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假期(5)(捉蟲)
沈春瀾研究生入學時, 敖俊是接待他的師兄之一。
為了讓特殊人類學生盡快熟悉學校情況和各種設施, 學校會專門安排一個特殊人類師兄或師姐對接特殊人類新生。沈春瀾就這樣和敖俊認識了。
除了學業之外,敖俊還是研究生學生會的幹部, 同時也是學校裏特殊人類社團聯合會的秘書長, 工作很忙, 能和沈春瀾認真聊天的時間并不太多。但沈春瀾覺得他非常貼心:無論什麽時候,只要自己有疑問, 一條短信發過去, 敖俊總會很快給他回複電話,彬彬有禮, 說個沒完。
大概過了一個月, 沈春瀾才知道敖俊這是在追自己。
沈春瀾讀的是特殊人類教育學, 專業型研究生,學制兩年。他答應敖俊的追求後,兩人大概有一年時間都在一起。
他研二的時候,敖俊畢業了。
早在兩人确定關系時敖俊就已經告訴他, 自己畢業之後會去美國, 他可以通過人才計劃獲得綠卡, 以後不會回國發展。他也曾問過沈春瀾,要不要和自己一塊兒去。
沈春瀾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他現在還能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倆人從圖書館出來,在前往教工食堂吃飯的途中,敖俊忽然就問了他這個問題。那時候敖俊快畢業了,沈春瀾已經做好了分開的準備。
沈春瀾當時就笑了出來:怎麽可能?
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從來沒設想過自己還有這個選擇。敖俊也只是問一問而已, 這個念頭就像掠過水面的蜻蜓,只在彼此心裏留下一點兒連漣漪都稱不上的波動。
之後便是畢業,離別。敖俊離開了兩人共同租住的出租屋,沈春瀾把他送到機場,擁抱,揮手,目送敖俊離去。回到小公寓裏之後,沈春瀾坐在客廳裏發呆,這時候才覺得房間有些空。
他很快退租,回到了學校宿舍。研二的這一年,也偶爾會有人對他表露好感,如果彼此合适,他是會跟對方出去約會的。但他沒有再談過戀愛。
曹回問過他為什麽。
沈春瀾想了半天,回他一句話:好像沒什麽意思。
曹回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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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喜歡過敖俊。敖俊是很容易讨人喜歡和信任的那種人,加上外形條件很出衆,又是能跟沈春瀾相互理解的哨兵,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沈春瀾和他幾乎形影不離。
但這個勁兒很快就過去了。沈春瀾和敖俊都開始沉浸在各自的事情裏。談戀愛的煩惱,沈春瀾好像一點兒都沒覺察到,倆人相處非常愉快,用曹回的話來說,不僅是關系良好的炮友,而且是通情達理的同事。
但,即便在最好、最快樂的戀愛時期,敖俊和沈春瀾也沒有想過要締結伴侶關系。
締結伴侶關系,在哨兵向導的管理法則裏,是領取結婚證的先決條件。
只要一方身為哨兵或向導,那無論另一方是什麽人,雙方決定結婚時,都必須向特殊人類管理委員會提交“伴侶申請”。
如果雙方是異性,在伴侶申請獲得批準之後,他們可以按照正常程序領取結婚證。
如果雙方同一性別,在現行法律下他們無法領取結婚證,這份獲批的伴侶申請,實際上就等于他們的結婚證書。
這個規定,最先是從戰争年代開始的。
在戰争年代發揮了巨大作用的哨兵和向導,讓很多人開始意識到控制和管理他們的重要性。由于哨兵向導“海域”的特殊性,為了避免出現“海嘯”(*)這樣的強烈情緒波動,凡是有出戰任務的哨兵,都要求必須與向導結為伴侶而非任何其他人。
這是因為,只有向導才能疏導哨兵的不良情緒。即便伴侶無法深入深層海域,只要順利清除淺層海域的負面影響,哨兵就可以繼續正常地返回戰場。
這個規定延用至今,有許多人反對過,但始終沒有被廢除。
沈春瀾回憶往事的時候,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北京吃飯大學度過的兩年,又是詫異,又是好笑:他對學校食堂和美食街的思念,跑得比舊日戀情還要快。
和敖俊分別,掐指一算,也不過一年半時間而已。但舊戀人已經有了變化。
或許一個人若始終藏身在象牙塔之中,學生時代浸染的天真便始終刻在骨頭裏。沈春瀾總覺得眼前的敖俊俨然已經是一個成熟的行業精英,是在領英網站裏會被獵頭不斷詢問的那類人物。而自己在他面前,完全還是個從未走出過大學校園的學生。
