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王都區(1) (1)
薄晚沉默片刻才回答:“真的。”
雷遲和夏春都沒有說話, 因為此時饒星海從小房間裏走了出來。
“薄老板, 波特酒還剩三瓶,都要嗎?”饒星海問。
薄晚點頭:“全部都要。”
雷遲低聲笑了:“這個聚會我給的預算只有五千塊, 你悠着點兒。”
薄晚:“超了我負擔, 你擔心什麽。”
狼人協會每個季度都會在薄晚的Remote Star裏聚會一次, 參加季度聚會的大部分都是北京本地的狼人,或者此時恰好在北京的人。
而每年一次的大型聚會則不會在北京舉行。雖然登記在特殊人類人口數據管理系統裏的狼人數量只有幾百, 實際上生活在這個國家的狼人卻将近幾千。許多人不願意受到特殊人類管理委員會的管制, 或者不想暴露自己的狼人身份,一直隐藏于人群之中。
年度聚會也會向這些人發出邀請。協會的核心成員會經過商議, 找出一個足夠遼闊的山地, 讓所有聚會的狼人可以自由奔跑在草地、溪流和樹林裏。
因為在平時的生活中, 他們并不能自由地化出狼形——也就是教科書中的學名:完全異變體。即便是在RS這樣的組織內部聚會裏,雷遲和夏春也反複要求:絕對不可在此随意化出狼形,有人違例,将永遠被開除出聚會名單。
不過, 至少他們可以在這裏享受免費的酒水和食物, 和平時難以見面的舊友聊聊天。
協會的支出一部分來自特管委的撥款, 另外一部分來自協會會員的捐贈。薄晚每一年都是捐贈的大戶,他和幾位經商的狼人每年都會在狼人協會上花費近萬元,也因此,這幾位狼人很受會員歡迎和信賴。
雷遲和夏春離開咖啡臺,坐進了狼人之中。饒星海暫時沒了可做之事,于是看着兩人發呆。
他的目光總是被雷遲吸引, 幾乎是本能,他察覺到雷遲與在場諸人都有極大不同。雷遲坐在哪裏,狼人們的目光就自然地被牽引到哪裏。他們注視雷遲,目光裏全是欽佩和信任。
饒星海完全能理解為什麽他會成為狼人協會的會長。
“雷遲是危機辦刑偵科的科員。”薄晚問,“去年年底,你看過藏區那邊鹿泉事件的報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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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星海當然連連點頭。這是一件轟動了整個特殊人類群體的大案子,它導致了特管委管理層的大換血,也讓饒星海這樣的學生第一次真切理解到,他們想不到也碰不到暗處居然會隐藏着這麽多龌龊與痛苦。
事件還與他曾見過幾面的危機辦精神調劑科人員有關系,這讓饒星海平白地多了一些親切感。
“雷遲也參與偵辦了那件案子。”薄晚想了想,“如果你畢業之後想進危機辦工作,尤其是想去刑偵科,那你可以跟他了解情況。”
饒星海幾乎毫不猶豫:“我不去危機辦。”
薄晚笑了:“這麽堅決?我聽說你們這些比較強大和優秀的哨兵學生,很多人都會把危機辦的刑偵科作為自己的最高願望。”
“我不是。”
薄晚好奇了,他不知道饒星海否定的是自己所說的哪一句話。
“你今年大一,現在開始上大學生就業規劃了嗎?”
“這個學期上。”饒星海回答,“不過我已經有想做的事情了。”
薄晚愈發好奇。他一直覺得饒星海是個捉摸不透的哨兵,遠沒有屈舞這麽有趣和容易理解。饒星海的沉默和疏離,常常令薄晚頭疼:這種态度實在不适合做服務業,但他長得太俊朗英氣,冷淡反倒成了吸引客人的神秘特質。
“我想當老師。”饒星海很輕很輕地說。
他聽見薄晚在身邊發出輕笑,心裏有一瞬間的後悔。
這個願望他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但他很确定,如果傾聽的人是沈春瀾,沈春瀾是絕對不會發笑的。
如果他告訴沈春瀾,這個理想是因他而生,沈春瀾說不定會露出詫異和不好意思的表情。他會同意饒星海,會告訴饒星海:你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老師。
饒星海真實的願望,是“當一個跟沈春瀾一樣的老師”。
這是他在這個學期的生活中,一點點冒頭的願望,藏在心底裏,誰也不知道。
薄晚從烤箱中拿出面包卷,開始做切割之前的準備。饒星海從黃桃罐頭裏撈出水果塊兒,清洗草莓和櫻桃備用。
他意識到此時的薄晚心情很好,于是好奇心上來了。
“薄老板,王都區是什麽?”饒星海低聲問,“黑兵又是什麽?”
