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坦白
視頻拍下的正是籃球場這一角發生的事情。
原本以為是班上的學生先鬧的事,但沈春瀾很快發現,是陽得意被推搡在先。
對方的動作很隐蔽,像是故意躲開了攝像頭,但他揪着陽得意衣領的動作還是流露了惡意。沈春瀾眉頭緊鎖:他認得這個挑釁陽得意的學生,雖然只在那天晚上有過匆匆的一面之緣。
很快,精神體們紛紛出動,混亂地糾纏起來。
“這裏,你注意看。”保衛科科長指着屏幕。
屈舞的站位擋住了饒星海的半個身子。在屈舞的邊牧躍出之後,饒星海的黃金蟒也從他身上騰地鑽了起來。
一道線一樣的黑色影子貼地而行,從饒星海和屈舞腳下掠過。
沈春瀾一下愣了。那影子确實很像蛇,但他不敢确定。
黑影潛入了精神體營造的迷霧之中,很快它再次閃現——在纏着獵鹿犬雙足的黃金蟒身邊。
仍舊一閃而過,它似乎行動極快。
周是非被推出了戰局,他在大叫。喬芳酒和陽雲也釋放了自己的精神體,一只鳥掠過周是非的臉側,林麝奔入霧氣之中。
“它沒有再出現過了。”保衛科科長看着沈春瀾,“這段監控視頻剛剛我也給生科的輔導員看,她說班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的精神體是蛇。”
沈春瀾翻來覆去地看了許多遍。他發現如果不是科長先入為主地告訴他“是蛇”,他其實根本看不出那具體是什麽動物。
“……只是影子吧?”沈春瀾說,“什麽別的東西的影子啊,你看他們打成一團了都。”
科長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他似乎只是想通過分別跟兩位輔導員确認,來排除某種可能性。
兩人抵達保衛科時,學生們或坐或站,填滿了保衛科的辦公區域。沈春瀾掃了一眼,發現保衛人員正在給生科的人做筆錄,站在外面的除了他的學生,還有曾跟陽得意約過的生科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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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啊?”值班的人看着他笑,沈春瀾現在可比上一次鎮定多了,臉不紅不白,神情自若,鎮定沉穩。
“沈老師,你冷靜點,不要自暴自棄。”但別人見多了他這樣的表情,一眼就看出他心底想的什麽事。
沈春瀾在登記表上核對衆人的名字和資料,愁苦萬分地嘆了口氣。
房間之外,學生們對即将來臨的處罰毫無知覺,還在吧嗒吧嗒地聊天。
龍游膽子極小,信奉“事別來找我,來找我就躲”的原則,平凡至極地活了十八年,頭一次碰到這種場面,又驚又怕,但也因為太刺激而有點兒控制不住自己。他現在說話的聲音就有點兒大:“萬裏這人雖然有點問題,但他那精神體有股仙氣兒,和本人完全不相符。”
衆人想到方才那只掠過天空的鶴,紛紛點頭。
萬裏不樂意了:“我那白枕鶴跟我形象哪兒不相符?你說話要負責任好吧?”
周是非好奇:“萬裏有什麽問題?”
龍游:“口臭。”
萬裏差點跳起來:“嘛呢!誰口臭啊?我是嘴巴毒。”
他一激動,龍游立刻就不敢吭聲了。
萬裏悻悻坐下:“膽子這麽小,白瞎了你這名字。”
陽得意看着這倆人傻笑,陽雲也恨鐵不成鋼,推了他一把:“別動,給你塗藥呢!”
他臉上的舊傷加新傷,又淤又難看。陽雲也專門挑他最緊張的事情說:“你這次肯定毀容。”
陽得意一下繃緊了臉:“那你手輕點兒。”
斜對面坐着的那師兄一下就笑了,滿臉鄙夷。陽得意終于正眼盯着他:“笑什麽?你他媽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麽騙我說你精神體是東北虎?”
師兄冷笑:“你自己在軟件上寫只想跟東北虎哨兵睡,我不這樣講,能釣出來你?”