敖俊顯然為今天的會面仔細認真打扮過了,不至于過分拘謹隆重,但得體的套頭毛衣讓他寬厚肩膀顯得有力,眼鏡片下是一雙會笑的眼睛,每每撞上沈春瀾的眼神,裏面就傳達出一些訊息。
沈春瀾解讀不清楚。他發現自己甚至忘了敖俊這眼鏡是不是跟自己在一塊兒的那副。都是圓的,細邊框,但具體式樣他确實想不起來了。
沈春瀾不吭聲,敖俊跟他說了幾句話之後也沉默了。反倒是沈春鴻和他的同事,談得漸漸僵冷。
敖俊想要跟沈春瀾締結伴侶關系,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的大哥與沈春鴻都是喬弗裏研究所的同事,年底沈春鴻終于從澳大利亞回到了上海分部工作,他也恰好在上海出差,與沈春鴻負責的項目有來往。兩人談得投機,那人就拍了沈春瀾的照片發給敖俊。世上真有這樣巧的事情,敖俊一看到沈春瀾,立刻答應見面,并且和大哥強調:他要和這個向導締結伴侶關系。
“如果沒有伴侶,敖俊就不能參與這次前往南非的勘察計劃。”那人細細地跟沈春鴻分析利害得失,“這是聯合國和國際特殊人類管理委員會主持的計劃,敖俊的任務非常非常重要,他不想失去這個機會,當然也想給你的弟弟一個新機遇。”
沈春瀾發現,他哥的語氣變了,像是在談判。
“如果我弟跟敖俊成為伴侶,他也要随同敖俊一塊兒去南非?”
“那是當然的。這個計劃有一定的危險性……”
沈春瀾正側耳傾聽,敖俊敲了敲他的手背,示意他随自己走開。
店裏冷清,老板和老板娘在臺子裏忙活,兩人走到一旁,敖俊松了一口氣。
“我哥和你哥,都挺強勢的。”敖俊撩了撩頭發,沈春瀾看着他。人當然還是帥的,非常帥。他為什麽要執着地找自己做伴侶?沈春瀾不明白。
敖俊說的話比他哥更簡單直接。
“距離計劃名單的拟定還有一個月,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敖俊說,“我熟悉你,你也熟悉我,我們還相處過一年,我覺得,咱們關系還是不錯的。你跟我成為伴侶,我可以為你申請綠卡,你要跟着我一塊去南非,也算是交換條件吧。”
沈春瀾有片刻茫然。
他知道會有這種事,有人會把把婚姻或者伴侶關系當作某種交換籌碼。但自己親身經歷,這讓他很吃驚。
“我在美國……有一個男朋友。”敖俊想了想,又說,“你放心,今年回國過年之前,我們分開了,因為他不能接受我找別的人締結伴侶關系而不是他。”
沈春瀾更震驚了:“為什麽不和他……”
“他地位比我高,掙得比我多。”敖俊很快解釋,“他說不可能放棄現在的事業和我去南非呆三年。”
沈春瀾啞口無言,有點想笑。
敖俊:“我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春瀾。我了解你,你很善良,沒什麽心眼,人直接,我現在也還是很欣賞你。南非的項目對我來說有危險,但你是很安全的。你就當做去玩兒,幫我一個忙,伴侶申請其實也就是走個流程而已。三年之後,項目結束,我們可以解除伴侶關系。”
沈春瀾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他被敖俊的想法徹底震住了。
“敖俊,我也有自己的工作,我也不可能跟你去南非,一去就是三年……不對!”沈春瀾差點被他繞暈,“關鍵是,我們已經分手了,沒有任何關系了。如果想做朋友,OK,我願意,我們都知道彼此是個還不錯的人。但是伴侶關系,對我們來說,這就等于是婚姻。敖俊,婚姻啊……”
“婚姻其實也就是一種契約關系。”敖俊顯然知道他會怎麽拒絕自己,“只是被人類附加了太多道德和情感上的意義。”
“至少它對我來說不是這麽簡單。伴侶是愛人,不是合作夥伴。”
敖俊看着他,那雙被鏡片遮擋的眼睛裏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嘲諷。
“你永遠這麽幼稚。”
沈春瀾:“對。但我好像記得,你以前說過我的幼稚很可愛。”
敖俊和他一塊靠在牆上,肩膀相貼。
“談戀愛嘛,總要說一些假話的。”他說,“你現在的幼稚就很可笑。”
沈春瀾:“顯然這是真話了。”
敖俊:“當老師有什麽好的?又窮,又累,婆媽事還多。”
他的話越說越不客氣,沈春瀾反倒放松了。敖俊終于卸下了他行業精英的面具,自己身邊的,只是以往牢騷不斷的故人。
“我的學生都很不錯。”沈春瀾說,“有一個姑娘,是個向導,精神體紅暈绡眼蝶,幾百幾千只。”
敖俊來了精神:“我們現在也想找這樣的人。最好是可以飛行并且可以自我複制的精神體,不過太罕見了,隊伍裏沒有這樣的向導和哨兵,給我們的搜尋工作帶來很大難度。”
沈春瀾:“你們在搜尋什麽?”
