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連坐

姚國公倒是來過幾次泰元宮,可今次來卻跟以往又不同。從前的泰元宮雖也是六宮之中卻奢華的宮殿, 但卻透着幾分壓抑, 宮人們說話做事也是小心翼翼的。如今他再走進來, 宮殿的奢華成都只增不減,但氛圍卻是松快了許多,起碼他能見到孫女臉上的笑意了。

“我料着祖父也一定會來看我一眼,早早地讓人把點心端上來将茶沏好了, 正翹首以盼呢。”姚玉蘇笑着迎了出來, 雖懷孕數月, 但步伐輕盈,絲毫看不出孕婦的笨重。

姚國公最放心的是她最不放心的也是她, 見她這般生龍活虎的模樣,一顆心總算是放回肚子裏去了。

“平日裏也收到你的來信,但總擔心你是謊報軍情, 今日一見, 你确實不必讓我擔憂啦。”姚國公笑呵呵地走近殿門口,雙手背在身後, 如同一位普通尋常的串門老人一樣。

一個人過得好不好不是看他怎麽說的, 而是看他不說的時候面相如何。姚玉蘇從內到外都散發着輕松愉悅的氣息,就算什麽也不擺談,姚國公也知道她過得不錯。

祖孫二人落座,品茗一番後才聊起了正事。

“都解決了?”她放下茶杯問道。

姚國公握着茶杯點頭:“嗯, 解決了。陛下不過是吓唬那對夫妻的, 哪裏真要将玉珺嫁過去。”

姚玉蘇沉吟了一番, 斟酌着道:“說句逾越的話,玉珺恐怕還不配上許侯爺。”

姚國公揚眉看她,嘴角帶笑:“哦?你為何會這樣想?”

“許侯爺是真刀真槍拼出來的軍功,當年戍位邊疆的時候也是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将軍,若不是他在西境鎮守多年徹底将戎人打跑,恐怕今日的大齊在向東邊用兵的時候就不會這般毫無顧慮了。”

許治萍在戰場呼風喚雨的時候玉蘇還在深宮中與妃嫔們鬥法,雖未親眼所見許侯爺的英姿,但以孝哀帝這般治國之能都可以讓戎人投降納貢,可想而知許侯爺給他們帶去的災難。

“你這是從個人能力上評價的,誰也不敢否認許侯的功績。但你要知道,你父母可是盯着他那劣跡斑斑的過往在瞧。”姚國公道。

姚玉蘇挑眉:“那三房妻子的事兒?”

姚國公點頭,微微嘆了一口氣:“英雄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第三任也就罷了,前兩任着實太倒黴了些。”

“祖父,我一直不知這其中的內情,他那第三任妻子真的是他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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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滿地流血,錯不了。”姚國公啧啧兩聲道。

“若是殺了人,為何最後卻沒有追究?”

“激憤殺人,情有可原。再說了,當日被殺死的可不止她一個,她那茍且的情夫也在呢。許侯從軍營提前歸來,将奸/夫淫/婦捉拿當場,這才釀成了禍事。”姚國公嘆息道。

姚玉蘇眯眼,她就知道這裏面不完全是許侯的錯,否則當時有司為何捉了人又将人放了?都道是許侯立功無數,功過相抵,但她卻不這般認為。

“可他那夫人當初是主動要嫁給他的,為何最後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姚玉蘇對此表示不解,“再者,許侯明明可以向世人道清原委,讓那對出格的男女受人唾罵,怎麽自己倒是把弑妻的惡名背了這麽多年,以至于現在無人敢嫁給他?”

“難道你要許侯向天下人坦白自己被戴了綠帽子?他那般剛硬之人,怎會甘心受人指點?與其将內情披露讓天下人對他房中事指指點點,還不如什麽也不說,就算是被人懼怕也總比被人同情好吧。”姚國公是男子,自然能從男子的角度來思考許侯爺當時的處理方式。妻子偷人,這是對于一個男子來說最大的侮辱,比殺他打他都難受。

許侯是在戰場上厮殺出來的男兒,軍功累累,沒想到最後卻在姻緣上屢次受挫,可想而知他對女子有多失望了。

“說遠了,咱們還是說回玉珺的事上來。”姚國公見孫女面露遺憾,便知像她這般惜才的人肯定是在可憐許侯的遭遇,未免她太過專注此事,姚國公主動提起了玉珺的婚事。

“你爹娘在家裏抓耳撓腮都沒有挑到稱心的女婿,你這裏可有合适的人選?”