陽得意氣得臉都白了,但半句髒話還沒說出口,臉上一陣入肉的刺疼——陽雲也把蘸滿了雙氧水的棉球往他傷口上按。
“你瘋了吧陽得意!”她又怒,又氣,又帶着幾分心疼,掐陽得意的胳膊,“你還在惦記東北虎?那人渣把你害得多慘你忘了嗎!”
陽得意不吭聲,把棉球拿下來自己擦手背上的擦傷,緊緊抿着嘴。對面的師兄又笑了:“原來你對東北虎這麽饑渴?我有同學是東北虎啊,他在裏面問話,等他出來我介紹給……”
一根剛點燃的煙箭一樣沖他射去,他躲閃不及,被燙到了額頭,連忙低頭捂着傷處哼哼起來。
坐在陽雲也身邊的唐楹保持着食中二指夾煙的姿勢,呆了一瞬,慢慢轉頭看左側的喬芳酒。是她把唐楹的煙彈出去的。
喬芳酒搓搓手指,聞了聞,臉上露出嫌惡之色。“臭死了。”她說,“別抽煙。”
唐楹翻了她一個白眼,從煙盒裏又彈出一根新的。
“唐楹!”疲憊的聲音從另一側傳來,帶着拼命壓抑的怒氣,“牆上那麽大一禁煙标志,你看不見?”
唐楹咬着沒點的煙,沖沈春瀾咧嘴一笑。她長相很甜,笑起來眼睛彎彎像新月,一頭柔順長發簡單梳了條粗辮子,眉眼像用墨筆仔細描過一樣清晰精致。“老師,我沒抽。”她用乖巧的聲音回答。
沈春瀾被這幫人弄得連生氣都覺得累。生科的師兄被人叫走了,沈春瀾站在自己的學生面前,是真正的滿臉嚴峻。他的神态太過端整嚴肅了,衆人漸漸察覺事情不對頭,不敢再說話。
雖然已經看過了視頻,但沈春瀾仍不清楚陽得意和那師兄因為什麽起了沖突。
“都說說,今天怎麽回事,打着球怎麽就互毆起來了”
陽得意微微仰着臉,滿是憤怒,搶先發聲:“他罵我騷,我說騷也看不上你。他生氣了,打我。大家都是為了幫我。”
沈春瀾想起來了,陽得意和那師兄發生沖突的時候,身邊只有饒星海和屈舞。周是非當時跟生科的隊長溝通,萬裏和龍游在旁邊熱身。只有饒星海走到屈舞身邊觀察屈舞怎麽用神經義肢打球,兩個人就在陽得意身後,幾乎背貼背。
除了他倆之外,別人應該都沒聽見陽得意為什麽被師兄揍了一拳。
沈春瀾瞥了一眼屈舞,又瞥了一眼饒星海。
“饒星海,”他選擇了饒星海,“你說,發生了什麽事。”
饒星海一下擡起頭,目光直直盯着沈春瀾。沈春瀾立刻又補充了一句:“我相信你,你不會騙我。”
他記得“海域”檢測報告上說過,饒星海是一個誠實的人。
沈春瀾雖然第一年當老師,但他畢竟比這些孩子多了幾年學習的經驗。陽得意說得太快,太坦蕩了,他不相信。而此刻一切如他所料,在他強調自己會相信饒星海之後,饒星海反而什麽都不說了。他不僅不說,而且眼睛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女孩子堆裏看了一眼。
沈春瀾敏銳察覺,他在看宮商。
而在饒星海看宮商的瞬間,坐在他身邊的屈舞迅速敲了敲他的膝蓋。饒星海立刻收回目光,這一眼很短。
緊盯饒星海的陽得意也發現了饒星海的眼神,立刻吼出來:“饒星海!你直說!不用給我面子……”
“你閉嘴!”沈春瀾怒喝。
沈春瀾看着滿臉莫名其妙的宮商,判斷她并不知情。饒星海抿緊了嘴,一臉掙紮和倔強,似是在辜負沈春瀾的信任和說出實情之間搖擺不定。
“你出來。”沈春瀾把饒星海叫了出去。
兩人走到保衛科的走廊外。夜幕已經降臨了,初秋的晚風一陣接一陣從湖面吹來,橫跨湖面的那座小橋上三三兩兩地站着情侶。
沒有旁人,饒星海才把實情說出來。他不僅複述了那位師兄侮辱宮商的話,連帶着把前幾天陽得意發生的事情也告訴了沈春瀾。