敖俊:“……”
他推了推眼鏡,閉上了嘴。
雖然分開了,但在一起時的習慣,沈春瀾還是記得一些的。敖俊在外面是個學生幹部,正兒八經,總端着個架子,但回到他和沈春瀾共享的空間裏,他就會恢複成一個有點兒孩子氣的男人,會發牢騷,而且一不小心就會說漏嘴。
敖俊:“別诓我說話。”
沈春瀾:“好。”
敖俊:“真的不答應?”
沈春瀾:“絕對不答應。”
敖俊狐疑:“我知道了,你現在有對象,或者有喜歡的人。”
沈春瀾:“我沒有。”
他的天竺鼠竄到肩膀上,用屁股對着敖俊,小爪子扒着沈春瀾耳朵。沈春瀾心想,我沒有說謊,別撓我。
沈春瀾對他的工作沒有任何興趣,擡頭看着沈春鴻和敖俊大哥,發現倆人談得青筋暴起,下一刻簡直就要揮拳開打了。
一場會面,最終不歡而散。
讓沈春鴻最憤怒的,是他的同事認為沈春瀾的工作并不重要,可替代性強,而參與敖俊所在的計劃,顯然更有好處。
沈春瀾的想法,沈春瀾的意願,或者再矯情一點兒,沈春瀾的理想——在這場會面中,是最不重要的一點。
回家路上,沈春鴻一路罵罵咧咧,嘴巴不停。
“說你的工作可以随時辭,沒影響……我日!對,我說過,我不滿意你在新希望的工作,但是別人不能這麽說。”
他開始懷疑他的同事有嚴重的向導歧視。
“他自己是哨兵,他弟弟也是哨兵。嚯,我真沒見過這麽讨人厭的哨兵。”沈春鴻絮叨個沒完沒了,“我說過,歧視不可能單一存在。他歧視向導,覺得向導只是哨兵的附庸,那我完全可以推斷,他還會歧視其他許多東西!”
敖俊給沈春瀾發來信息,問他有空還能不能出來喝喝茶見見面。
沈春瀾敷衍回複。沈春鴻見他低頭搗鼓手機,憋了半天才哼出一句:“你之前談戀愛,怎麽不跟我說?”
“沒啥好說的。”沈春瀾回答,“那你跟嫂子拍拖兩年,不也是領證時才告訴我們?”
沈春鴻:“那不一樣。我跟孫瑞當時太忙,不确定到底能不能組織家庭,不方便跟你們透露情況。”
沈春瀾:“雙标,那時候嫂子都懷上了。”
沈春鴻惱羞成怒:“我是你哥,我可以雙标!”