姚玉蘇對着祖父自然無須隐瞞,她道:“我久居深宮,并不比他們更了解京城這些适齡男子的品性。要我說還是讓母親多帶玉珺出去走走,見得人多了,總會有一兩個好的能看上玉珺的。”

“玉珺品性不錯,就是有時候愛走死胡同,她的婚事我不敢摻和,要是日後過得不好,你母親還不找我麻煩。”姚國公搖頭,這樣坐着商議也想不出什麽法子,總不能讓玉珺像公主一樣放開了選吧?

“好了,你好生保重,我帶你妹妹家去了。”姚國公起身道。

姚玉蘇随之起身,招手:“我這裏有幾包新茶,不是什麽稀罕的玩意兒,祖父帶回去嘗嘗吧。”

紅棗早已将新茶打包得當,見她招手,趕緊送了上來。

姚國公接過,湊到鼻下一聞,立馬指着道:“好茶,隔着層紙都還透着股清香勁兒,錯不了。”

姚玉蘇笑着看他,心頭甜甜的。

“紅杏,去問二小姐準備好了沒。”姚玉蘇轉頭道。

紅杏上前回話:“二小姐知道今日國公爺來接她,早早地就收拾妥當了,如今正等着殿門口呢。”

“好。”

祖孫一同踏出殿門,姚國公大步走在前面,忽然轉身看她。

“祖父可還有什麽未交代的事情?”

姚國公斟酌了一番,覺得還是應該給孫女提個醒兒,他道:“方才早朝的時候陛下提起對東境用兵之事,我猜他可能不止是想要宋威走這一趟。”

姚玉蘇疑惑地看着他。

“陛下很有可能打着親征的注意。”姚國公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大肚子,緩緩地道。

姚玉蘇微微詫異,祖父是看出什麽跡象來了嗎?此事她不曾聽藺郇提起過啊。

“你大着肚子小心點兒,就算有那一天也不用怕,他要去便去,祖父守着你一樣的。”姚國公見她臉色一變,擔心她憂思過重,趕緊拍着胸脯保證道。

姚玉蘇哭笑不得,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子了怎麽還要祖父保護?就算藺郇親征也一定會留夠人手防衛京城的,她倒是不操心這個。

“知道了,有你在我不怕。”她抿唇含笑,面露霁色。

姚國公點點頭,這才毫無挂念地走了。

紅杏感動于他們的祖孫之情,在一旁紅着眼眶道:“不管主子的境遇如何,老國公他一直挂念着主子呢。”

藺輝對她不好的時候,他敢直着腰板和藺輝唱反調。這回藺郇娶了他,他照樣是來來回回看個遍,生怕她受了欺負又不能回家訴苦。

姚玉蘇扶着腰往回走,面帶笑意。

她這半生失去了很多,從未得到的也很多,可幸運的是她有一個珍視她的祖父,永遠向護着蹒跚學步的孩子一樣護着她往前走。

泰元宮門口,玉珺看着祖父拎着幾包茶葉走來,立馬迎上前去:“祖父!”

“嗯。”姚國公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

玉珺朝裏面看去,道:“祖父,我要不要向姐姐當面辭行呢?叨擾她這麽些時日,這般無聲無息地走了好像挺沒規矩的。”

“她累了,不用去了。”

“累了?”玉珺皺起了一雙細眉,小心翼翼地看向祖父,“祖父,大姐她是不是恨上我了啊?”