薄晚掰了掰手指:“是個好地方,對狼人來說。”
位于北京郊區的王都區,原本是一個半喪屍人和地底人聚居的區域,經過多年發展,現在已經成為了半喪屍人、地底人、狼人和哨兵向導的專屬區域。
在王都區生活的人,無論是哪一個種族,基本都是身份模糊、背景模糊的外來者。他們從四面八方進入王都區,從此或者心甘情願居住在那兒,或者被困于混亂的街巷和傾頹的房舍之中,無法再離開。
為了便于管理王都區和消除區域內的事端,王都區裏有一支由王都區居民自發組建的隊伍,他們自稱“黑兵”,由四位首領管理,負責維護王都區的秩序。
四位首領,便是四個不同種族分別選出的代表。夏春是王都區狼人的首領,目前已經被其他三位首領尊為黑兵首領,統管黑兵整體。
“我剛剛說的那個事件,和王都區也有密不可分的聯系。但是為了降低王都區的負面影響,幾乎所有的報道都沒有具體提過王都區。”薄晚說,“因為在很多正兒八經的人眼裏,王都區是充滿危險的地方。”
這是饒星海第一次得知王都區的細節。
他此刻充滿了好奇。“誰都可以去王都區嗎?”他問。
“王都區不少酒吧夜店,你想去開眼的話當然可以。”薄晚回答,“但是去很簡單,你要離開,這才是最難的。像你這樣的學生,如果沒有人帶着,還是不要輕易走進去,很危險。”
幾輪吃的喝的過去,陸陸續續有狼人離開。小姑娘在父親背上睡着了,夏春教會了她把耳朵收回去的方法。還留在店裏的都是男性狼人,正興致勃勃地圍成兩桌打撲克牌。
店門已經從內部鎖上了,薄晚招呼夏春和雷遲往小房間走去。饒星海在咖啡臺前洗刷杯碟,注意力卻已經離開了打牌的狼人,往小房間裏飄去。
他擦淨雙手,裝作去廁所,蹑手蹑腳地走向小房間。
小房間內部牆上有隔音材料,但門上沒有。饒星海緊貼在牆邊,竭力豎起耳朵。他聽到了模糊且斷斷續續的談話聲。
“我不同意重啓遠星社。”
這是雷遲的聲音,他用的并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毋庸置疑的否定。
“薄晚,你應該知道,從新希望學院的圖書館爆炸事件開始,危機辦就已經在調查遠星社。無論是現在以遠星社為名去活動的神秘組織,還是過去的遠星社,他們全都要查得清清楚楚。”
薄晚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倔強:“我知道,危機辦的人找過我問話。可是那又……”
“我也被詢問過。”雷遲說。
室內霎時間一片安靜。
“薄叔叔是會長,我也是會長,我有心理準備會被調查。”雷遲頓了頓,“實際上,我現在已經基本不能參與刑偵科的任何實質性工作,除了處理鹿泉和零號倉的後續事務。今年我的主要工作任務,就是代表狼人,去參加國際特殊人類技能大賽。薄晚,我不是責備你或者誰,我希望你明白現在的情況,對我們很不利。”
薄晚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不清楚調查過程,當然就算我清楚我也不能告訴你。總之,現階段重啓遠星社,是非常魯莽的。”
這回連夏春也接了話茬。
“我同意雷遲的話。薄晚,你不能意氣用事。”
薄晚的聲音很急,帶着焦躁和痛苦。
“我忍受不了聶采在外面用遠星社的名字做亂七八糟的事情!”
