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黃金蟒

技能樓位于新希望學院的體育館旁,是一棟醒目的九層高樓。

這棟樓經過多次修繕和更新,目前一到五層是教室,頂上四層則裝載了供哨兵和向導進行訓練的系統和裝備,是國內先進的哨兵向導訓練地點。

學院的學生只有在開始上技能訓練班的時候才能進入技能樓,而技能訓練班從大二開始。才剛上大學的饒星海原本是不可能進入技能樓,更不可能進入對戰訓練室的。

負責管理技能樓的老師名叫鄧宏,是一個哨兵。他話很多,自我介紹之後順便也告訴饒星海,自己以前是生科的學生,畢業之後在一家生物制藥企業工作,常常深入人所不能抵達的密林深谷尋找藥物。他已将近五十,但身形健壯有力,看起來跟三十來歲的人也沒有任何分別。

令饒星海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是,他對鄧宏所說的一切事情都很感興趣。鄧宏的工作,他放棄制藥企業的高薪職位選擇回到學院任教的原因,尤其是他介紹的對戰系統。

這個學校出現了比沈春瀾更令他好奇的東西。

“你的同學已經來了。”鄧宏刷卡登入電梯,“我已經帶她到九樓等候。這個電梯只能刷卡進入,我之後會給你們兩張副卡,副卡使用的記錄我可以随時看到。對戰訓練室很重要,管理相對會嚴格一些。”

饒星海點了點頭。他和鄧宏來到九樓,電梯門開啓之後,眼前赫然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房間。這顯然是一個工作區域,角落的辦公桌上擺放着數臺電腦,有身着統一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操作。幾扇緊閉的門呈扇狀排列在弧形的牆上,是對戰訓練室和鄧宏的個人辦公室,對戰訓練室門上的顯示燈均為綠色,看來目前無人使用。一個戴眼鏡的女孩站在辦公桌旁,正翻看着手裏的一本介紹冊子。

“宮商,”鄧宏帶着饒星海走向她,“你同班同學來了。”

名叫宮商的女孩沖饒星海點點頭:“你好。”

饒星海仍舊隐約覺得她長得熟悉,但認不出來。宮商紮着馬尾辮,不大不小的圓臉,不大不小的眼睛,從沒修理過的粗眉毛長得亂七八糟,托着眼鏡的是一顆圓鼻頭。就好像倉促間長大了,還沒來得及完全擺脫稚氣步入成熟,相互矛盾的部分雜糅在她的臉上,她的眼睛沉靜,嘴唇卻因為緊張而抿住了。

饒星海沒有記人的本事。他目前記住的有同宿舍的三個人:屈舞的左臂是神經義肢,是他到317宿舍之後第一個跟他打招呼的人,好認;周是非是班長,整天呱嗒呱嗒說話,好認;陽得意一頭白毛,一耳朵叮叮當當的耳環,也好認。除此之外還有剛剛記了仇的那位萬裏,以及一位頭發剪得極短的漂亮女孩,喬芳酒。那是因為陽得意整天在宿舍裏揪着周是非不放,逼他承認暗戀喬芳酒。

宮商太平凡了,她是人群中最多的,也最不起眼的那個人。

鄧宏大着嗓門:“我們對戰訓練室裏就兩個勤工儉學的崗位,你們倆正好是同學,那太好了,方便溝通。”

饒星海對宮商低聲問好。這也是一個跟他一樣不着調的人麽?因為沒有到會或者遲到,所以失去了挑選其他更好的崗位的機會?

“宮商是今年教育科學系七十多位新生裏考分最高的一個,而且在全校新生裏頭排……第七是吧?新希望的所有專業她都可以挑。”鄧宏忽然轉向宮商,“怎麽就選了這麽一個新專業呢?就業形勢都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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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商回答:“我想研究我自己,還有我的精神體。”

她聲音清朗平靜,帶着一點點顫抖的餘音,但并不顯得怯弱。

饒星海心想,她跟自己不一樣。

鄧宏奇道:“你的精神體是什麽?”

宮商張了張口,猶豫片刻才出聲:“它沒有任何作用。”

“精神體是‘海域’的外化形式,你什麽樣,你的精神體就什麽樣。考分這麽高的學生,怎麽會沒用呢。”鄧宏打開了辦公室的門,“正好,我要看看你們的精神體。”

沈春瀾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差點撞上校道上的學生。社團的學生們正在熱熱鬧鬧地為下周開始的招新活動做準備,沈春瀾繞過這一大團人,繼續翻看手機上下載的《特殊人類監護人條例》。

像饒星海這樣的情況,以前都是以單位或者集體名義登記監護人的,但幾年前條例做了修訂,為了更明确監護人的責任,即便是單位或者集體,也要明确指定一個人為的監護人。

監護人制度在公布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受到不少質疑,質疑者認為這個制度利用特殊人類的身邊人來對特殊人類進行監管,本質上是一種控制和監視,事實上直到現在,争論也沒有完全停息。

沈春瀾的監護人一直是他的父母,中學和大學階段他給爸媽惹了不少麻煩,兩位監護人頭疼不已。

現在輪到沈春瀾頭疼了。

新的條例規定,哨兵和向導的監護人需要每月一次,向社區管理機構上報告被監護者的現狀。即便那可以用一個電話來解決,也等于是無形增加了沈春瀾的負擔。

他走入技能樓,步履沉重。在樓下聯系鄧宏,鄧宏告訴他自己正準備檢查兩位勤工儉學學生的精神體,沈春瀾這時候才知道,他竟然有兩個學生在這兒工作。

鄧宏讓人把他帶到了九樓,沈春瀾剛邁出電梯,一股強大到令人戰栗的氣息忽然從未關緊的辦公室門縫中湧出來,頓時令在場所有人如同針刺一般,立刻警覺起來。

這是某位哨兵精神體的氣息。沈春瀾立刻辨認出來,這不是鄧宏的精神體,不是那頭可以巨大化到五六米高度的獅子。

……是饒星海?!

