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奔逃
這是一個比想象中還要令人震驚的世界，薛逸被大貍花叼在嘴裏，穿行在對于一個城市而言顯得過于濃密的綠化帶之間，從那些本不該在初春出現的綠葉和枝條的縫隙中漸漸看清了這個城市的樣貌。
鱗次栉比的高樓間穿行着無數軌道，時刻都有大大小小的車輛在上面呼嘯而過。這些軌道的末端很有規律地分散開來，直接穿入周圍的高樓窗戶，因此街上基本見不到什麽人影。軌道路面再往上，偶爾可見快速掠過的小型飛行器，從體型看應該是無人機，只是不知它們在城市中起到的作用。
與荒涼的科技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地表濃密的植物群落，地面道路兩邊的喬木幾乎連成一條綠色的空中走廊，喬木下的綠化帶中，灌木似乎已經許久未曾修剪，枝杈伸得張牙舞爪。建築物腳下狹窄的幾分土壤裏也總是會有濃密的藤蔓植物長出來，蜿蜒地爬在牆面上，形成三層樓高的、大片大片綠色的圍擋。
薛逸可以想象，如果從空中俯瞰，這座城市大約會像是從一片森林中拔起來的。
大貍花的步伐很平穩，跑得卻并不慢。它帶着薛逸一路躲藏，穿過無數灌木花壇，飛檐走壁地越過連成一片的樹栅，然後停在一個挂滿青藤的院牆下面。這裏的青藤很厚實，對植物毫無研究的薛逸看不出這是什麽品種。
大貍花将薛逸放到地上，開始在牆根處嗅聞，不知在尋覓什麽。半晌，它回過身将纏在薛逸腋下的吊墜解開，放進裝着小本子的袋子裏，折好封口，最後開始在牆根下挖坑。
牆根下的土壤有些濕潤，大概是常年不見陽光，沒什麽雜草，很适合用來埋東西。
猜到了大貓的想法，薛逸湊過去和它一起挖，并且學着大貍花的方法将表層帶着青苔的泥土整片分開放置。看到幼貓的動作，大貍花頓了頓，終于什麽也沒“說”。挖好了一個不算淺的坑，把包着本子與吊墜的袋子埋進去，将表面的土壤踩實，又将之前小心分揀出的表層青苔敷在上面，才終于松了口氣。
薛逸看着大貍花的一系列動作，下意識擡起爪子碰了碰圈在自己頸間的腕表，心想這個東西為什麽不也埋起來？
大貍花沒有給薛逸太多的思考時間，它确認東西已經安全，再次叼起幼崽，沿着青藤的屏障飛快竄了出去。一路上，大貓都在盡量避免暴露在空曠的地方，但是在薛逸看來，出現在地面的活物本身就足夠顯眼了——如果沒有川流不息的交通，他都懷疑這座城市這根本是座死城。
當大貍花帶着薛逸在一處建築物的牆壁裝飾縫隙中休息的時候，薛逸第一次看到那些奇怪的飛行器。它們很輕巧，目測不過人的巴掌大，幾乎貼着地面飛行，從高處看下去像是一個個黑色的三角。
“幽靈的無人機。”大貓忽然強調了一句。
這幾個詞薛逸沒有聽過，也無法在腦中形成映像，只是從貍花變得緊張的情緒中了解到這大概就是他們需要躲着的東西。不過就這小東西，之前是怎麽在貍花身上造成那麽嚴重的傷的？薛逸心下疑惑，但也沒有輕視這個已經科幻了的世界。
似乎是為了回答薛逸的疑問，其中一個小三角突然間翻轉過來，大貍花叼起幼崽加速騰躍，在離開那道牆縫的瞬間，薛逸從餘光瞥到自己之前站立的地方崩塌了一大塊磚石。
即使做好了面對不可理解的高科技的心理準備，薛逸心下仍然震驚不已，回想着剛才磚石崩塌的樣子——那似乎就是一道光輕柔地打過去，然後磚石就碎裂了，沒有爆鳴，也沒有煙塵，好像是磚石自己無聲無息地解體一樣，就那麽嘩啦啦碎了一地。