“但是你現在重啓遠星社,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雷遲壓低了聲音,“他在試圖激怒你,你應該明白的。”
室內又沒了說話聲。
片刻後,薄晚開口。
“我最近會夢到他。”薄晚說,“他教我狩獵,教我分辨新鮮的肉類,教我喝酒,教我辨認咖啡豆……”
薄雲天是因為急病而死的——至少官方口徑認可這個說法。
但那場急病,在今天的薄晚看來,仍舊可疑得令人無法釋懷。
薄雲天和薄晚一樣都是先天性染色體變異的狼人。
他們在各自母親的腹中孕育時,已經帶着狼的基因。
這樣的先天性染色體變異的特殊人類,在一生中都不可能再因為受到感染而再次變異,因為變異的那一鏈已經完成變化并徹底定型。
所以薄雲天發生異變的時候,薄晚和母親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先天性染色體變異的狼人,可以自由地控制身體的變形部位,并且天生攻擊性低,是非常安全的一類狼人。這樣的狼人大部分會在接受了系統教育之後,成為管理狼人族群的領袖人物。
他們本身就是安全的代表,除了幼年時期,他們絕不會在無意識狀态中化出狼形。
但十年前的一個夏天早晨,當母親沖出卧室呼喚薄晚時,薄晚發現床上的父親在睡夢中居然化成了一頭成狼——他失去了自如控制自己軀體變化的能力!
這對狼人來說是極端危險的。
化為成狼,也就是完全異變體的狼人,狼的本能會空前強烈:他們具有強烈的攻擊性和嗜血性,無法分辨人類的敵友關系。這種情況在後天受攻擊後成為狼人的群體中特別明顯。
薄雲天被叫醒之後,霎時間還不能辨認出眼前的少年和婦人是誰。它從床上一躍而起,鋒利的爪子直接撓向薄晚,母親立刻為薄晚擋下了這一擊。
在抵擋的瞬間,母親同樣化為成狼。薄雲天的狼爪劃破了她左前腿的皮膚,她同樣狠狠給了薄雲天的耳朵一記重擊。
薄雲天很快清醒了。他甚至忘記了方才發生了什麽,呆愣很久才漸漸想起。
薄晚耳朵心當時就沉下來了。
父親變為完全異變體的時候,他失去了一部分活動記憶。這種情況只在後天變異的狼人身上出現,幾乎不可能發生在先天變異的狼人這兒——先天變異的狼人對自己意識和軀體的控制能力總是極其強大。
但薄雲天的情況急轉直下,一天比一天糟糕。
他再也無法處理遠星社的事務,遠星社的幾位核心成員到家中看望他時,他也會忽然在談話中閉目睡去,無知無覺地化為完全異變體。
一周之後,薄晚和母親驚愕地發現,薄雲天變不回來了。
他的完全異變體維持了24小時,并且無法辨認母子倆,一直在卧室裏急躁不安地走來走去,發出嚎叫,不停抓撓門扇。
狼人在無意識情況下化為完全異變體,并且持續30小時以上,即意味着它無法通過自然方式恢複人形,并且人類的意識會在這個過程中不斷被蠶食,不斷崩潰,直至散失至不存在為止。
但這種情況應當是不會在先天變異的狼人身上出現的。
年輕的薄晚茫然又緊張,不知如何是好。
母親在此時呈現出了令薄晚陌生的冷靜。她命令薄晚上樓,躲進最小的閣樓裏,關閉門窗,不能發出任何聲音,自己沒有叫他時絕對不能離開。把兒子送上樓的時候,她還将一些氣味濃郁的香料交給薄晚,讓他撒在窗戶和門上,隔絕自己的氣味。
薄晚那時候只有十幾歲年紀。他進入閣樓,按照母親的叮囑布置一切。他知道,這是保護自己的方式,香料是為了防止……家中那頭狼找到和攻擊自己。
