快請。”姚玉蘇走進大殿, 問身旁的紅棗, “可是家中出了什麽事?”
紅棗也不知內情,道:“想來應該不會,若是府中出事國公爺應該會派人來找主子的。”
姚玉蘇落座後,細細一想, 的确也是。
姚江并無官位在身, 照理說是沒有資格進宮的, 但他畢竟是皇後的父親,特有進出宮門之權。想當初藺郇要封賞她的娘家, 姚玉蘇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那時候想的是莫要重蹈覆轍引新帝猜忌,現在看來倒是讓姚江的身份有些尴尬了, 既是皇後父親, 身上卻無一官半爵。
說來讓人笑話,前後加起來姚玉蘇在這泰元宮住了十二年了, 父母卻一次都沒有來過。姚江進門之後還驚詫了一番, 竟不知女兒是這般喜好奢華之人。
泰元宮的一應物品都是從陛下的私庫中所出,牆上随意挂着的畫可能是某位已逝大師的遺作,桌子上擺放的青花纏枝花卉貫耳瓶也是禦貢的,就連端到他面前的水果也是在外面難得一見的。
姚玉蘇見他落座後便有些沉默, 主動開口問道:“父親此來, 可是有要事與我相商?”
姚江聽聞她開口, 這才将思緒從物件中收了回來,擡頭道:“是,的确有一棘手的事想請娘娘拿個主意。”
“父親但說無妨。”
“娘娘有所不知,你前幾天做的這樁媒,這韓家長子乃你母親為玉珺看上的夫婿。你前腳賜婚的旨意一下,後腳你母親便病倒在床了。”姚江道。
姚玉蘇挑眉:“你說韓綦?母親看上韓綦為婿了?”
“正是啊。”姚江點頭,苦悶道,“我和你母親看了一圈,就只有這孩子能入眼。如今卻……你說這事兒辦的……”
姚江雖未指着她的鼻子罵,但姚玉蘇怎能聽不出這其中的埋怨。
可如今旨意已下,姚玉蘇也無回旋的餘地,只能無可奈何地道:“你二老若是早些來說的話我必定不會下這道旨意,可如今懿旨已經發出去了,衆人皆知,絕無再收回之道理,只好勞煩父親母親為妹妹另擇夫婿了。”
姚江皺眉,對她這番話有些不滿意,他道:“玉珺是你的妹妹,如今她逢遇良人,你這個做姐姐的怎麽不幫一把呢?這到底是外人親還是自家姐妹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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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玉蘇本來還是好聲好氣地解釋,一聽他這蠻不講理的話臉色立時不好看了,她嘴角微揚,銜着一抹嘲諷。
紅棗擔心她動了胎氣,趕緊出聲:“老爺怎麽能這麽說呢?皇後娘娘之前也不知道老爺和夫人看中了韓公子,如今旨意已下,斷沒有收回的道理,這事關娘娘的威信又幹親疏何事呢?”
姚江一向好脾氣,如今聽了紅棗的話卻立馬冷了臉色,道:“我在和你家主子說話,豈有你插嘴的份兒!”想來是這兩日接二連三地遭受冷眼,一貫好脾氣的人也被逼急了。
紅棗哪裏是一般的奴婢,她是泰元宮的掌事宮女,宮裏的人就不說了,這進宮拜谒皇後的人哪一個不給她三分薄面?這般當面斥責,她還是第一次領受。
“奴婢是心疼皇後娘娘有孕在身,擔心老爺的沖撞了娘娘,所以才出口制止。”紅棗冷着臉道,“奴婢要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自然有皇後娘娘教導,可若是老爺害娘娘動了胎氣,在陛下那裏,恐怕老爺就說不走了。”
經紅棗一提,姚江這才想起皇後娘娘已有身孕在身,輕易不能動氣。
他臉色微紅,有些尴尬。
姚玉蘇早已習慣了這般忽視。這歷朝歷代,別說皇後懷孕了,就連一般的妃嫔有孕,娘家人也是三天兩頭地往宮裏跑,哪裏像她家這般,不想着為她分憂就罷了,還要上門來找麻煩。
