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不管

快入夏的時候收到了前線的戰報,肖豫大勝小璃國, 已将他們逼退回小璃國境內。衆人歡欣一片, 近來喜報連連, 實在鼓舞士氣,又因新朝建立之後一片欣欣向榮,衆臣也被激起了幹勁兒,撸起袖子不願落在武将的身後。

藺郇早已言明, 他要的不是小璃國敗退, 他要的是徹底從地圖上抹去小璃國的痕跡, 将它的國土納入大齊所有。因此,喜報傳來半個月後, 藺郇再次以宋威為主将,派他帶領五萬精兵與肖豫會和,一同将小璃國拿下。

姚國公之前提醒過姚後, 說此戰陛下有可能會親征。可聖旨一下, 卻是任命宋威為主帥,并非像姚國公所猜想的那般, 姚玉蘇也有些疑惑。藺郇對此戰的重視程度異常, 姚玉蘇數次從他身旁經過都能看見他拿着朱筆在地圖上勾勾畫畫,顯然早已了攻克小璃國國度的戰術。

“你老是偷看朕作甚?”乾元宮內,藺郇批着奏折擡頭,準确捕捉到了她投來的目光, 笑言, “要看就大大方方看, 偷偷摸摸地成何體統。”

姚玉蘇啞口無言,她确實在偷偷觀察他來着,見他批閱奏折認真不免放肆地多看了幾眼,沒想到他靈敏度如此之高,兩三次之後就能被捉個正着了。

“此次出征小璃國,為何你沒有親自去?”在心裏憋了兩日,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以往她也不是刨根究底的性子,于政務上她也不喜插手,但這次的事情她實在好奇,所以開口詢問。

藺郇提筆蘸墨,随口道:“朕有精兵強将,無需親征。”

“寝殿內放置的那幅地圖被你畫得不成樣子,可見你是早已有了制敵的法子,若你真是那般相信他們又何必精心籌謀?”畢竟是枕邊人,他就算是再難以琢磨,也能被姚玉蘇看透幾分,何況他在她面前鮮有僞裝的時候。

藺郇見瞞她不過,只好實話實說道:“朕想親眼看着孩子出生,不想你一個人那般辛苦。”

姚玉蘇微怔,似在意料之外,但又在意料之中。她苦苦追問,難道不是早有猜想非逼着他親口說出來嗎?

“你的确待我很好。”她喃喃自語,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般,輕聲細語。

祖父對她的好是長輩對晚輩的庇護,面面俱到。而藺郇給她的好卻是另一種,潤物細無聲,不知何時飄然而至,落在她的心田,體貼溫暖。

她擡頭看他,眼神有些定住。眼前的藺郇不就是她少女時期幻想過的意中人嗎?高大威猛,沉穩剛強,面對她的時候有着萬般的柔情,不多言不語卻總能敲中她的心房。

姚玉蘇起身朝他走去,繞過他的案桌,十分不得體地坐在他的腿上,然後雙手繞住他的脖子,将臉貼在他的胸口處。

“再沒有人能比你對我更好了。”她低聲說道,聲調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地顫抖。

像他們這樣的人,見過了污濁,經歷過污濁,卻仍舊能捧着一顆真心走向對方,實屬難得。回想起來,他們二人的今日若沒有他一力堅持和支撐,怕是沒有今日的恬靜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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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錯愕,竟不知一句老實話能讓她這般感動。

“玉蘇。”他低頭瞧她,生怕看見她哭。

她揪着他的領子糾正他:“是玉蘇兒。”

藺郇睜大眼睛,那幽深的眼神裏漸漸迸發出攝人心魄的光彩,他像是終于獲赦的囚徒又像是苦讀數年終于中榜的舉子,一臉地欣喜若狂。

玉蘇兒。從前她不準他叫,如今她主動送到他嘴邊來,天差地別。

“是,朕的玉蘇兒。”他心口熾熱,緊緊地抱着她,像是将他的天下都摟在了懷中。

這邊,年紀加起來足有五十多的夫妻在膩歪,姚府那頭卻在早已雞飛狗跳。

玉珺不見了!

當然,這是她主動“不見”的,畢竟還沒有人敢到姚府來綁人卻不驚動這一院子府兵的能力。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她便從後門出去了,直至夜色沉浸,人也沒有回來。

秦氏生了好大的氣,讓人把玉珺院子裏的仆人都綁了起來嚴加拷問,最後才得知玉珺是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秦氏栽倒在椅子上,雙目失神。

姚江面色難堪地站在一旁,下颌繃得死緊。

雖說現在天下太平,可那并不代表着沒有山賊匪寇,尤其是玉珺這樣年輕美貌的小娘子走在外面,會打她主意生出壞心的人多了去了。

秦氏先是靜默不動,然後突然跳了起來,嘴裏念叨着:“進宮,去找皇後!”

姚江雖痛心卻還未失去理智,他眼疾手快地将她拉住,道:“現在宮門已經下鑰了,你何必去折騰個來回。”

“那就讓他們開門!”秦氏回頭,眼底血絲一片。

她掙紮着要往外走,姚江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往回拉:“夫人,你清醒一點!宮門已經鎖了,你進不去的,咱們明日再去找皇後娘娘幫忙,你現在執意要去只會被禁軍抓起來!”

“我不管!我不管!”秦氏似已瘋魔,她掰着姚江的手指頭,臉色發青,“她必須幫我把玉珺找回來,要不是她将玉珺攆出宮門,玉珺又怎麽會想不開!”

姚江心底震驚,不敢置信地看着妻子,她到底是怎麽了,為何這樣厭惡長女?