那不是他的父親,只是一頭狼,是敵人。
薄晚完成了所有的布置,在閣樓裏盤腿坐下。他們一家人住在遠離市區的一處城鎮裏,三層高的獨棟小別墅,周圍兩百米內沒有別的人家。沿着房後的小路步行兩公裏,可以進入一處靜谧的山林。
薄晚就是在這處山林中,在薄雲天的教導下,學會了狼的一切技能。
暮色四合之際,他聽見身後的木箱子裏傳出細微的響聲。
一個電池幾乎耗盡的八音盒在轉動。薄晚立刻認出,這是兩年前自己清理房間雜物時拿上來的,是小時候父母送給自己的禮物。
打開八音盒之後,那頭木雕的小狼立刻開始笨拙地動起來,四肢劃來劃去。
這是薄雲天給他做的八音盒,陪了薄晚将近十年。
夜色越來越深。他貼在閣樓的小門上聆聽家裏的動靜。但非常安靜,仿佛父母都已經睡了過去。
仿佛傍晚時分從樓下創來的激烈打鬥和嚎叫都是假的。
那是兩頭狼拼命搏鬥時發出的聲音。
薄晚根本無法入睡,他又餓又恐懼,靠在閣樓唯一的小窗戶上,呆看着外面的夜色。室內沒有光,山和林子被月光照亮,通透極了。
漆黑的草坪上,忽然出現了一線光線。
有人推開了後門。
薄晚屏住呼吸——是薄雲天。
薄雲天的影子長長地貼在地上,薄晚只能看見光線,瞧不見薄雲天的樣子。
很快連光線也消失了,薄雲天關上了門。他離開了房子,走上小路,朝着黑漆漆的密林前進。
薄晚終于看見了父親的背影。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死死趴在窗戶上,想把薄雲天看得更清楚一些。
薄雲天的兩只手粗大猙獰,完全變形,指節粗長,指甲尖利。月光照亮他的身影,那是一個長着白狼頭顱的狼人。
薄晚吓壞了。“爸爸!”他失聲大喊,恐懼令他忘記了母親的叮咛。
但薄雲天沒有回頭,就像沒聽見他的聲音一樣。
狼人消失在黑夜之中,薄晚想要打開閣樓的門,卻發現門已經被母親在外面反鎖上了。
“媽媽!媽媽!!!”薄晚瘋狂地大喊,但他無力破壞小門,也無法沖破窗戶:閣樓太狹窄了,他沒有借力沖刺的距離。
試圖化成狼人形态的薄晚無論怎麽嘗試都無法順利變形。他緊張,又害怕,無能為力全數化作恐懼,沒有一絲聲音的母親,消失在密林之中的父親,所有的跡象都指向一個他不敢去揣測的可能。
經過整整一夜的努力,薄晚用八音盒鑿破了閣樓的門。母親不僅反鎖了這扇小門,而且用重物擋在門外,薄晚費盡力氣才把它挪動。
別墅內果然一片狼藉,薄晚害怕極了,從樓梯奔下去的時候連連踏空,摔了幾次。他沖進父母的卧室。
卧室裏的情況更加可怕:牆面上全是猙獰的劃痕,衣櫃、梳妝臺、床頭櫃……所有家具幾乎全部破碎,滿地的血跡和狼毛,糊在碎片上。
床卻是幹淨的。母親躺在床上,正閉目睡覺。
她有呼吸,她的胸口是起伏的。薄晚當即在卧室門口跌坐下來。他雙腿發軟,幾乎是爬着穿過混亂不堪的地面,撲到母親身上。
母親臉上有哭過的淚痕。
他喊了許久,母親才慢慢醒來。意識到自己在睡覺之後,她立刻坐起身,臉色驚悸:“你爸爸呢?”
下床時她行動不穩,薄晚連忙攙住。他此時才發現,母親的雙臂和雙腿上全都有傷口,細小的那些被清理過了,而大的那些全被仔細包紮處理好。
“你爸爸呢?!”母親顧不上身上的傷,抓住薄晚大吼,“別讓他離開——不,等等,我跟你說的什麽?你為什麽下來了?你看到他了嗎?他在家裏?”
