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次訓導(2)

饒星海翻開《齒輪魚》,入目的第一句話是“深海是一個巨大的謊言。它實則是由魚類組成的層級社會,魚是海水的細胞,是推動世界的齒輪。”

饒星海:“……”

他不看玄乎的東西,于是很快合上了。但他沒有把這本小冊子放回去。小冊子上沒有圖書館藏書的标簽,這應該是別人随手塞進來的。他不知道遠星社是什麽,也不知道聶采是誰,但他認為,宮商可能會對這本小冊子感興趣。

《齒輪魚》被他放入了書包裏。九點四十五分,圖書館開始播放音樂,提醒學生盡快離開。饒星海帶着三本書來到一樓的借閱處,自助借閱機前排着長隊。他走向借閱服務臺,裏面的幾個老師正在看新聞。

又是姑婆山天坑專題報道。

【……尋找驢友過程中,當地林業部門在姑婆山附近一處尚未進行開發的深山中發現了一處巨大天坑。由于八月和九月數次強臺風深入內陸,帶來大量雨水,附近地面松軟塌陷,天坑才裸露出來……】

“那幾個大學生找到了嗎?”老師拿過饒星海的書,回頭問同事。

衆人提醒他噤聲:“噓……”

【……令人震驚的是,在這個巨大的天坑內部,我們發現了一具巨大的骸骨。】

饒星海不禁看向屏幕。

天坑中霧氣太重,航拍的畫面不夠清晰,只能看見那深陷在濃綠色密林與山壁之中的峽谷深處,有幾根白森森的骨頭。

它們實在太大了,仿佛是一頭巨獸留下的史前遺跡。

借閱手續完成,饒星海接過了書。

【……這是一具與現存人類骨骼形态極為相似的哺乳動物骸骨……】

這是他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老師關了電腦,有些後怕似的:“什麽玩意兒呀,怪吓人的。”

巨人的骨骼?饒星海起先還覺得天坑這事情有趣,但聽到這裏便沒了興致。太玄乎了,他實在對一切玄乎的東西都缺乏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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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走出圖書館,他一邊開機。手機冒出數條短信與未接電話提醒,全是沈春瀾。饒星海還沒仔細看,就像察覺到什麽似的,擡頭朝前望。

沈春瀾在圖書館門前長長的階梯下徘徊。秋雨停了,涼意未消,他裏面穿着半袖的T恤,外面罩一件帶兜帽的抽繩外套,和從圖書館裏出來的學生沒有任何分別。

他還沒有發現饒星海,正皺眉觀察頭頂的一棵桂樹。北方的桂花不好種植,但新希望和人才規劃局裏都長着不少桂花樹,據說是被名為“茶姥”的特殊人類照顧着。茶姥全是女性,出生即是蒼老形态,天生善于種茶,也善于養護植物。

圖書館門前的桂樹很茂盛,小而黃的花一簇簇紮在樹冠裏,香氣順着雨水與夜風四處流溢。

饒星海慢吞吞走下去,一開始還是一步一個階梯,走到最後幾處,忍不住,幹脆直接跳下來。

沈春瀾被突然湊近的饒星海吓了一跳:“你可算出來了。”

饒星海倨傲極了:“你等我?”

沈春瀾:“周是非說你來了圖書館,我剛好來找些資料,順便碰碰運氣。”

饒星海認定了他是專程來找自己的:“我不接受訓導。”

“我想跟你好好談一談,然後你再決定是否接受我的訓導。”沈春瀾拍拍自己頭頂的水滴,從桂樹上滴下來的,“跟我回辦公室,行嗎?”

饒星海:“不要曹回。”

沈春瀾哭笑不得:“沒有他。你怎麽對他這麽大意見,他還跟我誇過你,說你哨兵通識這門課學得很認真。”

饒星海與他并肩而行,能聞到沈春瀾身上淡淡的香氣。他低下頭,裝作撓耳朵,實際更認真地嗅聞沈春瀾的氣息。是他身上本來就有的?還是方才在桂花樹下沾上的?這氣息讓他安心,也讓他心髒一點點鼓噪起來,在左胸深處活潑潑地頻頻亂跳。

“你們常聊我?”饒星海問。

沈春瀾随口回答:“我是你們輔導員,當然要了解你們的上課情況了。況且哨兵通識和向導通識兩門課,跟認知科學導論關系密切……”

說到教學,他的話顯然地多起來。兩人回到系裏,沈春瀾親切地為饒星海打開辦公室的門。辦公室裏擺着兩張對坐的皮沙發,面對面,生疏拘謹。饒星海坐下之後,看着沈春瀾拿出一個卡片式相機,架設在一旁,按下開關。

“如果你願意,今晚就是我和你的第一次訓導。”沈春瀾坐在他面前,“饒星海,因為你拒絕曹回老師的參與,所以以後就由我個人單獨對你進行訓導。每一次訓導過程都會有錄音和視像記錄,我自己也會進行紙面記錄。你清楚嗎?”

