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私密空間(3)
雖然戴着口罩, 額前黑發垂落遮住了他的眉毛, 但屈舞看得出來,青年的年紀和自己差不多, 濃眉大眼, 聲音幹淨穩重。
“你複習到這裏了?”屈舞不好意思地笑, “特殊人類發展史要記的知識點太多了,我覺得好難。”
青年轉頭望咖啡臺方向看了一眼。屈舞随着他的目光, 看見那中年人正和薄老板在說話。
屈舞心中暗暗一驚:薄老板臉上的表情是自己從未見過的, 混雜着憎惡和厭煩。狼人甚至沒有擡頭直視那中年人,眉頭擰得成了一個結, 邊洗咖啡杯, 邊把杯子碰撞得咔咔直響。
屈舞很快根據自己的人生經驗作出了判斷。
“你們是來……追債的?”他小聲問。
青年連忙搖頭。他指指屈舞對面:“我可以坐在這兒嗎?”
咖啡館裏沒有其他客人, 也沒有侍應,屈舞點頭。青年很快坐下了。
屈舞又問:“那你們來幹什麽的?”
青年壓低聲音:“我也不知道。我是跟着老師過來的。”
“哦……”屈舞恍然大悟,“你也是新希望的學生。”
“我不是。”青年看起來非常好聊,“我沒在新希望讀過書。”
沒上過新希望, 但是學過特殊人類發展史, 屈舞再次做出判斷:“你是人才規劃局的……”
身後傳來笑聲, 是那中年人在發笑。
屈舞覺得自己的社會經驗确實長進了。
“你老師,和我老板,是不是有什麽感情糾紛?”屈舞怕薄老板聽見,他知道狼人耳朵特別靈,所以聲音壓得非常低,“我們老板确實挺那啥的, 葷素不忌,只要長得好看,他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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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眼裏流露出一絲驚訝:“真的?”
屈舞心虛了:“其實我也沒見過他真跟別人搞在一起,但是不知道為啥,他就給我這個印象……”
“屈舞!!!”
身後傳來狼人的暴喝。
“沒你的事了,閉嘴,滾回學校!”
屈舞立刻停口,縮起肩膀。他甚至不敢回頭,直到聽見身後再次響起絮絮的說話聲,他才敢喘出一口氣。
青年豎起手指,示意他不要說話。
屈舞小心翼翼翻過一頁,繼續背誦關鍵事件。
很快,他忽然察覺到一件古怪的事情。
當他低下頭看書的時候,面前的青年就仿佛……消失了一樣。
他擡頭,青年仍坐在他面前,正翻動桌上的《認知科學導論》,目光專注。
屈舞愣了片刻,随即發現問題出在哪裏。
青年顯然是一個特殊人類,但他身上沒有一絲能讓屈舞察覺的氣息洩露。呼吸很輕,動作很輕,當屈舞沒有注視他的時候,這個人便仿佛不存在于面前。
“……你是半喪屍人嗎?”屈舞小聲地問。
青年全身上下幾乎都裹着衣服,只有臉的上半部分和頭發露在外面。
屈舞開始好奇他口罩下面是什麽模樣。
“不是。”青年低頭,扯開口罩的一角。
他的面頰發紅,甚至還脫皮。
“北京太幹燥了,我不适應,過敏了。”青年輕聲說,“所以外出必須戴着口罩,不讓皮膚裸露在空氣裏,而且也防止我忍不住的時候直接上手撓。”
屈舞很憐憫:“你敏感體質啊?”
“嗯。”青年的聲音裏帶着笑意,“我以前生活的地方非常濕潤,北方……我不太适應。這是我第一次來。”
屈舞更憐憫了:“那你肯定連吃的喝的也不适應。”
他又想起一件事,樂滋滋補充:“聽說你們人才規劃局的食堂比不上我們新希望的好吃,說不定新希望的食堂裏就有适合你的東西,你可以常來。”
“我不知道……”青年回答,“我不是人才規劃局的。”
屈舞這下愣住了:“那你讀哪個學校?特殊人類發展史……好像就這倆學校開,你哪兒學的?”
“老師教我的。”青年回答。
屈舞:“哦……”
在普通高校就讀,但“老師”懂得特殊人類發展史,所以教了他?屈舞心裏一下冒出來許多問題,但兩人只是初次見面——他甚至到現在為止都不知道青年長什麽樣——他不好意思刨根問底。
于是他撿起了那個還未獲得答案的疑問:“你是哪一種特殊人類啊?”
這回青年沒有立刻回答。屈舞看到他擡頭看了一眼咖啡臺,随即才低頭,甚至稍稍縮起了肩膀。
“我有精神體。”青年用極輕的聲音回答。
屈舞被他帶得也神秘起來:“那就跟我一樣,你是哨兵還是向導?”
青年:“我不能說。”
屈舞:“……”
兩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屈舞一面覺得青年古怪,一面又覺得他不是真心交朋友。如果真是哨兵或者向導,即便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麽不妥,但青年諱莫如深,反而讓人不愉快。
屈舞沖他笑笑,決定不溝通了,低頭繼續複習。
青年也繼續翻書,他對《認知科學導論》很感興趣。
沒過多久,咖啡臺傳來一聲器皿碎裂的脆響。
屈舞一下站了起來。
薄老板摔碎了一個咖啡杯。
那中年人已經站起身。
“脾氣太沖,成不了大事。”他的話語裏帶着笑意,“走了,再會吧。”
狼人把頭發捋到腦後,雙目裏閃動狠戾光芒:“滾!永遠別再來了!”