“紅棗,不得無禮。”想着終究是長輩,姚玉輕聲斥責了紅棗一句。
紅棗低頭,退至一旁。
“父親,玉珺的事我的确不知,可此事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還請父親另外為玉珺相看人家吧。至于你說的親疏問題,你和母親又待我有多親呢?玉珺一年到頭來見過我幾回?咱們不如想把這個賬算清楚了再論其他吧。”姚玉蘇轉過頭來,不喜不怒地道。
如此一論,姚江幾乎在大女兒這裏擡不起頭來,他自知為人父母太過失敗,所以鮮少對她的事指畫手腳。
“皇後娘娘,雖說如此,可玉珺到底是你的妹妹……”他嗫嚅地道。
姚玉蘇道:“我會為她留意着的,若家裏看中了哪家的公子也可以進宮來與我說,我作主賜婚也行。”
“如此,多謝皇後娘娘了。”姚江辯不過姚國公,自然更拿姚玉蘇無法。此行無功而返不說,心裏還沉甸甸的。
待姚江走了,姚玉蘇才吩咐紅棗去查一查,這其中到底有什麽事情發生。
“他既然這般振振有詞,說不定其中真的有委屈。你去探查一下,看這件事韓家在其中到底是怎麽做的,可有左右逢源之意。”姚玉蘇道。她雖然看中韓家,覺得他們家風清正,但若韓家真的事先與姚家說好了卻又接受了賜婚,那她自然不會由着人拿捏她的娘家。
——
傍晚,藺郇來泰元宮用膳。
“朕聽聞岳父大人來了一趟,怎麽?你沒留他用膳?”藺郇笑着問道。
姚玉蘇一邊淨手一邊道:“陛下耳聰目明,何必明知故問。”
“哎,朕可提醒你,你和家裏關系不好可別拿朕撒氣。”藺郇笑着開她玩笑。
姚玉蘇白了他一眼,道:“我在陛下心中就這點兒氣量?”
藺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啞口無言。
落座之後,姚玉蘇主動向他說明今日父親的來意,當然,隐去了紅棗斥責他那一段兒。
藺郇端起飯碗,咽下了第一個口飯之後,才道:“韓綦與令妹不配,這樁媒是岳母看走眼了。”
“哦?”姚玉蘇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藺郇放下碗,慢慢道來:“皇後有所不知,這韓綦雖然才能顯著、品行端正,但他從小受的是正統教育,與令妹那種天馬行空不同,他為人嚴謹自律,有點兒小老頭的作派,你那妹妹恐怕受不了這一款。”
藺郇也是難得幽默了。
姚玉蘇輕笑一聲,想到自家妹妹的成長經歷,不客氣地道:“恐怕京城之中,鮮少有配得上玉珺的人吧。”
擇婿挑媳,看的就是一個出身。玉珺雖出自國公府,還有一個當皇後的姐姐,可她從小實在外面長大的,既沒有上過閨學,又沒有在京城闖出個名聲,最要緊的是秦氏不喜社交,連帶着玉珺露面的場合也就少了。這相看媳婦兒得先看吧,人都沒有見着呢,怎麽能輕易娶進家門?
如此看來,當初姚玉蘇被父母落下的好處便體現出來了。她自小才名遠播,容姿驚人,乃衆人私下評判出來的“京城第一美人兒”。且不光才貌雙全,姚家雖是二夫人執掌中饋,但宴請賓客籌辦詩會這些,哪一次不是姚玉蘇挑的頭兒?幾番下來,哪家的夫人不知道姚家有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
藺輝上門求娶之前,姚家的門檻可是險些被踏平了的。當然,少女時期的姚玉蘇還沒有之後那般殺伐果斷,頂多是個機智過人的小娘子罷了,還算讨人喜歡。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皆知玉珺這姻緣難在何處。
本以為此事就這般過去了,沒成想,第二日卻是秦氏帶着玉珺親自登門了。
“這夫婦二人是打算輪番上陣,企圖攻陷我泰元宮不成?”姚玉蘇驚奇,側頭問紅棗,“我這宮門什麽時候變成菜市口了?”
