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人回到了家裏, 上上下下漆黑一片。

俞适野在門廳處站了半晌, 撥了兩回燈也沒見亮,不由迷茫地看了溫別玉一眼。

溫別玉:“……家裏跳閘了。”

今天晚上發生了太多事情,他已經沒有解釋為什麽跳閘的欲望了。

俞适野也沒特意問這種小事, 很快找到總電閘,重新開好。立刻的, 房子發生了溫別玉意想不到的變化,門廳的燈一節一節亮起, 一個溫別玉從未聽過的電子女音開口說話:

“Hi,主人,歡迎回家。主人已經好久沒有和小馨說話了, 小馨好想念主人。現在室內氣溫16°, 已為主人打開中央空調;今日濕度61%,空氣質量良好,請主人放心;天晚了, 主人該睡了, 聽一首輕音樂放松身心,準備進入睡眠吧……”

“這是什麽?”鋼琴聲中,溫別玉一臉茫然。

“智能家居系統,你平常一點都沒有了解這些嗎?”俞适野也很奇怪。

“我當然知道這是智能家居系統。”溫別玉頓了下,“我想問的是, 為什麽斷電跳閘之後, 你家裏突然有了智能家居?”

“我家一直有這些。”俞适野糾正溫別玉,都是做這行的, 他怎麽可能不用自家生産線的産品,“但是吳姨哪裏都好,就是對這些智能家居過敏,一打開這些,她就手忙腳亂,不知道怎麽做事,所以平常家裏不開設備。現在是斷電恢複後,它跟着自動開機了。”

他說着,又說了句話:“小馨,喝水。”

“好的,主人。已為主人準備30°的溫水。”

短短時間,桌上燒水壺的紅燈就變成了綠燈。

俞适野将水杯拿到燒水壺底下,感應頭自動将水杯注水至八分滿。

他将杯子裏的水一口氣喝完後,向樓梯走去。

“休息吧,我先洗個澡,你累了就早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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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上了樓,人體感應一路随行,俞适野離開的地方,燈光變暗音樂停止,俞适野前進的地方,燈光變亮音樂開啓,就好像有個看不見的遙控器随着俞适野一路前行。

到了樓上,俞适野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仔細把身上沾染的味道統統沖掉以後,才自浴室回到卧房。

一出來,燈也亮着,音樂還有,溫別玉正靠在床頭看一本書,薄被子松松搭在他腰間,他的眼睑已經合了一半,卻沒有閉上,像在等待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方才在萬物無語的時間裏依舊強撐。

俞适野看了一眼時間,将近兩點了,遠遠超出他們平常的休息時間。

“怎麽不早點睡?”

“不困。”

“現在睡嗎?”

“嗯。”

俞适野再喊了一聲:“小馨,睡覺。”

“好的,主人。”房間裏的音樂停止了,再度響起的電子音音量也變低,如同耳語那樣,“已為您調整到睡眠模式,好好休息,有個好夢……”

燈光熄滅。

空調模式調整。

最後是窗簾,嗡的一聲,緩緩覆蓋窗戶。

***

兩個人在床上躺下了,那只俞适野最早買回來的巨大的熊,依然橫在床的最中間。

溫別玉躺下的速度比俞适野慢一點,他的視線越過了這只高高的熊,看見了躺在另一邊的俞适野。

遮光窗簾掩了夜最後的亮,溫別玉觸目所及,是一片漆黑的朦胧,但他能夠知道,俞适野的臉,應當如這夜晚一樣,虛無的平靜着。

他的背脊靠倒在床墊上。

熊分割了他們,他的目光離開俞适野,停留在天花板上。

溫別玉不太理解俞适野今晚的态度,不明白對方為什麽能這樣平靜,就算這些事情他曾經經歷過,猜到了真相,他也該為自己被傷害這件事生氣。

可俞适野既不茫然,也不生氣,在醒來的第一時間,他就進入了談判的狀态,以最簡便的方式和最冷靜的态度,為自己追求最大的利益。

哪怕在事情結束之後終于露出了一點不耐煩不高興,這些不耐煩不高興也在離開醫院時候立刻消失。

從頭到尾,都像個旁觀者。

溫別玉閉上了眼睛,他心中的感覺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怎麽形容,說也奇怪,剛才坐在床上等俞适野的時候,明明困得閉閉眼就能昏睡過去,可現在真躺下了,困意卻走失了,他無所事事地躺在床上,感覺有點難熬。