中年人輕笑着轉身。屈舞沒有看到他的模樣,他和青年一樣,臉上戴着口罩。
青年也連忙起身,沖屈舞匆匆揮手,與中年人一同走向門口。
他拉開玻璃門,讓中年人先走,但自己卻未直接步出。
因為有人正走入RS。
來人沖青年點頭致謝,青年這才撒手,小跑着沖出咖啡館
屈舞條件反射地說了一句“歡迎光臨”,但看到來者是誰,頓時僵住。
“沈……沈老師……”
沈春瀾戴着圍巾和帽子,幾乎掩住自己整張臉,屈舞一開始沒認出來。
此時他剛摘下帽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身侍應制服的屈舞。
“你這裏做什麽?”他大步走到屈舞面前,又氣又急,“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能做校外兼職嗎!你不要你的助學金了?!”
沈春瀾今天看起來很不愉快,屈舞完全不敢頂嘴,讷讷點頭:“我知錯了,沈老師……”
“脫掉這衣服,立刻回學校!”沈春瀾低聲呵斥。
狼人懶洋洋之中帶着幾分不悅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你是誰?”薄老板上下打量沈春瀾,“他是我的侍應,和你有什麽關系?”
“我是他的輔導員。學校規定,大一新生不能做校外兼職,他必須立刻回去!”
薄老板擺擺手:“首先,我不知道這個規定。其次,屈舞跟我簽訂過兼職合同,他現在如果走,得賠付我三個月的違約金。”
沈春瀾驚呆了:“屈舞,有這回事?”
屈舞臉白了。合同是他當天強烈要求簽訂的,狼人一開始寫的合同裏沒有三個月的違約金,只說明如果屈舞離開,則工資只能拿到三分之二。屈舞覺得不妥當,自己往上加了三個月違約金這一條。
狼人炒了他,要給他違約金。他提前走,也要給狼人違約金。
屈舞認為這很合适。
“不多,大概三萬塊。”薄老板說,“現在給我,屈舞立刻可以走。”
沈春瀾這下也沉默了。
屈舞實際上并不想丢掉這份肥差,緊緊張張地開口:“沈老師,我……”
薄老板目光在兩人臉上掃了一遍。
“有事情要讨論,麻煩在三點之前結束。三點我要正式開門營業。”
他甩下這句話便轉頭走開了。屈舞感覺得出來,狼人心情很糟糕,他沒有開玩笑緩和氣氛的餘裕,連地面上的咖啡杯碎片都沒有收拾。
“薄老板,請等一等。”沈春瀾快步跟上,“我今天其實是來找你的。”
屈舞:“?!”
狼人:“……?”
狼人轉過身,沈春瀾再一次看到了他胸前的徽章。
銀色的星辰,和浮凸于星辰之上的RS字樣。
“關于遠星社的事情。”沈春瀾聲音很輕,“我必須跟你談談。”
屈舞聽不清兩人在講什麽,但很快,薄老板帶着沈春瀾走向了狹窄的小走廊。進入走廊之前,他回頭盯着屈舞:“掃地。”
屈舞連連點頭。
他把地上的咖啡杯碎片拾掇幹淨之後,忍不住看向小走廊,走廊盡頭的辦公室門戶緊閉,沈春瀾和狼人都在裏面。
他不知道他倆在讨論什麽,但似乎和自己沒有太大關系。方才兩人臉上緊繃的表情,不可避免地又讓屈舞充滿了揣測和想象。
他坐回自己的複習資料面前,掏出手機,在宿舍群裏發信息。
屈舞:【我在RS做兼職的事情被沈老師發現了。】
片刻後,陽得意率先回複。
陽得意:【他怎麽說?】
周是非:【你老板又怎麽說?】
屈舞:【沈老師讓我別幹了,但是現在走要付違約金。】
屈舞:【我不想丢了這個工作。】
陽得意:【用你的美色誘惑誘惑沈老師或者狼人,誰保你都可以。】
打字速度最慢的饒星海發了一個“不行”。
屈舞:【對啊,不行的,沈老師看上去很生氣……】
周是非:【在RS工作早晚會被發現,你應該已經有心理準備。】
陽得意:【你偷師成功了嗎?可以在宿舍搞咖啡外賣。】
屈舞:【現在沈老師和狼人密談中】
陽得意:【談什麽?】
陽得意:【媽耶,好赤雞!】
陽得意:【我腦補了好多內容!】
饒星海:【不能誘惑。】
陽得意:【其實沈老師長得也挺俊,跟狼人外形很搭配。】
屈舞看着饒星海慢半拍的發言,嘆了一口氣。
但饒星海下一個訊息很快蹦了出來,是語音,他讓屈舞發一個定位。
周是非認真地跟屈舞探讨兼職的問題,陽得意則不斷發散思維,現在已經想象到沈春瀾和薄老板誰會在情事中占據主導權。
周是非:【屈舞,你如果一定要做校外兼職,勤工儉學的崗位就得讓出來。】
周是非:【你不能一直占着那個位置,這對別的貧困生不公平。】
屈舞放下手機。他知道周是非說的是對的。但和勤工儉學相比,他更擔心自己不能申請下一學年的助學金。
正憂心忡忡時,咖啡館的玻璃門再次被人推開。
饒星海挾帶一身冷飕飕的寒氣,大步走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