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殿下

這是一艘不太常見的超小型輕裝甲飛船，或者可以被稱為私人戰艦，在一衆龐大的深空航天器中顯得無比嬌小。飛船上只有四間卧室，最多也只可容納八名乘客，包括機組人員。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艘飛船之所以能被稱為私人戰艦，是因為它還安裝了輕型裝甲和火力，是保證重要人物出行安全的必備座駕。

薛逸的第一次星際航行已經進行了二十四天，沒有經歷什麽蟲洞或者空間折疊，也沒有傳說中突破光障的各種異象，更沒遇到科幻小說中常出現的星際海盜之類。旅程持續至今顯得有些過于平淡，窗外的景色是一成不變的星空，就連計算天數的方式都是通過計時器才得以實現。

他能接觸到的人也只是有限的三個，外加一只貓。

是的，這艘小飛船上只有三個人類，其中一個是薛逸剛到這裏時遇到的那個有些神經質的女孩，名叫維伊，她至今還不遺餘力地教薛逸認卡片以及看教育動畫片。

薛逸見到的第二個人類也是女性，名叫可可，她的形象比較符合薛逸對女孩最傳統的認知，柔軟的淺茶色長發溫柔地披在身後，說話也柔柔的，飛船上的食物基本都是經她的手烹饪出來。除了同樣分不清貓和人的界限以外，可可各方面看起來都很正常。

第三個人叫阿敏，比神經質女孩更奇怪些，薛逸分不清她的性別。那頭金色板寸和棱角分明的面部骨骼配着柔和的聲線，有些混淆他的判斷。阿敏長期穿着一副看不出材質的輕铠甲，因此更加雌雄莫辨。

不過這三個人類還是有共同點的，那就是她們全部都是貓奴——字面意義上的貓奴。

薛逸不知道那只黑色緬因貓是什麽來頭，但它在這艘飛船上的地位無人能及。它想去哪裏沒有人會攔着，包括對薛逸而言是禁區的駕駛艙和中控室；它吃飯的時候會坐在主位，享用可可幫它切好的上等牛排，喝的是盛在精致茶盞裏的精品紅茶；阿敏會将自己的光屏拿給它玩，有時它懶得看，阿敏還會将上面的文件讀給它聽，簡直比另外兩個病得更深。

最重要的是，這三個人類給大黑貓取的名字叫做“殿下”——這個發音的真實含義薛逸昨天才了解到。殿下啊，這可比他當初的那只“将軍”霸氣多了。

當然，殿下的地位高了，作為它的“新寵”，薛逸在這架飛船上也受到了不少優待。除了駕駛艙和中控室不能去以外，他到別的任何地方都是暢通無阻的，包括眼下他最需要的資料室。

雖然薛逸對維伊的神經質有些不能理解，但女孩堅持教一只貓認字的行為對他而言就像一場及時雨。也許是因為成年人的邏輯能力進入了幼貓正處在學習期的大腦，薛逸對異世界文字的學習進度堪稱神速，所有的字母和單詞都可以做到過目不忘，僅僅學了十幾天，他就已經可以看懂對話簡單的教學動畫片了。

而現在薛逸發現了更适合他的學習方法，那就是資料室的資料庫終端。

這個世界使用的是注音文字，類似地球的拉丁語系，一共三十三個字母，外加四種标音符號。複雜的字母和标音使得這種語言的發音十分規則，幾乎沒有特例，只要學會了讀音規則，就算通篇都是不認識的單詞也可以完全正确地讀出來。反之，只要聽到一個單詞，就算不懂它的含義，也能夠完全正确地拼寫。因此，現在的薛逸已經可以使用資料庫終端随意查找自己從人類口中聽到過的任何詞語。