就在這時,熊的那一側,突然傳來了一些細碎的動靜,不是聲音,是有人在床上翻身時候帶來的一些顫動。

溫別玉一開始沒有在意,直至感覺到有過于頻繁的輕微的動靜從對面傳來。

他有些奇怪,也有些預感,撐起身體,再一次看向床的另外一側。

俞适野翻了個身,側身睡着。他的身體蜷起來,臉埋在熊的肩膀處,被絨毛擋住了表情,但露出被子的一只手,屈握成拳,時不時收緊一下,身體也在同時不安的動彈着,溫別玉剛才所感覺到的動靜,就是從這樣細小的反應中傳遞出來的。

溫別玉注視了一會,将橫在兩人中央的熊拿走丢床底下。

沒了遮擋,他再湊近一點,總算在黑暗中看清了俞适野的臉,對方閉着眼,但拉直嘴角,擰起了眉頭,整張面孔都很緊繃。

俞适野睡着了,正做噩夢。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溫別玉已經抱住了俞适野。

他躺了下去,和俞适野面對面睡覺,他的手臂橫過俞适野的身體,來到對方的背後,手掌貼合在對方的背脊處,力道均勻的撫摸着,試圖驅散困擾俞适野的噩夢。

擁入懷中的身體比溫別玉預想的還要僵硬,俞适野杵在那裏像一根木頭,而這木頭還蓄勢待發,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是緊實有力的,都在和什麽東西較勁角力。

一會兒後,也許背後的安撫有了作用,俞适野的身體慢慢變軟,看着似乎逐漸擺脫了噩夢的影響……但立刻的,有聲音響在溫別玉的耳旁。

溫別玉才知道,對方不是睡安穩了,而是醒來了。

“……別玉?”

“嗯。”

“我做了一個噩夢。”

“什麽噩夢?”

和人說了兩句話,俞适野清醒許多了。他頭腦清醒着,身體卻相反,一種刺麻的感覺遍布了他的身體,這可能剛才睡姿不好,壓迫到了血管的緣故。

俞适野慢慢說:

“我想想……是一個很可怕的生存類夢境。我跟着一船人到了一個荒島度假,結果還沒上岸,船就觸礁了,好不容易游過最後一段距離,天又下了暴雨,在暴雨之中我們沖進小島,結果小島是蟲子的聚居地,這些蟲子拿着電鋸,追殺我們……”

“《異形》加上《電鋸驚魂》?”

“差不多吧,反正是個又恐怖又累人的夢,光在夢裏馬拉松沖刺就累得我出了一身汗。”

他們說話的時候,溫別玉的手依舊放在俞适野的背上,還是不疾不徐地拍着。

俞适野被人拍得都有點打瞌睡了,但他控制住了自己,正好醒來久了,血液也終于從脊柱的位置流向身體,像一道熱流似,驅散了那些麻木和冰涼。

“晚上沒有吓到你吧?”