饒星海看了那相機一眼,點頭。

“你可以把訓導理解為一種教育的方式。”沈春瀾示意他放松身體,可以靠在沙發上,“身為訓導者,我會對你提問。你需要做的,就是盡量真實地回答我的問題,不要隐瞞,不要躲閃。如果你認為我的提問讓你感到不舒服,難受,你可以立刻提出,我們換一個問題,或者直接中止訓導。”

饒星海仍舊端坐着,是一個不肯松懈的姿态:“為什麽一定要訓導我?我就這麽危險?”

“你不危險。”沈春瀾更正,“曹回說錯了。被訓導的學生,只是需要我們的一些幫助。”

饒星海立刻回答:“我不需要。”

沈春瀾注視着他,眼神平靜溫和。

“饒星海,你接受過‘海域’檢測,你知道自己的‘海域’有些問題,對嗎?”

這個提問切中重點,饒星海頓時表現出了更明顯的抗拒:“問這個幹什麽?”

“我幫你,我可以幫你。”沈春瀾微微向前傾身,他的手指擱在沙發的扶手上,微微動了動,饒星海在瞬間以為他要伸手觸碰自己,“你如果想成為一個優秀的哨兵,想在社會上做一個有用的人,我們需要先清理你‘海域’之中的一些錯誤觀念。”

饒星海不肯屈服:“我沒有什麽錯誤觀念。”

“那你為什麽對曹回老師有敵意?”沈春瀾問,“不信任他嗎?你上過他的課,他也參加過我們的班會,你覺得他是什麽樣的人?”

饒星海沉默片刻,忽然放松了肩背,緩慢靠在沙發上。

“我真的可以說實話?”他問。

沈春瀾臉上沒什麽波動,心裏實際上已經大松一口氣,簡直想要繞着教學樓狂跑三十圈。

在這種明顯帶着不平等關系的對談中,他竭力想把自己和學生放在同一個平面溝通。饒星海的這個反問,是他開始對訓導感興趣的強烈标志。

只要饒星海對訓導感興趣,他就可能認真去對待甚至投入訓導之中,也就有可能對沈春瀾敞開內心。

使用量表測算或者對談,通過了解學生的心理狀态,發現學生的不合理信念和偏激思想,并加以糾正——這是訓導的方式。曹回的理解是完全正确的:它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溝通。輔導員與學生之間往往存在脫節的關系:除了課堂,基本沒有其他的交流機會。但在學校裏生活的四年中,學生又确實需要某種程度的指引,尤其是饒星海這樣的問題學生。

沈春瀾不敢奢望自己能“指引”饒星海。但他确實也對饒星海産生了興趣:他想了解自己的學生,至少讓他度過四年平穩的大學生活。

“當然可以說實話。”沈春瀾笑道,“老師想聽你的實話。”

他攤開手掌,淡淡的白色霧氣從身上流瀉而出,聚攏在掌心中,漸漸團做了一個毛乎乎的圓球。

淡金色皮毛的天竺鼠抖抖腦袋,從他掌心中擡起頭,盯着面前的饒星海。

“釋放你的精神體,饒星海。”沈春瀾說,“我們正式開始訓導。”

饒星海想學他的樣子釋放精神體,無奈他那蛇太大了,正常形态也有三四米長,攤着手掌等它爬出實在很蠢。黃金蟒在濃郁的霧氣中呈現,先是昂着頭,随後發現了面前小小的天竺鼠。

天竺鼠忽然鑽進沈春瀾的辦公桌底下,一會兒之後從下面推出顆榛子。那堅果被磕得坑坑窪窪的,天竺鼠樂颠颠地把它塞進嘴巴裏,四爪奮力奔跑,來到黃金蟒面前。

沈春瀾:“……”

他如果沒認錯,這就是那顆想進貢給曹回的雪豹,結果被雪豹無情打開的可憐榛子。

天竺鼠吐出榛子,濕淋淋亮閃閃的,托在兩只前爪上,遞給黃金蟒。

這下連饒星海也怔住了。

他以為這鼠只是看起來智商不高,但沒想到實際上……果真智商不高。

黃金蟒居高臨下地盯着天竺鼠,蛇尾輕輕一甩。榛子直接被掃了出去,噠一聲掉在角落裏。

天竺鼠愣住片刻,轉身朝榛子跑去,小屁股一颠一颠。它很快撿回榛子,再度獻寶一樣捧給黃金蟒。

噠。黃金蟒又掃掉了。

天竺鼠又颠颠地撿。

饒星海:“……這樣……好玩?”

沈春瀾不得不開口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來:“不要管,讓它們玩吧。你的實話呢?你為什麽不喜歡曹回?”

饒星海完全靠在了沙發上,姿态極其放松。沈春瀾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絲暧昧的笑。

“我喜歡你。”饒星海說,“任何接近你的哨兵,我都很讨厭。”

啪嗒。角落裏又響了一聲。

沈春瀾:“……”

他想說話,但腦袋又不可避免地疼了起來。

“老師,”饒星海說,“我想追你。”

作者有話要說:  天竺鼠:給你,榛子。

黃金蟒:(掃掉)

天竺鼠:那我仔細舔舔再給你。

黃金蟒:(用力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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