她伸出手臂護住薄晚。
薄晚告訴他,早在午夜時分,薄雲天就已經自行離開,進入了山裏。
薄晚永遠不能忘記母親當時的眼神。所有的驚懼和慌亂從她臉上霎時消失了,他幾乎能感受到,死一樣的涼意在瞬間吞沒了面前的女人。
“我去找他?”薄晚說,“你別動,你走不了。”
“……不必了。”母親理了理頭發,捂住眼睛,“……通知危機辦,就說……你爸爸……在山裏失蹤了,請他們幫忙尋找。”
很久之後薄晚才明白,母親那時候就知道,父親已經死去了。
兩天之後,危機辦的搜尋人員在一條山溪裏找到了薄雲天的屍體。
他從高處沖着河流墜落,由于傷勢太重,無法移動,最終死因是溺亡。
屍體運回家中,薄雲天死去的時候仍舊保持狼人形态:狼的頭顱,狼的雙手。薄晚終于知道了父親沒有回頭看自己的原因:他的臉上全是抓撓而出的傷痕,凄慘狼狽。
這是被母親抓撓而成的傷。
薄晚知道,在自己躲進閣樓之後,父母一定在室內進行了兇狠的搏鬥。
最後經過商議,薄雲天的死,被稱為“急病而亡”。他人生最後時刻的狼狽不堪,除了家人,無人知曉。
雷遲和夏春都是第一次得知其中詳情。他們只曉得薄雲天死得突然,卻不知道居然還有這麽多古怪之處。
兩人一言不發,沖薄晚舉起了酒杯。
薄晚晃動杯中酒液,呓語般輕聲說:“……我想,我母親應該知道些什麽。她是服用了安眠藥之後睡去的,但那些安眠藥,是我父親的。他讓媽媽睡下,給她包紮好,然後才離開。”
雷遲突然開口。
“沒有遺書?”他低聲說,“我印象裏的薄叔叔,不是這麽草率的人。”
酒液停止蕩漾,薄晚看了雷遲一眼。
“我媽說沒有。”他低聲回答,“但我想,她是騙我的。”
饒星海離開RS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他知道現在回宿舍,肯定又會被王燦燦狠狠罵一頓,柴犬也會在他鞋子上狂吐口水。
但今晚的收獲太大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訴沈春瀾。
拿出手機才意識到已經太晚,他只得悻悻收好。
他的偷聽行為,持續到雷遲和薄晚開始談論“遺書”就停了。因為外面兩桌狼人因為鬥地主的方式不同而開始打架,沖着對方嘶吼不停。
饒星海在這一天晚上,被迫複習了《特殊人類生物學基礎》裏關于狼人的一部分知識:狼人的外在形态分為三個階段,分別是人——狼人——狼。平時他們會維持人形,某些時刻會化作狼和人混合的模樣:體型仍舊是人形,但渾身覆蓋着粗硬的毛發,頭顱化為狼頭,背部佝偻,四肢伸長并生長出毛發與銳利的指甲,攻擊性很強。
讓饒星海沒想到的是,他正要釋放黃金蟒阻止,夏春已經從小房間裏走了出來。她扯下腰帶,瞬間手中便多了一條灰黑色的細長鞭子。
鞭子才剛在地上甩出一聲刺耳銳響,那邊氣勢洶洶露出牙齒的七八個狼人,立刻以最快速度恢複人形,乖乖坐下。
“我們忘記你在這兒了,夏姐。”他們笑嘻嘻地沖夏春露出他們所能擺出的最乖巧笑容。
饒星海心服口服,對夏春管理的黑兵和王都區産生了更濃烈的興趣。
但此時走在冷飕飕的街上,他心裏想的是另一件事情。
薄雲天,一個原本正常的先天變異狼人,卻在不可能的情況下,忽然産生了異變。
他化成狼形,無法自行恢複——這個過程,跟宋祁被喪屍病毒二次感染後急劇惡化的情況太相似了。
遠星社在做什麽?聶采在做什麽?
《齒輪魚》裏的話又浮現在饒星海頭腦裏:哨兵向導才是人類進化的方向,而除此之外的其他特殊人類,只是進化過程中的錯誤選項。
太冷了,他牙關打顫,走得越來越快,最後竟然跑了起來。
王燦燦果然和柴犬都在宿舍樓門口等着他,一個怒氣沖沖,一個呼哧呼哧。
“留校的學生12點前一定要回宿舍!”王燦燦大吼,“我是管不了你了對吧饒星海!”
柴犬隔着衣服咬他的小腿,力度不輕不重,恰好起威懾作用,但又不至于傷害饒星海。
饒星海死皮賴臉:“王老師你真好。”
王燦燦:“饒星海,你現在跟你們宿舍的陽得意一個德性。——登記!”