沈春瀾默默聽完,不發一語。
廊外是幾棵楓樹,昏黃的路燈把葉片都給染了色,一時之間分辨不出它們是否已經步入暮年。有葉片被風推落,撫過他搭在欄杆上的手背,落進走廊裏。
沈春瀾心情很複雜。他甚至寧願陽得意就永遠是那個沒心沒肺,成日給自己惹麻煩的白毛小孩子,這樣他可以沒有任何負擔地去批評他,去教訓他。
但陽得意不是。對方侮辱他,他可以當做玩笑揭過,但對方侮辱宮商,他不能忍耐。沈春瀾有幾分驚訝,也有幾分感動:他被陽得意心底的一點兒正氣和善良觸動了。
他現在沒法批評陽得意了,當然也不能批評屈舞和饒星海。他們在保護自己的同伴。看着眼前的饒星海,沈春瀾甚至覺得驚奇:饒星海說話向來是不看場合,也不留情面的。但他顧及到宮商的感受,咬緊了牙關,沒有在衆人面前說出來。
他們三人合力保守了這個秘密,為了不讓宮商受到無謂的傷害。
“……回去吧。”饒星海看到曹回正匆匆穿過走廊奔向自己,便讓饒星海先回到室內,“我盡力。”
饒星海:“什麽盡力?”
沈春瀾一愣。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下意識說出這句話。
曹回走近,饒星海一步三回頭地回了室內,臉上是淡淡的不解。沈春瀾接過曹回手中正接通的電話,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心裏很虛。
“主任。”他把自己的聲音維持在一個奇妙的平衡中,既有痛心,又很積極。他以前闖禍的時候,就常聽輔導員用這種口吻接系主任的電話。
“情況我已經聽曹回說了。”系主任的聲音帶着怒氣,“沈春瀾吶!”
沈春瀾嗯嗯應聲,不敢還嘴。
“饒星海,你們班那個問題學生,也在其中是吧?還是第一批釋放精神體的,是吧?還有上次的陽雲也和陽得意,連續兩次違規,間隔還不到一個月,你讓我……你讓我怎麽辦,你說。”
沈春瀾:“唉,都是我的錯。主任,對不起。”
系主任根本沒接他的道歉。
“兩個通知。第一,立刻對饒星海啓動訓導程序,由你和曹回負責,定期跟我彙報訓導的結果。”
沈春瀾無意識地咬了咬下唇。
系主任的話還在繼續。
“第二個通知,半小時後在紀檢辦公室舉行這次違規行為的處理讨論會,校學工處,我,生科系主任,學生紀律委員會的人,還有兩位輔導員。學生就先別去了,人太多。”
沈春瀾應了。
“還有,這次會議,副校長也列席,你注意分寸。”
沈春瀾一愣:“副校長?關他什麽事?”
“被你們痛毆的那個生科學生,叫什麽我忘了,精神體是獵鹿犬的那個,是他侄子。你說和他有沒有關系?”
沈春瀾的心頓時一沉。
挂了電話,他和曹回先叮囑周是非帶學生回宿舍,随後兩人匆匆穿過校園,趕往辦公樓的紀檢委辦公室。曹回神情凝重:“這次比想象中嚴重。”
沈春瀾沉默片刻,拉着曹回:“你能先去4棟把王燦燦叫過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沈老師:我班上有cool guy,我班上還有cool girl。而我,只是一個poor teacher。
王燦燦就是男生宿舍的那個舍管,精神體是柴犬那位。
白枕鶴真滴很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