此時沈春瀾衷心希望沈春鴻能盡快挂上外人才能見到的冷靜嘴臉,停止絮叨。
沈春瀾的相親之路,托敖俊和敖俊大哥的福,總算暫時告一段落。沈春鴻打消了給沈春瀾找男朋友的念頭,還因為孫瑞告訴他,沈春瀾自己也在找,雖然轉化率極低,但至少持續在推廣執行。
敖俊還在持續不斷地給沈春瀾發信息,偶爾打個電話。沈春瀾已經快想把他拉進黑名單裏去了。
沒有伴侶的哨兵向導,平均生存年限是47年。這是很早之前的統計數據,現在已經上升到58年了。沈春瀾心想,還會繼續往上升的,等到他58歲的時候,說不定已經上升到90年。
會越來越好的。他跟自己說。
父母并不知道這件事,沈春鴻只說相親那小夥子太矮太醜,沈春瀾看不上。他和孫瑞帶着女兒回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又敲開沈春瀾的門,一副要跟他促膝談心的架勢。
沈春瀾正在整理下學期的課程和工作,有一搭沒一搭地聽。
“有合适的人,別錯過,好吧?”沈春鴻臨走時叮囑,“伴侶不伴侶的無所謂,但是要戀愛啊。”
沈春瀾真的快煩死他了。
前幾天曹回給他發來一個研究文獻,說的是人怎麽才能保持心情愉快。研究文獻簡單粗暴地論斷:三個方法,享受美食,運動,和做愛。
而三者之中,最後一項能制造的多巴胺最多,也就是最令人愉快。
愉快的情緒有助于“海域”穩定——沈春瀾推論——所以為了自己着想,他至少應該去試試找個能相處到床上去的人。
他抓起手機,點開Lube。
在Lube上聊過天的人也有好幾個,但沒人像他一樣磨叽。別人一上來就三句話:做1還是0?有照片嗎?要露臉的。
沈春瀾要面子,他從來沒給人發過照片。
而唯一和他談過心的,也就是那位頭像是天竺鼠的哨兵了。
他告訴過對方自己的精神體正是天竺鼠,于是哨兵之後就開始稱呼他“小老鼠”。
這個昵稱他還挺喜歡。有種賤兮兮的親昵。
他把對方稱作大狗。
大狗的個人主頁裏從來沒有更新過任何訊息,沒有具體資料,只有隔三差五就換一次的天竺鼠頭像,絕不重樣。
沈春瀾心想,最可能轉化到現實的,可能就是這位了。
他給大狗發了條信息。
【我去相親了。】
手機還沒放下,大狗的回複就蹦了出來。
【為什麽?】
【比行】
【別】
【我比允許】
【我不允許】
急得打錯字的大狗根本沒給沈春瀾反應過來的時間,最後一條信息跳出來之後,沈春瀾的屏幕瞬間變成了深藍色,一個天竺鼠頭像呈現在手機上:大狗給他發來了語音邀請。
沈春瀾驚呆了。他還在想着下一句怎麽說才能試探出大狗的真實想法。
他抓着手機滾到床上,很忐忑。
但是在手指距離“接聽”還有一厘米的時候,邀請結束了。
沈春瀾立刻從床上爬起。
大狗還在線,小綠燈在頭像上亮着,但沒有任何動作。
沈春瀾:“……”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馬上回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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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嘯:海域學專用名詞。哨兵和向導在處理一些困難的、容易觸碰倫理邊際的任務時,會出現嚴重的負面情緒浪嘯,這種情緒波動統稱為“海嘯”。
海嘯總是在短時間內爆發,對“海域”和情緒、精神狀态具有顯著的傷害性和不可預測性,多發生于哨兵身上,向導“海域”所見極少。
尤其在戰場上,身負出戰任務的哨兵發生“海嘯”的可能性會比身處其他地方的哨兵高出十幾倍,從戰場上返回的哨兵則會有專人負責為他們排解和清掃“海嘯”的剩餘影響。若發生嚴重“海嘯”的哨兵沒有可信任的向導,則由精神調劑師負責疏導。
作者有話要說:
梁導演的小劇場已經枯竭了!大家有沒有啥想看想點的動物or節目呀~
今天就随便讓宮商和白小園來表演吧,沒有明星團員,估計票房也不會很高。
演出時,劇場裏所有觀衆都懷抱三到四只沙貓。劇場內紅暈绡眼蝶飄來飄去,飛行路線飄忽。
沙貓們昏昏欲睡,蜷在人的懷中,弱小,乖巧,好摸。
白小園在舞臺側邊教宮商喝酒:好喝,特別好喝,聽姐姐的,再來一口。
宮商眼睛發直,小福蝶們也随之醉醺醺似的蕩來蕩去。
當夜。
售票員:今天票房是有史以來最高。
導演:?!
售票員:為了撸貓,有人上午下午和夜場都買了票。
導演:……(陷入沉思)要不我們撤了天竺鼠這個明星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