從前,她冷淡,他認為是性格原因。不抱長女,不接近她,甚至在她年幼的時候抛下她出門游玩,這些……他都陪她做過,并且沒有認為不妥。可最近一段時日他才發現,她并不是完全冷淡的人,有了對比才顯得這般觸目驚心,她對着小女兒是慈母心腸,可對着長女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絲毫不顧及她的立場。

姚江這一驚,手上松了力氣,秦氏趁機掙脫他往外跑去。

姚江顧不得再想下去,趕緊解決眼前的事情才是最要緊的,他轉身拔腿追了上去。

秦氏跑出了二門,快到大門口的時候,忽然被兩側的侍衛站出來攔住。

“爾等焉敢!”她畢竟是姚府的大夫人,眉毛一豎,帶上了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

可這樣的“威嚴”吓得了婢女,卻吓不住府兵,因為他們只聽從一個人的號令。

姚國公在她身後出現,冷着臉,雙目燃起的怒火像是要焚燒整個姚府。

“把大夫人押回去。”

注意,他用的是“押”。靠她自己想明白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只能動用武力。

兩側的府兵上來,一左一右地架起秦氏,絲毫沒有遲疑。

這回秦氏沒有掙紮,她也掙紮不了。只是經過姚國公身旁的時候,她穩住腳步站定了,嘴角浮着冷笑問他:“姚玉蘇是你的孫女,玉珺就不是了嗎?”

姚國公絲毫沒有受到譴責而良心不安之類的情緒,他淡淡地回視她一眼,道:“姚玉珺是你的女兒,玉蘇就不是了嗎?

他們,各有立場。

秦氏被押下去關了起來,沒有姚國公的命令誰也不敢放她出來。

以往一力維護秦氏的姚江這一次站得遠遠的,沒有阻攔。

“明日一早,你随我進宮。”姚國公回房前朝他瞥去,不重不輕地道。

姚江點點頭,他知道父親不會坐視不管的,對玉珺他沒有夫人對玉蘇那般心狠。這樣的念頭一浮現,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心狠?

這一晚,姚家人都沒有睡安生。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父子倆臉色凝重地趕往宮中,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今日休沐,無需早朝。藺郇正抱着愛妻睡得正香,忽然察覺到懷裏的人起了身。

“再睡一會兒,時辰還早呢。”他單手按住她的肩不讓她起身,聲音帶着一股鼻音,難得的幼稚。

姚玉蘇如今大着肚子睡不安生,好不容易躺在他懷裏能睡個好覺卻突然被紅棗輕聲喚醒,自然也很不快。她低頭吻了吻他的鼻尖,道:“我去喝口水,你繼續睡吧。”

他昨夜看奏折看到很晚,她并不想驚擾他。

藺郇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哼”,然後翻過身繼續睡了。

姚玉蘇得以解脫,起身到外室穿衣。

“祖父和父親怎麽這麽早就進宮了?”

“國公爺似乎是說二小姐離家出走了。”

姚玉蘇穿衣裳的手一頓,驚訝地轉頭看紅棗:“離家出走?”

正殿裏,姚國公将昨天發生的事原封不動地講給皇後聽,自然,他掩去了秦氏拼命要進宮那一段兒。

姚玉蘇雙手按在扶手上,臉色同樣不好看。

“她這是要毀了自己啊。”姚國公說完,搖頭嘆息。

良家女子,誰會做出離家出走這樣膽大包天的事情?別說家裏人會驚怒了,便是日後傳出去,她還有何顏面立足于世?再想找個家世清白的夫婿,簡直是癡人說夢。

“她留什麽口信兒沒有?”姚玉蘇皺眉問道。

姚國公搖頭:“不曾,若不是她貼身侍女道出了實情,我們竟不知她有這等膽量。”

姚玉珺這一步,勢必要将家族聲譽一起拖下水,皇後也不例外。

姚江始終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姚玉蘇的眼神掃來,他也沒有任何開口說話的意思。

“我會派人去找。”姚玉蘇看向姚江,“父親,你最了解玉珺,你将她會出現的地方拟個膽子給我,我派人沿線找去,一定将人帶回來。”

姚江擡頭,嘴角抿成了一條線,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姚國公以為他是在擔心玉珺,哼了一聲,道:“教出這樣的女兒,簡直是敗壞姚家的門風。”

果然,姚江的臉色更難堪了。

“祖父。”姚玉蘇喊了一聲,以作提醒。

姚國公撇嘴,冷哼一聲道:“難為你次次都要來收拾咱家爛攤子,既然話已經說清楚了我便不叨擾你了,你好生安胎,找人不是一時的事兒。”

說完,姚國公大步離去。

姚江起身,擡頭看了一眼女兒,默不作聲地準備跟上去。

“父親。”姚玉蘇在他身後喊住他。

“玉珺自小跟随你們在外游歷,不比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你且寬心,她定然能平安歸來的。”她輕聲道。

玉蘇的安慰就像是火星落在了他的耳旁,灼熱難耐。昨天難眠的一晚上他都在思索自己和夫人對長女的态度,以為是長女的冷漠讓夫妻倆難以親近,可想來想去卻是他們先推開這孩子的。

他轉過身去看她,什麽話也沒說,卻是兩行滾燙的淚先落了下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似姚江這般年紀的男人早已經歷過生死和這世上大多的磨難,卻仍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落淚。姚玉蘇心驚,不自覺地站起身來。

“玉蘇,玉珺以後如何你莫要再操心了,她是她你是你,你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他張開口,說了進殿以後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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