饒星海在登記本上寫下自己的姓名和學號,那團一直堵在心口的沉甸甸的東西,漸漸隐去了形跡。
三月初,草地上的小草露出寸許芽頭,柳枝也憋着勁兒攢芽苞。新希望尖端管理學院開學了,招攬新人的社團和各種兼職活動又開始在海棠池的公告欄張貼廣告。
沈春瀾提前幾日回到學校處理開學事宜,讓他沒想到的是,周是非和陽雲也居然來得比自己還早。
兩人一個班長,一個副班長,全都是應曹回的要求提前回校,處理今年特殊人類技能大賽開賽事宜。
四月初賽,五月現場比賽,要處理的事情非常多,曹回顯然想把他倆栽培成學工處的得力長工。
周是非經過上學期末慘無人道的材料攻擊,已經深深明白當班長的不容易,逮着空就懇求陽雲也和自己換職務。
陽雲也看透了他的想法,或者笑笑,或者置之不理,或者請他吃頓麻辣燙,敷衍過去。
沈春瀾班上好幾個學生都報名參加了比賽,除了屈舞、萬裏、唐楹和喬芳酒這四位在高中時代已經有過名次的學生之外,他還看到了饒星海、宮商和龍游的名字。
他很懷疑龍游和饒星海都是沖着獎金去的。
在辦公室裏忙活了一天,沈春瀾在“憂愁者聯盟”裏發出感慨:當老師應該簡簡單單,只做老師該做的事情就成,辦公行政類的活兒,就不應該交給我們。
很快,幾位老師紛紛贊同。
假期時候,這個群十分沉寂,眼看要開學了,一天比一天熱鬧起來。
沈春瀾在群裏說了自己參與到中科院一個民國時期哨兵向導教育狀況研究的項目裏,衆人又是一番新感慨:“這是國家項目吧?”“沈老師以後可有得你跑了,我沒記錯的話,民國時期基本就京津地區、廣州香港和上海有規範系統的特殊人類教育。”
亂七八糟聊了一會兒,有人敲門。
沈春瀾心中一動:直覺告訴他,門外的人是饒星海。
果不其然,穿着銀灰色羽絨服,圍着大圍巾的饒星海鑽了進來。
看到這人穿戴着自己送的衣物,沈春瀾有些得意,還有些不好意思。
他的天竺鼠可沒有他這麽拘謹,一見到饒星海立刻在桌上開始狂奔,跑到桌角奮力一躍,饒星海立刻接住了它。
大屁股鼠在他手裏滾來滾去,又親昵又黏糊。
饒星海摸了兩下,手中一空:天竺鼠化作一團白霧,回到了沈春瀾身上。
“沈老師,新年好。”他站直了,規規矩矩地打招呼。
“新年好。”沈春瀾打量着饒星海。饒星海剪了個挺好看的新發型,一身合身的衣服,和半年前很不一樣。
“寒假過得好嗎?去哪兒打工了?”他問。
饒星海:“掙了一點錢。”
沈春瀾:“打的什麽工?服務員?銷售?”
饒星海憋了半天,沒勇氣撒謊:“去狼人的咖啡館打工了。”
沈春瀾:“……?!”
他的不悅完全挂在了臉上:“我說過讓你忘掉遠星社,別摻和。”
饒星海嚅嗫片刻:“RS的工資高。”
沈春瀾無奈極了,揮揮手:“假期結束,你不能再去了啊。乖乖在學校裏勤工儉學,等你上了大二,可以再去找別的兼職。不要着急,你上大學是學習,不是為了來掙錢,第一年好好體驗體驗大學生活,加入個社團,談個戀愛……什麽的。”
饒星海像是沒聽到最後那句話。他從自己書包裏掏出一個小紙袋,放在沈春瀾面前。
“沈老師,給你的新年禮物。”
沈春瀾愣住了。他只看了那紙袋子一眼,擡頭盯着饒星海:“別送東西,收回去。”
饒星海對他的拒絕早有心理準備,也有一堆說辭應對:“謝謝你一直這麽辛苦幫我做訓導。”
沈春瀾:“這是我應該做的,別送東西。這牌子不便宜,你自己用,好嗎?”
饒星海:“不好。”
沈春瀾:“你不拿回去,那我可扔了。”
這令饒星海吃驚,他忍不住往前半步,又收手站好:“可以。”
沈春瀾拎起紙袋子:“真扔了。”
饒星海:“你扔。”
沈春瀾果真把袋子扔進了桌邊空無一物的垃圾筐。
他沒有看饒星海,低頭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從這個學期開始,他決心要以更強硬的态度對待饒星海,讓饒星海知難而退,或者說,讓自己在心态上和饒星海劃清界線。
饒星海一聲不吭,室內的沉默一點點重起來,讓沈春瀾喘不過氣。他不得不擡頭,卻發現饒星海沒看自己,視線靜靜地落在垃圾筐裏。
沈春瀾又失敗了。
他從垃圾筐裏拿起紙袋子,用紙巾擦幹淨,放在了自己桌上。派克筆不便宜,這裏面的鋼筆至少也要花幾百塊。對饒星海來說,幾百塊不是随手就能拿出來的。
無論是金額,還是因這金額而傳達的心意,都過了頭。
“這麽好的禮物,你應該留着自己用。”沈春瀾說,“老師先幫你保管,嗯?”