薛逸感到一陣後怕，心想當初貍花那一身重傷卻沒有致命，簡直是身手絕佳啊！
大貍花開始狂奔，并且不停地變換着路線，不時有細碎的聲音出現在它周圍。薛逸被叼着看不到太多情況，但可以想象應該是那些東西追過來了。讓他感到慶幸的是那些飛行器速度并不快，暫時無法近他們的身，而且飛行器的攻擊應該只是一些程序，并不能預判貍花的轉向，因此只能追着大貓跑過的軌跡來攻擊，這無疑給他們提供了足夠的逃跑時間。
然而薛逸還沒來得及慶幸多久，突然有一團黑色的巨物轟鳴着沖出了街道拐角，幾乎完全堵住了大貍花的去路。直到被叼着從旁邊的樹冠上飛越過去，薛逸才看清那是一個騎着摩托車的人類。那人類全身裹在黑色的緊身铠甲裏，頭盔也是純黑的，騎着黑色的摩托，完全融成了一團。他的手裏還握着一把……應該是手槍的東西。
人類比機器靈活得多，随後而來的攻擊變得不太好躲。大貍花似乎逼出了自己的全部潛力，薛逸能感覺到咬在自己頸部皮膚上的力道變重了，有些疼，但為了不影響到大貓他只能努力忍耐，一聲不吭。
鼻尖突然聞到一股血腥味，薛逸知道大貍花受傷了，但它的速度并沒有慢下來，反而因為已經暴露行蹤而拼命加快。
幸運的是，在兩只貓逃進疑似市中心的商業樓群的時候，城市守衛終于被追殺者頻繁的攻擊驚動了。一群白色的流線型飛行器首先出手圍攻那些黑色的三角形無人機，緊接着有人類的警察開着懸浮車追來，不停向着騎摩托的黑衣人喊話。
大貍花的情緒卻并沒有因為警察的出現而放松，反而更加謹慎，它奔跑的速度也沒有任何變化。最終，在警察與追殺者糾纏的混亂中，大貍花帶着薛逸重新遁入了這個城市濃密的綠化帶裏。從危險中逃生的薛逸心裏卻高興不起來，不僅僅因為他無法理解這場追殺，也因為他聽見了大貍花不同尋常的心跳聲。
貓的心率比人類快這很正常，但不至于快成這樣——大貍花的心率現在已經連成了一陣不清晰的顫音，它的呼吸極重卻緩慢，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費盡力氣。然而它的行動仍然十分敏捷而迅速，身上的血腥味也少了，似乎剛才的逃亡中受的傷已經痊愈。
但是，這不正常。薛逸開始懷疑這些都是腕表表帶中那片藥造成的。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大貍花帶着他翻過了多少道圍牆，薛逸終于還是來到了城市邊緣的一片開闊地。說是開闊，這裏也僅僅是沒有那麽多建築而已，地面的綠化卻如同市中心一樣不可思議的茂盛。視野中的最後一道高樓被甩到身後，在一片如同小森林般生機勃勃的綠化中，薛逸看到了不遠處的巨大高塔。
高塔中下層延伸出無數軌道，一束束一排排分散入它周圍的城市中，如同一顆連着無數血管的巨大心髒。高塔上層周圍則停靠滿了形狀各異的飛行器，就在薛逸被震驚住的短短時間裏，那裏就有無數飛行器停靠和起飛，俨然是一個繁忙的交通樞紐。
大貍花帶着薛逸借助綠化慢慢接近那座交通樞紐，薛逸現在已經猜得到它想做什麽了，可他并不确定一只貓是不是真能做得到潛入飛行器而不被人類發現。即使這座奇怪的城市裏基本見不到出行的人類，但飛行器內應該還是屬于人類的領域。
忽然，毫無預兆地，大貍花從樹冠跳到了地面上。
“對不起……”它的體能似乎開始迅速衰弱，只能将薛逸放在路邊的綠化帶下面，“我可能堅持不到了……你一定要盡快……飛行器……引開……星……”
