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假期(4)

收到沈春瀾信息的半小時之前, 饒星海正在商場的各色櫃臺前徜徉。

商場裏人頭攢動, 全都是來買年貨的人,拖家帶口, 很是熱鬧。

饒星海一個人這兒看看, 那裏瞅瞅, 最後站在了鋼筆的專櫃前。

他在沈春瀾的辦公桌上見過鋼筆,沈春瀾應該是習慣用它的。

饒星海挑揀很久, 最後選了一支純白的派克, 剛好把他從薄晚手裏得來的五百塊用完。售貨員問他需不需要禮品包裝,饒星海立刻點頭。

售貨員:“包裝的話, 加收五十塊錢。”

饒星海:“好。”

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心疼, 當然這五百五十塊錢要是用在自己身上, 他是不舍得的。

等待包裝期間,陸續有客人過來試用鋼筆。有人選中一支之後詢問,如果用得不合适是否可以退貨。

饒星海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沈春瀾恰好發來了信息。

他心中冒出了一些忐忑:如果沈春瀾不喜歡呢?如果沈春瀾用慣了自己的鋼筆, 或者沈春瀾根本不想收學生的禮物呢?

饒星海心裏清楚, 自己并不是懷揣着學生對師長的敬意去送的這份禮物——敬意當然有, 但那不是全部,還有更濃烈的其他情緒,纏繞在這只白色的鋼筆上。

【你想要嗎?】他問。

但沈春瀾遲疑了很久。

可能主動索取禮物是不禮貌的。可能沈春瀾太害羞了。可能沈春瀾覺得一個陌生人給自己送禮物很奇怪……饒星海攥着手機呆看,在瞬間給沈春瀾想了一萬個借口。

沈春瀾終于回複:【謝謝了,你祝福我工作順利就可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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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星海的肩膀塌了下來。

售貨員拎着小紙袋:“你好,這是包裝好的禮盒。”

他慢吞吞走出商城, 很快又給自己找了個快樂的理由:這是因為沈春瀾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等到開學,自己會面對面地向沈春瀾送上這份禮物。說不定他真的會接受。

他腳步又莫名其妙輕快了起來。

大年三十的晚上,沈春瀾在吃完年夜飯的時候,想起了饒星海。

他一個人在廚房裏洗碗和收拾東西,有點兒牽挂自己這個學生。

曹回跟他提過,饒星海在18歲成年之後就必須搬離孤兒院。他選擇留在學校,也是為了省下一筆租房子的住宿費,而不回貴州,應該是考慮到路費和行程不合适。

沈春瀾看了一會兒春節晚會,讓天竺鼠跑出來給沈寒表演節目。

一家人都看不到天竺鼠,但是能看到兩顆榛子懸空舞動。

沈寒已經習慣了這種怪異的場面,一邊咯咯笑一邊跟着扭屁股跳舞。

她非常喜歡這只自己看不見的小東西,去年沈春鴻一家人去孫瑞家過年,沈寒半夜醒來,因為太過思念天竺鼠而吵醒了父母,給沈春瀾打電話哭訴。

“我能摸摸它嗎?”沈寒問。

她的小手在榛子上方懸空撫摸。沈春瀾看到那手掌距離天竺鼠的小腦袋還有幾厘米距離,天竺鼠拼命擡頭想要碰觸沈寒的掌心,無奈腿短。

“我好像摸到了!”小姑娘一臉驚奇,“好神奇的感覺……”

沈春瀾:“……”

你開心就好。他揉着沈寒的小臉蛋親了一口,抓起手機走到了陽臺上。

今年春節非常暖和,暖得讓人憂心忡忡,仿佛世上會發生什麽颠覆季候的古怪事情。城市裏禁煙花爆竹,沈春瀾只看到滿目燈火,框在一個個亮堂堂的窗戶裏。

有頑固的人在城市角落裏點燃了煙花。一束接一束的火光竄上天空,炸開、燃燒、散盡。

沈春瀾給饒星海撥通了電話。

讓他驚奇的是,饒星海那頭聲音嘈雜,十分熱鬧。

“新年快樂。”他笑着跟饒星海打招呼,“去哪兒玩了?”