饒星海一臉“你收下就行管你說什麽”的表情:“嗯。”
沈春瀾決定岔開話題。
“今年報名參加技能比賽的大一新生不少,學校有一個方便你們練習的新規定。”他拿出一張通知遞給饒星海。
從三月開始起,技能樓的訓練室将有限度地向參加比賽的大一新生開放,鄧宏負責給學生安排訓練課程。
饒星海和宮商本來就是在技能樓勤工儉學的學生,對于技能樓的設備,他倆比其他從未接觸過的學生更熟悉,
這一點或許可以在之後的訓練課程中讓他倆更迅速地熟悉對戰情況。
全國特殊人類技能大賽初中組、高中組和大學組的比賽項目與其他專業組別不一樣,偏重于展示學生的能力,而不是對抗性。
技能大賽最受歡迎的項目,是專業組別的哨兵和向導比拼。每一年在這個比賽上大放異彩的選手,都會得到遠比榮譽更多的收益。
同樣,這個大賽并不僅僅針對哨兵和向導。半喪屍化人類、地底人、狼人也會有自己的比賽類別,但個別報名人數太少的特殊人類族群,比賽項目可能會取消。
沈春瀾記得,之前某一年的技能大賽上破天荒地出現了三位茶姥。她們在鏡頭前展示了栽種茶樹、分辨土壤和空氣幹濕度的天賦,所有觀看過比賽的人,絕對會對這個只在國內出現的罕見特殊人類族群印象深刻。
總之,技能大賽是特殊人類群體的一次狂歡,而對于普通人類來說,它也肯定是有趣又新奇的觀賞體驗。
饒星海臉上已經出現了躍躍欲試的興奮。
“我和宮商明天就去找鄧老師。”他說。
沈春瀾正要叮囑他訓練時要注意的細節,辦公室的門再一次被敲響了。
周是非和陽雲也匆匆走入,把報到的學生名單交給沈春瀾。
今天是報到的最後一天,沈春瀾看一眼名單,發現了一處空缺。
“陽得意呢?他沒來報到?”
他看向陽雲也。
陽雲也臉色蒼白,攥着手機。
“我聯系不上他。問過爸媽了,他是昨天中午出發的,從家裏到這兒,飛機也就兩小時。我查過航班,三點準點抵達。但是直到現在他都沒出現。”
沈春瀾心中一沉:現在是下午六點半,陽得意失聯已經超過24小時了。
“陽得意有沒有說過他想去哪裏?寒假期間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沈春瀾抓起座機,給學校保衛處撥去電話。
“放假的時候很正常,年前他還跟朋友出門玩了幾天,都是鄰居,從小一塊長大的幾個小孩。我完全沒發現他有什麽不妥。”陽雲也急得說話都結巴了,“我弟弟他平時是皮了一些,但……”
陽得意失聯的消息很快報到了轄區派出所和危機辦相應科室。
陽雲也坐立不安,她不回宿舍,一直呆在沈春瀾的辦公室裏。宿舍裏的女孩都來陪她,饒星海、周是非和屈舞也在這兒呆着,沈春瀾的辦公室前所未有的擁擠。
曹回和系主任隔一會兒就問一次:“有消息了嗎?”
沈春瀾:“沒有,現在危機辦去機場調監控了。”
晚上八點,監控的情況回來了。
陽得意昨天下午三點四十五左右,帶着行李進入機場的地鐵站。
下午四點零四分,陽得意換乘。
四點四十分,陽得意再次換乘。
危機辦的人告訴沈春瀾:“陽得意五點左右離開地鐵站,從方家莊站點B出口離開,并且換乘了特630路公交車,在終點站下車。”
“特630?”沈春瀾沒聽過這個線路,“去哪兒的?”
“王都區。”
沈春瀾的心狠狠一沉。
看到他放下電話,陽雲也立刻詢問:“得意去哪兒了?”
沈春瀾知道王都區,但是他不認為眼前的幾個學生也知道這個區域的存在和它的意義。
陽得意只身前往王都區,而且帶着一個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