“嗯,吓到了。”

俞适野頓時沉默了,他本來都做好了聽溫別玉說不在意沒吓到的,但結果,溫別玉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他無語半晌,抱怨說:

“你這樣讓我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你知道。”

俞适野确實知道,這種事情他們做過很多次。

他将蜷起的身體舒展開來,擡擡胳膊,将手臂搭在溫別玉身上,稍一用力,溫別玉就整個進入了俞适野的懷抱,俞适野再拿下巴蹭了蹭對方的發頂:“我錯了,別生氣。”

溫別玉:“……嗯。”

貼得這樣近,兩人都感覺到對方的心正抵在自己的胸口跳動。俞适野覺得這個距離實在有點過了,于是他出聲。

“有點渴,我去喝杯水。”

他放開溫別玉,下了床。安置在近地面位置的感應燈感應到有人體在行動,倏地亮了起來。

那是貼在牆壁折角處的感應燈,高度正好到人體的膝蓋處,細細的一條,有點像演唱會時揮舞在粉絲手中的熒光棒,但更加簡約時尚,恰好到處。這些感應燈差不多每五米左右鋪上一根,這樣無論俞适野走到哪裏,光線都不昏暗不刺眼,對半夜起床的人非常友好。

原來這個房子有這麽多自己沒注意到的設計。

住了這麽久才發現,有愧于他設計師的身份。

但也不能全怪他不敏銳,之前他根本不想知道這個家是怎麽裝修和設計的。

外頭傳來了一些響動,是俞适野喝水的聲音。而後,方才熄滅的夜燈再次亮起,俞适野又帶着一身光亮回來了。

兩人一左一右在床上躺好,中間的熊到了地上,沒再回來,他們似乎睡得近了一些……但并非如此。

溫別玉重新閉上了眼睛,他的思想猶如一臺精密的儀器那樣緩緩轉動。

俞适野對夢的描述是假的,他做的夢,絕非他嘴上說的那樣。

俞适野起床喝水也并非真想喝水,他只是在不經意越過界限的兩個人之間,重新拉出一道正确的距離。

一路思考到了這裏,溫別玉才發現,自己剛才抱住俞适野的時候,居然沒産生什麽猶豫。不過這種時候,這點小細節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他想着想着,睡着了,做了一個夢,也有可能只是大腦皮層上的某一處褶皺被輕輕挑開了,露出存儲在裏頭的片段。

高中的時候,有一回語文老師布置了為期兩個月的出報紙課外活動。

這是個小組活動,3-5人一組,出一張四開的報紙,班級裏的人很快組好了隊,紛紛行動起來。那時他是班長,剛剛偷偷地利用職權和俞适野成為同桌不久,暫時還沒怎麽說上話。

以前的俞适野和現在一樣招人,可那時他更酷,并不是那種獨來獨往不茍言笑的酷,而是驕傲又霸氣,絕對沒有什麽事情能夠難倒他的那種酷。

當然了,如果被周圍的人煩久了,他也會板着臉開始放冷氣,再用犀利的目光驅散身旁的人。

或許是因為這種夠不上的距離感,大家開始更喜歡遠遠地圍觀俞适野,導致要做小組活動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于上前邀請俞适野。于是最後,其他人都組好了隊,單落了俞适野一個人,俞适野就被語文老師點了去,和老師組成了一個隊伍,從此開始了每出一個欄目,都要從收集資料開始向老師打報告的日子。

那幾天裏,俞适野看誰的目光都是冷飕飕的,下巴也永遠擡得比正常的角度高上三分。

惡性循環,其他人覺得俞适野越來越酷,距離俞适野越來越遠;而在他眼中,俞适野卻越來越委屈,委屈得都要爆炸了。

他抓住機會,趁虛而入,再一次使用班長的身份,以自己小組進度很好為理由,向老師申請進入俞适野的小組,幫助俞适野完成報紙。

他的要求毫無疑問被批準了,從此,他就有各種各樣的機會單獨接近俞适野,順俞适野的毛。

……

後來他們在一起了,每一次俞适野受到委屈,他總能一眼發現。

俞适野從不是一個忍耐的人,也從不隐藏自己的情緒。他的情緒來得很快,一旦被人安撫,去得也很快。

這時候,他就會來到自己的懷裏,蹭一蹭,抱一抱,特別親昵與甜蜜。

……

這一切改變,都是因為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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