資料庫終端是一臺對比眼下常見的平板而言顯得有些笨重的電腦，方方的像個盒子，裏面插滿了資料芯片，其中一面是顯示屏。這個終端難得地擁有實體鍵盤，而不是全部使用語音和光屏輸入信息，這給薛逸的幼貓身體提供了不少方便。終端中的數據量極為龐大，它會用文字、圖片、語音以及視頻等各種手段解釋詞語，直觀的概念表達非常适合語言初學者。

輕車熟路地摸進資料室，跳上書桌，薛逸看到終端顯示的界面已經被不知道是誰退回了搜索欄，索性直接輸入自己今天聽到的感興趣的陌生詞彙。憑借超強的記憶力，他查了幾個詞彙：前線、克爾星、幽靈……幽靈？這個詞他好像曾經在哪裏聽到過。

回憶起數十天前大貍花帶着他逃跑的細節，薛逸想起追在他們身後的黑色三角形飛行器，那些家夥似乎就被大貍花稱為幽靈什麽什麽的。

薛逸看着屏幕上顯示的圖片和視頻，努力從文字說明中提取自己認識的詞語。

有人推門進來，薛逸回頭看到是殿下，于是繼續埋頭研究這個所謂的幽靈。殿下跳到他身邊的桌面上，一如既往地優雅坐好，饒有興致地看着屏幕上正在放映的視頻記錄。它的情緒裏現在充滿着好奇和探究，也對，作為一只貓，在面對自己不熟悉的東西時，大概無時無刻不在好奇。

薛逸無意在一只貓面前隐藏什麽，而且晚飯時間快到了，他必須抓緊。他對照着自己一層層查出來的生詞，終于弄明白了幽靈是什麽。

“所謂幽靈，其實是一種外星高等智慧生命體，它們有形卻無實體，可以被看到卻無法被觸摸。幽靈可以寄生在任何生命體中，被寄生的生命體将會在精神層面上死亡，軀殼供給幽靈驅使，軀殼達到壽限死亡後，幽靈會将自己抽出，尋找下一個寄生體。殺死幽靈的方法只有湮滅，而想殺死已經寄生在生命體中的幽靈，則需要将被寄生體同時毀滅。”

“幽靈族群之前很可能吞食過某個蟲族族群，此類蟲族的外殼極為厚重，體內存蓄大量氣體，可以在宇宙空間飛行，因此幽靈開始借助它們的軀殼進攻帝國。人們不知道幽靈為什麽有如此旺盛的進攻欲，只能猜測大約于它們的繁殖方式有關。”

“現如今，幽靈與帝國間的戰争已經持續了數百年，帝國節節敗退，已經淪陷了數個恒星星系，目前只能将全部軍隊龜縮在起源星系中才得以存活。”

薛逸盯着屏幕發呆，從這些信息來看，帝國并不平靜。事實上，從他被貍花貓帶着逃亡的時候就該料到這種不平靜的。

回想起那天的事情，薛逸這才恍然，那個騎摩托追在自己身後的黑衣人大概已經被幽靈寄生了。帝國的版圖被幽靈吞并不少，有幽靈寄生在人類身上似乎也不該是新鮮事，所以它們手裏有無人機也是理所當然，甚至如果哪天有幽靈開着戰艦出來都不會讓薛逸感到驚訝。

又仔細想想，薛逸的心裏放松了一些——既然帝國現在還能偏安一隅，沒有被幽靈從內部打散，那麽就意味着帝國至少有一種有效的方式可以甄別正常人類與被寄生體。

可可的聲音在屋外叫大家吃晚餐，薛逸這才從屏幕上移開目光。他看到殿下正從旁邊的沙發上慢悠悠站起來，打了個呵欠，它腳下斜躺着一塊信息平板，估計是被它拿來當睡墊了。見到薛逸看向它，殿下抖了抖毛，一步躍過來，叼起幼崽的脖頸跳下書桌，腳步輕快地跑出資料室。