“新年快樂。”饒星海的回答有些拘謹,“我在食堂。”

新希望學院裏留校過年的學生有五十來個,分布在各個宿舍樓裏。關閉了一段時間的食堂在大年三十晚上打開了門,留校的學生和沒回家的宿管老師們一塊兒包餃子看晚會。

食堂裏之所以熱鬧,是因為除了人之外還有一大堆的精神體。饒星海的黃金蟒在地上翻滾,兩只小貓用前爪按着它揉個沒完,玩具似的。

鄧宏和王燦燦就住在教師宿舍裏,這晚上也過來湊熱鬧。獅子和柴犬依偎在一起,兩只四腳獸都盯着眼前的一頭小綿羊。綿羊咩一聲,柴犬就笑一下,緊接着被獅子拍一腦袋。

駐守廚房的大叔是普通人,看不到精神體,但多年在新希望工作,他已經習慣這種怪現象。煮好的餃子裝在大盆子裏,浮空前進,從廚房移動到食堂。

“是誰在幫我?”他問。

兩個女孩舉起手:“我的猩猩。”“和我的猴子。”

高大的猩猩像人一樣行走,兩手抓住大盆子邊緣。猴子在盆子底部高舉雙手托着,實際上沒什麽作用,但它顯然十分高興。

一只渾身白毛的小貓不知何時躍到了天花板的燈管上。它小心翼翼,朝着燈管邊緣站着的一只鴿子靠近。

鴿子的主人是教育科學系的一個師姐,饒星海認得。

師姐擡頭饒有興致地看着小貓接近自己的精神體,轉頭對小貓的主人說:“你這只貓的蛋蛋,很精致啊。”

她身後的小男生滿臉通紅:“啊?”

沈春瀾挺吃驚:“這麽熱鬧?”

他知道每年的年三十,新希望學院都會為留校的老師學生安排節目,但他沒參與過,也沒仔細問過。

饒星海給他轉播了現場實況:“……而且一會兒如果我們不想看晚會,還會放電影,《最後的喪屍》第四部 。”

沈春瀾:“不錯不錯。”

饒星海:“老師今晚吃了什麽?”

沈春瀾居然回答了他這個無聊的問題,末了又問他:“你呢?”

對話實際上毫無趣味,但沈春瀾卻覺得有意思得很。饒星海應該不喜歡吃胡蘿蔔,他提到晚餐的胡蘿蔔炖牛腩時,語氣很不愉快。

客廳裏,找不到天竺鼠的沈寒開始召喚叔叔。

沈春瀾只得跟饒星海匆匆告別:“注意安全,好好過年。”

天竺鼠其實就在桌子上,坐在一堆榛子、夏威夷果和開心果上頭,專心致志地看電視。電視上五彩斑斓,小孩們裝扮成動物園的動物,又唱又跳,其中有一條金色的大蛇。

天竺鼠興奮地指着電視,在堅果堆上蹦個不停。

沈春瀾:“好了,我知道了。”

天竺鼠比他誠實。

他用糖紙和線繩紮了一頂帽子戴在天竺鼠頭上,這樣即便天竺鼠不玩榛子,沈寒也能找到它。沈寒眼睛裏全都是愛意,湊到天竺鼠的帽子頂上,撅起嘴巴親了一下。

孫瑞:“……我們家裏養了幾只倉鼠,她也喜歡這樣親。”

小卷毛捂着臉,又害羞又激動:“它親我了!”

沈春瀾:“是你親它……”

他忽然想起饒星海第一次到自己宿舍裏去的時候,背着自己做的小動作。

他的學生以為那個落在天竺鼠小耳朵上的吻沒有被老師發現。但天竺鼠事後樂瘋了似的要跟沈春瀾還原這個親吻,沈春瀾明白過來時,心髒跳得很激烈。

他一邊吃櫻桃,一邊輕嘆一聲。

會在什麽時刻被什麽人吸引,世間沒有恒定規則。對沈春瀾來說,饒星海的直接和單純就像一杯清淨的水。他直接得近乎無禮,單純得令人無奈,有時候會讓沈春瀾想起好幾年前的自己。

十八、九歲的年輕人,在成熟與稚氣邊緣徘徊。好像人生還有千萬種可能,生活會有無數精彩的面目。

但沈春瀾不是了。他怕試錯,也怕做錯。

他憧憬我。沈春瀾終于說服自己确信,這句話的實際意義是:他愛我。

像尊敬一位神祗,卻又抗拒随之而來的欲望。

只是他還不敢細剖自己的想法,裏面一定有什麽可怕的東西,他不敢深究。

大年初三,沈春瀾不情不願地,跟着沈春鴻出門了。

沈春鴻臨出門前又苦口婆心地勸他:“你知不知道沒有伴侶的哨兵和向導平均壽命是多少?”