紅棗無言,以她正常的思維,她确實無法理解大夫人的做法。
姚玉蘇跟姚江相處得少,跟秦氏也就更少了,縱然是同處一室,也沒有說超過十句話。
“玉珺拜見姐姐。”玉珺身着一身粉綠襦裙,屈膝施禮。
“起吧。”姚玉蘇擡手,看向秦氏,笑問,“旁人還道本宮懷孕數月了,家裏人一次都沒來過,這下可打他們的臉了,父親母親接連兩日都來,這下可令旁人無話可說了。”
什麽叫先發制人,這便是了。秦氏還未道明來意,先吃了一招“下馬威”,她之後再要說的話就要掂量一番了。
玉珺低頭,有些臉紅,她知道姐姐說這話的意思。
秦氏還是那副冷臉,就算是求人,她也絲毫不知道什麽叫放低姿态。
“妾身此來是想求皇後娘娘收留玉珺,她如今姻緣難成,好不容易有了好姻緣卻平白地被人奪了去。放眼京城,妾身想不到她還有什麽好去處了,所以今日帶她來皇後這裏,請皇後收留她。”秦氏坐在那裏,屁股都不擡一下,聲線平穩地道。
姚玉蘇歪過身子,單手搭在扶手上,笑問:“收留?怎麽個收留法兒?是住個一兩日呢還是三兩月呢?”
“這就全看娘娘憐惜了。”秦氏四平八穩地說道。
姚玉蘇輕笑一聲,幽幽地道:“母親可知,這宮裏住着的女人只有三類,要麽是妃嫔要麽是奴婢,要麽是被禁足在冷宮的太後。玉珺這一來,是哪一類呢?”
秦氏眼神無波地看着姚後,輕吐字句:“姚家人豈能為人奴婢。”
這下子,紅棗紅杏的臉色都變了。這是要和娘娘共事一夫?
“如此說來,母親是想讓玉珺做這宮裏的女人了?”姚玉蘇嘴角內收,抿成了一條冷硬的弧線。
“有你這個做姐姐的照拂,想必她也差不到哪裏去。”秦氏反而笑了起來,她長相清冷,笑起來也不會讓人感到親近,反而有些涼意。
姚玉蘇沉吟不語,輕輕用手指尖敲打着扶手。
玉珺緊張地捏着衣袖,埋頭坐在一旁,連頭都不敢擡,她不敢去看姐姐的臉色。
“二女共事一夫……”姚玉蘇輕聲笑出聲來,“也好,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正巧本宮如今懷有身孕不能侍奉陛下,與其便宜了其他人,還不如扶持自己的妹妹。”
“不可!”玉珺臉色一白,急促地站了起來。
“坐下!”秦氏回頭,怒瞪她一眼。如今是她和姚玉蘇的博弈,玉珺這般倉促地亮出底牌,豈不是在變相地告知姚玉蘇這是她設的陷阱?
玉珺不出聲姚玉蘇也看出來了,秦氏哪裏是想讓玉珺進宮侍奉皇帝,她是想以此來要挾她,若她不給玉珺找個好人家,她便讓她不能安枕。
好一片慈母之心,可惜了,她為的卻是玉珺,而伸出的刀口卻是向着她姚玉蘇的。
不得不說,這是姚玉蘇二十四年來,第一次讓她感到胸中郁氣難平之人。旁人再出格,她總有收拾她們的法子,可如今對她出手的卻是她的母親,親生母親。
母親,玉珺是你的女兒,難道我就不是了嗎?
這種話,從前的姚玉蘇會問,如今的她卻早已變聰明了。
“留吧,想留多久留多久,這宮裏養得起閑人,別說一個玉珺了,十個百個都養得起。”姚玉蘇胸脯一震,單手牢牢地扣住扶手,面上一派輕松地道。
秦氏盯着她,漸漸地,她露出了一個笑容,招呼身後的玉珺:“還不過來謝謝你姐姐。”
玉珺冷汗直流,腳都邁不動了。
“姐姐……”她張口結舌,嘴唇發顫。
“去,給二小姐收拾個偏殿出來,以後她就在泰元宮住下了。”姚玉蘇道。
紅棗颔首:“是,奴婢這就去。”
秦氏心裏也拿不準姚玉蘇能狠到什麽地步,但總值得一試的,玉珺是她心尖兒上的肉,她的幸福值得她這樣一搏。
“母親若無事的話可以走了,本宮會好好照顧玉珺的。”姚玉蘇展了展衣袖,随口說道。
秦氏嘴角一抿:“妾身告退。”
說完,她果斷地轉身朝殿外走去。
“母親……”玉珺拎着裙擺追了出去。
姚玉蘇目視殿外,單手撐住扶手站立起身。
“主子。”紅杏上前撫着她,心疼地喊道。
“果真是寡宿之命,還是親緣太薄了啊。”她站直身子,眺望着殿外,語氣雖淡可卻讓人輕易品出了這其中的辛酸。
紅杏見此,幾欲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