大貍花的精神開始渙散，薛逸甚至沒辦法連貫接收它的信息，只能在心裏胡亂猜測：它這是想讓我自己跑？讓我自己想辦法混上飛行器？它這是要去……引開誰？
似乎發現薛逸的無所适從，大貍花狠狠推了眼前的幼貓一把，爪子指着高塔的方向，近乎凄慘地拉長聲音：“喵嗷——”然後頭也不回地折返，将自己暴露在沒有綠化遮擋的廣場裏。
薛逸愣在原地，忽然渾身發冷。
看着大貍花的身影消失在他們剛剛跑過來的街角，薛逸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陪伴了他半年的飼養者，剛剛帶着他一路逃跑的大貓，估計是無法活下來了。回想起早晨大貓吞掉的那片藥，薛逸猜測它的作用大概是類似透支生命力以在一段時間內強化身體，所以當初在大貓吞掉它的時候，情緒才是那樣的悲壯。
薛逸直到這時才意識到挂在自己身上的腕表應該不是什麽簡單的東西，不然哪裏有人會不遺餘力追殺兩只貓呢。大貍花估計是知道它自己活不下來，才會将腕表托付給薛逸——在各個方面都表現得不像是個正常幼貓的薛逸。
他不知道大貍花是否意識到他本身是個人類，但他其實一點都不想被這些外物拖進危險中。他試圖将脖子上的腕表拆下來，卻找不到解開它的關竅。折騰了半天毫無成果，薛逸不得不接受暫時必須帶着它逃走的命運。
将心緒努力平靜下來，薛逸開始思考要怎樣才能混上一架飛行器。帶着腕表去找人類賣萌肯定是行不通的，他自到這個世界以來還沒有接觸過人類，不清楚這個世界的人對貓的态度，不能随意揣摩。那就只能找個行李混進去了，托運的不能考慮，因為不知道貨倉是否會提供氧氣，他只能盡量找找有沒有粗心大意的人将手提袋放在自己的視線之外……
薛逸一邊絞盡腦汁思考對策，一邊小心地沿着綠化接近樞紐塔。不管他能不能想到辦法，想要混上飛行器，首先要混進樞紐塔裏去。幸運的是這個奇怪的城市似乎對綠化有着近乎偏執的堅持，這一路上有不少掩體。
就在薛逸努力想要算清掩體最多的路線的時候，他身後的樹叢裏傳來一聲細碎的嗡鳴。薛逸緊張地回頭看去，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在樹叢上方，懸停着一架小型飛行器，漆黑的三角形外殼反射着樹葉間隙透下的光，隐隐有種肅殺的意味。
身體在大腦之前做出了反應，薛逸操着幼小的四肢飛快離開原地，沿着綠化狂奔起來。身後有樹葉被擊中的撲簌簌的聲音，他不敢回頭看，只能盡量憑直覺找尋掩體，向着樞紐塔拼命跑去，期待城市守衛盡快發現這個逃逸的追殺者。
幼貓的身體被薛逸用意志力壓榨到極限，直到呼吸裏似乎都帶了血的味道，他還是沒有甩脫身後的飛行器。薛逸開始有些埋怨那只大貍花，重生是多麽難得的一件事啊，為什麽那只貍花貓又要把他拖進生命危險裏呢。
就在薛逸體力透支，意識都開始模糊的時候，他的後背傳來一道巨大的撞擊力，他差點被撞暈過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打中了，腦海裏卻只有繼續跑這一個念頭。緊接着，薛逸感到自己的脖頸被什麽東西鉗住，那力道很大，帶着他離開地面，騰躍起來。
薛逸隐約看到一雙覆滿黑色皮毛的爪子在他身下奔跑，緊接着就失去了意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