姚國公冷笑了一聲:“還行,不算蠢。”

玉珺被噎,臉色漲紅。

祖孫倆一路朝宮門口走去,兩相無言。上了馬車之後,玉珺實在憋得難受,忍不住為自己辯駁兩句。

“祖父,此事也不能全怪我。那日進宮之後母親才向我道明了原委,我進退兩難,不能違抗母親的意願,只有暫且在宮中留上幾日。況且我待在宮中的這些時日并未叨擾大姐,也從不在陛下面前晃悠,自認為沒有錯到那麽離譜,祖父為何這般生氣我?”玉珺悶悶地道。

就如同玉蘇羨慕玉珺能得父母寵愛一樣,玉珺也同樣羨慕祖父能毫無保留地維護大姐。她回家也有兩年了,可這兩年來跟祖父交集甚少,祖孫倆像這般沒有旁人的相處更是頭一次。

姚國公輕哼了一聲,道:“壞和蠢,只要占上一樣就惹人厭惡。”

玉珺詫異擡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他:“祖父是覺得孫女是壞還是蠢?”

“你自己掂量呢?進宮威逼你大姐一事,你母親是主謀,你是從犯,她是心懷鬼胎你是盲信盲從,你比她好不到哪裏去。”姚國公一針見血地指出,“做了壞事難道就推脫一句自己不曉得就能全身而退嗎?你已經是大人了,做事情之前還這般不思不量,這回陛下高高擡起放你一馬,下一次又換作誰來救你?”

“祖父……孫女在你心裏就是這般蠢笨之人?”玉珺既驚愕又傷心,竟不知在祖父心裏她如此不堪,簡直讓她心如刀割。

姚國公瞥了她一眼,道:“你大姐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已經獨挑大梁了。”

他雖沒有将話說完,但言下之意便是——你看看你現在如何?

玉珺臉色蒼白,雙眼漸漸失去了光澤。

——

晚膳的時候藺郇見姚玉蘇胃口不佳,以為她是懷孕難受,特地讓人去熬了雞絲粥。沒想到她端起粥碗喝了兩口,又直愣愣地将他盯住了。

藺郇還認真回憶了一番,确定今日似乎沒有惹到她的地方之後才開口問道:“怎麽了?吃不下嗎?”

雖對外宣稱她的肚子才五個月但其實已經是七個月了,再過兩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這種時候他尤其在乎她的情緒。

姚玉蘇見他這副小心翼翼地模樣,既好笑又感動,他是何許人也,竟然能對她俯首帖耳。

“今日見着祖父,他說起武安侯的過去了,我心裏有些感慨。”她攪動碗裏的粥,情緒有些不高。

藺郇蹙眉:“就為這?”

“啊。”姚玉蘇點頭。

藺郇:“……”

許治萍你這個麻煩精。

“不必為他感慨,這也是命。他自小不受重視,今日所得皆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雖然外間有流言蜚語,可對他影響力終究有限,你實在不必為此煩惱。他是個受不得拘束的人,如今沒有夫人在側,指不定多潇灑呢。”藺郇道。

“話雖如此,可人這一生如此漫長,沒有人陪伴在側豈不是十分難熬嗎?”姚玉蘇又問道。就拿她和藺郇舉例,若不是遇到彼此,他們恐怕能清心寡欲地過完這一輩子了。

對此,藺郇笑而不語。

姚玉蘇偏頭看他,見他如此表情,疑惑道:“你不感動也就算了,怎麽還笑起來了?”

“皇後可知武安侯府有六七房妾室?”藺郇笑着看向她,觀察她臉上的表情。

姚玉蘇面色一僵,眉頭皺成一團:“這、這……”

“武安侯雖沒有娶妻,卻不妨礙他享其人之美,皇後就不必覺得他可憐啦。”

姚玉蘇臉色青紫,一看就是被氣得不輕。

“枉費我心疼了他一下午,以為他不再接觸女子……”姚玉蘇咬牙切齒,磨牙霍霍。

“你有空心疼心疼朕,旁的男子就不必挂懷了。”藺郇不樂意地道。

怎知姚玉蘇一個冷眼掃過去,一開口就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們男子都是一個模樣,狼心狗肺!”

藺郇正捧起她的粥碗準備喂她,這下臉都綠了。

他早晚要廢除“連坐”這項罪名,無辜,窩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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