今天的晚餐照例是牛排，配餐是青豆泥。這似乎是殿下很喜歡的搭配，所以一日三餐都是它，人和貓都一樣。薛逸十分懷疑這艘飛船上的糧食儲備全部都是牛排和青豆，他看着面前被切成細丁的牛肉，有些難以下口。

再優質的食材吃了近一個月，誰都會難以下口的。他滿含怨氣地擡眼看向負責做飯的可可，又看了看似乎對牛排百吃不厭的殿下，心裏有些絕望。

殿下忽然擡起頭，好像接收到了幼崽的怨念，然後它默默看了可可一眼。可可也擡起頭，看向殿下，又看了看薛逸，最後起身轉進廚房。不一會兒，她拿着一盒魚罐頭和一杯果汁出來，換走了薛逸面前的牛肉碟。

魚罐頭啊，聞起來就讓人食指大動！可可妹子太細心了，簡直是貓奴典範！薛逸迫不及待地埋頭大吃，心情好到沒有發覺自己本能地開始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诶，慢點吃，別嗆到。”可可有些緊張地提醒着，将果汁向幼貓輕輕推近了些。

薛逸咂着嘴裏久違的魚肉味，感到無比幸福。它顧不上喝什麽果汁，而是埋頭飛快地把罐頭吃光，又專心把邊邊角角裏的肉末都舔幹淨。不知下回能吃到魚罐頭是什麽時候了，他不能浪費。罐頭的湯汁粘在他的下巴和胡須上，薛逸也懶得管，心想一會兒等回到房間扯點紙巾擦掉就好了。

視野忽然被一團黑色的毛發占據，然後薛逸的下巴上傳來一陣溫熱的感覺，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是殿下湊過來舔了一口他嘴邊的湯汁。薛逸看了看面前已經被自己吃幹淨的魚罐頭，心想原來殿下也不是對牛肉百吃不厭的，明明也很喜歡魚，那以後能不能多吃幾次魚罐頭啊？

殿下的動作僵了一下，情緒裏帶了些懊惱，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舉動有失身份，于是轉身回到自己的餐盤前端正坐好，低着頭不知思索着什麽。可可看了殿下一眼，扯了點紙巾，幫薛逸擦幹淨嘴邊的湯汁，又把裝着果汁的杯子微微傾斜，小心翼翼喂幼崽喝了。

見幼崽被伺候好，殿下起身，無比自然地叼起薛逸回了卧室，跳上床用尾巴圈着巴掌大的幼崽，眯起眼睛開始睡覺。

薛逸窩在大貓的懷裏有些哭笑不得，他還不困呢，還想去資料室繼續查找關于幽靈的事情……不過，算了，反正他現在是一只貓，也沒必要那麽關心時事啊戰事之類的。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薛逸開始漫無目的的發呆，目光移到殿下蓬松的尾巴上，看着它柔軟的毛發随着呼吸輕輕顫動着。

他一直更偏愛長毛貓，雖然有些難打理，但它們的皮毛摸起來真的特別柔軟，把臉埋在裏面能讓人的心都化了……不知道現在變成了貓的他還能不能感受到那種觸感。

擡起爪子，十分注意收好了指甲，薛逸用肉墊輕輕碰了碰殿下尾尖蓬松的毛發，手感和他想象的一樣好。殿下似乎有些不舒服，尾巴挪開，薛逸不死心地伸爪繼續摸，尾巴又甩到另一邊，他略微起身，将那根毛茸茸的尾巴抱在懷裏翻了個身。

一雙紫色的大眼睛出現在薛逸面前，眼中透出逗弄的意味。

薛逸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讷讷地放開爪子裏的尾尖，尴尬之餘又慶幸自己現在是一只小奶貓，愛玩鬧這也沒什麽可奇怪的……嗯，根本不用覺得羞恥。

殿下并沒有在意幼崽玩它尾巴的行為，伸出爪子将薛逸攬進懷裏，露出肚皮讓他躺得更舒服些。薛逸感受着大貓溫暖的體溫，真的開始有些犯困，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