“47歲。”沈春瀾很快回答,“但這已經是2000年人口普查的數據,早就該更新了。現在這麽多調劑精神的方式,你不用擔心我的‘海域’崩潰。”

沈春鴻半信半疑,末了強調:“那你至少要談戀愛。”

沈春瀾沒把自己讀研時的那段感情跟家裏人說過。他和前男友交往時已經明确,畢業就會分手,他們只是讀研期間相互陪伴扶持的關系。

分開時不是沒有痛苦的,但沈春瀾沒有沉溺太久。前度是一個哨兵,比自己高一屆,兩個人的戀情只持續了一年,好的時候很好,分別的時候也足夠和平。沈春瀾甚至記得前度離開北京的那天晚上他們很平靜快樂地在出租房裏吃晚餐,沒有做愛,徹夜看球,然後聊起這一年的點點滴滴,約定以後有機會再見。

沈春瀾知道他們當然沒有再見之日。他留守北京,前度出國工作。兩人只保留了對方的聯系方式,但從未主動打過招呼。

這件事從頭到尾只有曹回最清楚。曹回對他倆的感情下定義為:關系良好的炮友。

“當然炮友不一定沒有感情。”曹回又強調,“畢竟那是最親密的身體接觸對不對?”

沈春瀾想打他。

他是很認真地去戀愛的,按部就班,約會談心,保留各自的獨立空間,彼此尊重和諒解。那是一場很正确、很順利的戀情,他至今也仍舊感激。

走進那間私人菜館時,沈春鴻拉着沈春瀾上下打量。他的弟弟顯然沒有認真準備,但好在胡子是刮幹淨了的,頭發也順滑整齊,衣着幹淨沒有纰漏,唯一的問題是,看上去興致不高。

“打起精神來好不好?”沈春鴻說,“那哨兵看了你的照片,立刻就答應見面,他很喜歡你。”

沈春瀾:“……照片???什麽照片?沈春鴻,你別亂把我照片給別人。”

沈春鴻:“我辦公室裏的那張全家福!同事來找我聊天,說到了這件事,他就順便拍了那全家福給他弟發過去。”

沈春瀾這才壓下怒氣:“我還不知道那人長什麽樣。”

沈春鴻:“這不就要見面了麽。”

他推開菜館的門,和沈春瀾先後走入。

沈春瀾一進門就覺得不對勁。

室內有精神體,而且是他熟悉的精神體。

菜館裏只有一張桌子旁坐着人,是兩位裝扮得體的男性。一頭體長大約一米的蜜獾趴在窗戶邊上,懶洋洋地打呵欠。

“春鴻,你好。”兩個男人都站了起來,笑容熱情。

沈春瀾呆住了。

他曾和這只蜜獾和蜜獾的主人敖俊朝夕相處了一年。

敖俊沖他露出微笑,對沈春鴻解釋:“我跟春瀾是研究生時期的校友,關系很好。”

兩位兄長都笑起來,顯然很為這次出乎意料的安排高興。

沈春瀾實際上松了一口氣。至少他知道,這場相親不需要用相親的心态去面對了。

他和敖俊,可以像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單純聊聊天。

“這是以締結伴侶關系為前提的會面,對吧?”敖俊的哥哥問。

沈春瀾愣住了,他立刻看向沈春鴻。結果沈春鴻也滿頭霧水:“等等,我們原本不是說好,先見面嗎?”

他對着外人又恢複成了嚴肅寡言的沈春鴻。

“是否締結伴侶關系,要看春瀾和你弟弟相處得怎麽樣,我們倆不方便給意見。”他帶着微笑,“先了解,不着急。”

沈春瀾覺得有些不對勁。

敖俊這時開口了。

“我和春瀾相互之間已經很了解。”他說,“在北師大讀研的時候,我們倆曾經在一起。”

沈春鴻很震驚,但他沒有看沈春瀾。沈春瀾知道,他大哥現在不太高興。

“嗯……”沈春鴻點點頭,“這我倒是沒聽春瀾說過。”

沈春瀾盯着身邊的蜜獾。蜜獾似乎還認得他,睜開雙眼,直勾勾地看他。

沈春瀾的發言人沈春鴻還在說話。

“為什麽急着締結伴侶關系?”他很快抓住了這次相親的重點,“是有什麽特殊原因嗎?”

作者有話要說:  蜜獾這種動物,非常喜歡吃毒蛇。

社會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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