他立刻起身走向辦公室,還未走近就聽見了鄧宏的聲音:“可以了,你先收起來。”

門縫裏掠過一條金色的蛇尾。沈春瀾推開門,頓時被團簇在辦公室一角的大蛇吓了一跳。

那是一條體型極碩大的黃金蟒,它顯然是一個可以巨大化的精神體。黃金蟒的蛇頭微微揚起,蛇頭和蛇背上有錐狀突起,仿佛有角。那雙血紅色的眼珠子正盯着門口的不速之客,蛇信吞吐。因為沈春瀾的闖入,那黃金蟒似是受了驚吓,它警覺地蠕動蛇身,慢慢舒展,細細的蛇鱗在室內燈光的加持下,逐片閃動着亮金色的光芒,仿佛無數碎金落在蛇身上。

沈春瀾目瞪口呆:他第一次看到這麽大的蛇!

那蛇幾乎占據了辦公室的一整面牆,饒星海就站在蛇的前面。那蛇是他的寵物,他是蛇的主人。

同時他也是掌握了這間辦公室氣氛的人。

鄧宏擋在宮商面前,再次重複:“饒星海,把蛇收起來。”

宮商的背緊緊貼着身後牆壁,面色如紙,不停發抖,眼睛緊緊閉着,根本不敢張開。

饒星海點點頭,他的雙手在身側握成了發緊的拳頭。

他非常緊張,還帶着幾分恐懼。沈春瀾忽然明白發生了什麽——因為太過緊張,饒星海根本不能順利地收起自己的精神體。

他幾步走到鄧宏身前,擋住了饒星海的目光。饒星海現在需要向導的安撫,所以鄧宏不能釋放哨兵的精神體。沈春瀾記得宮商是向導,但她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驚吓,不可能安撫饒星海。

“是我,沈老師。”沈春瀾沉着嗓音,擡起手緩緩壓低,“饒星海,看着我。”

他的學生飛快看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頭。

沈春瀾在饒星海方才那一眼裏,琢磨出了不安和羞愧。

他不安……可以理解,但他羞愧什麽?沈春瀾霎時間想起了海域檢測報告裏的評語。

“能夠巨大化的精神體不多,你的蛇很特別。”沈春瀾控制着自己的聲音,循循善誘的樣子,“而且它很漂亮,黃金蟒,對吧?”

饒星海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蛇,很低地“嗯”了一聲。

有點可愛。沈春瀾不合時宜地想。他已經走到了饒星海面前,拉起了他的手。饒星海的手很涼,沈春瀾心裏頭湧出了些許類似憐憫的情緒,或者是憐愛,他一時之間還分不清楚。但這情緒讓他在瞬間感覺,自己真的是個老師了。

他牽起饒星海的手,另一個手掌覆在他的掌心上,釋放了自己的精神體。

細微的軟風從沈春瀾足下旋轉而起,漸漸激烈,揚起了饒星海的頭發。沈春瀾清晰地看到了學生的雙眼,漆黑的瞳仁裏全是複雜難明的情緒。他不自覺地動了動喉嚨,他又瞅見了饒星海眼底那一星聳動跳躍的火光。

溫暖、輕軟,柔和,明亮。彌漫在辦公室中的氣息,令人想起舒适的午後,酣睡乍醒的瞬間,不知今夕何夕的懵懂和茫然。身體是暖和的,舒服的,焦躁的情緒被緩慢抹平,饒星海低頭看着自己正被沈春瀾抓住的手。手心裏有東西在打滾,一個小小的、多毛的生物,正用更小的爪子輕輕地抓撓他的皮膚。

“放松。”沈春瀾說着,放開了手,“別怕,老師在呢。”

沈春瀾覺得自己太溫柔,太慈愛了。他真适合當老師,當老師真好。

一只軟乎乎的小東西從饒星海手心站起。它兩頰圓滾滾,黑豆一般的小眼睛,渾身都是淺金色的毛,粉紅色的小鼻子湊在饒星海的大拇指上嗅來嗅去,然後幹脆抓住饒星海的拇指開啃。

饒星海:“……”

他突然笑起來。

就連黃金蟒也怪異地扭動起來,蛇頭一抖一抖,和饒星海大笑的頻率一模一樣。沈春瀾不明就裏,緊接着那蛇因為搖擺得太劇烈,啪地一聲輕響,化作白霧,潛入饒星海身體裏。但饒星海還在笑,幹脆蹲了下來,肩膀抖得像個發寒的人。

沈春瀾和鄧宏面面相觑。

“……你笑什麽?”他問,“為什麽連精神體也會笑?”

饒星海舉着手裏那團小東西,一邊笑一邊說話:“你精神體是老鼠啊?”

沈春瀾:“這是天竺鼠。”

饒星海:“看起來智商不高。”

沈春瀾:“……”

沈春瀾恨不能回到兩分鐘前,把憐憫饒星海的自己揪起來暴打一頓。

他神色一厲:“站起來!”

饒星海抓着天竺鼠起身,天竺鼠在他掌心裏翻滾,露出軟乎乎的肚皮。饒星海覺得有趣,用手指揉它的肚子。天竺鼠一下就呆了,小肚子一起一伏,片刻後發出不知是“叽”還是“咕”的古怪聲音。

沈春瀾的臉又紅又白:“饒星海我勸你立刻住手!”

作者有話要說:  沈春瀾:我勸你立刻住手!

饒星海:……(摩擦式狂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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