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和趙天遠的會面只是俞适野積壓下來的衆多工作之一, 緊接着, 企業展會又來了。這事雖然不需要公司老總全程跟随,但俞适野還是在展會的頭天抽了個時間,前往自己公司的展覽區轉了轉。

展會風平浪靜, 既沒有公司來找他談合作,也沒有遇着什麽突發事件。

俞适野呆了一會兒, 确認自己不需要留在這裏,便準備離開, 這時,展覽館的門口正好進來一行人,幾個展會主辦方陪着一位前來暖場的明星走進來。

正好迎面, 俞适野認出了這位明星。

滕宣, 新晉出道的小鮮肉,先上了一部大制作的電視劇,又連連官宣了好些高端代言, 一副後臺很紮實的樣子。

以上所有信息, 全是孟啓航發來給他的,俞适野在工作的間隙點開微信看了一眼,沒抽出手來回這些沒營養的消息,倒是把人記住了。

因着這點印象,他在迎面碰上時多看了滕宣一眼, 并意外地發現滕宣也多看了自己一眼, 目光中甚至露出了一些異樣來,讓俞适野感覺到了些許奇怪。

……別是看我長得比他還好看, 所以驚訝了吧?

俞适野略帶調侃地想着,他不在意這個明星,因而也沒有把對方的眼神放在心上,才踏出展會的門,就忘了這個小小的插曲。他拿起手機,給溫別玉打了個電話。

“別玉,今天我下班早了點……嗯,”他的尾音挑起來,像貓類惬意地勾起尾巴,“你在哪裏?我去找你,我們一起回家。”

俞适野走後的不久,滕宣也離開了企業會展。

他秘密的進入了一家酒店,進浴室洗了個澡,又在此等待了半個小時多,房門響起被刷開的聲音,他拿着早就準備好的玫瑰,迎上前去,擁抱走進來的女人,親吻她的嘴唇。

女人并不年輕,可她很美,像雨中的花一樣美,而且很有錢,身上随便一套衣服,就是高定,就是奢侈品。

室內漸漸響起暧昧的喘息聲,一雙手搭上了滕宣的背脊,那雙保養良好的手纖纖光潔,如同音樂家的靈動雙手。

滕宣親密地讨好着女人,有些猶豫,不太肯定地對女人說:“今天我好像看見了你兒子,和你長得很像……”

他的話換來了一聲柔和的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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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擡起臉來,燈光照亮了她的面孔,正是俞适野的母親,許音華。

“是嗎?在哪裏看見的?”

***

溫別玉給俞适野的地址是一個木工工廠,當俞适野來到這個工廠的時候,溫別玉還在工作,他穿一身藍色的工作服,一身木屑粉塵,手裏頭拿着個半成品的抽屜,正和工人溝通交流。

他們的聲音都很大,就算站得遠,俞适野也能聽見工人辯解的聲音。

“大家都是這樣……你這樣材料耗費更多,工期更長,成本也高……還麻煩……”

“就按我說的做。”

下邊則是溫別玉的回複,不高不低,非常确定。

工人又嘀嘀咕咕說了兩句話,這回聲音比較小,俞适野聽不見了,但他看見,在這兩句說完以後,同溫別玉說話的人就無奈地轉回頭,重新來到制造工具前。

人顯然還在忙。

俞适野決定不打擾溫別玉,自己抓了個工廠員工,問明白溫別玉的休息室後,自己前往那裏等人。

木工工廠的休息室裏,似乎也飄灑着一層輕薄的木屑,環境僅能說不差,但隔音還不錯,進來了之後,就不怎麽聽得見外頭的加工聲音了。

俞适野坐在沙發上,目光漫不經心地轉了轉,突然發現桌上放置着一個木杯子,杯子剛剛做好,表面的漆才幹,造型和前幾天自己剛剛打碎的杯子相差仿佛。

……是特意給我做的吧?

俞适野翻來覆去地看了會兒,心頭微動,反正等人也是閑着,他決定給杯子補上點東西,于是拿手機百度了張照片,又在休息室的桌面找上一會,找到一柄量尺和一根油性筆,開始對照手機圖片,沿着杯壁一下下測量描點。

他的動作很娴熟,速度也很快,不一會兒,一個小小的輪廓就出現在杯沿上,乍看上去,和手機圖片上的也沒多大差別。

就在這時候,休息室的門被打開,溫別玉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來:“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不叫我一聲?”

“遠遠看你在忙呢,忙完了嗎?”俞适野放下手中在畫的杯子,轉頭看溫別玉。

進來的人身上依然穿着那件藍色的工作服,手裏還提着兩個抽屜,一個抽屜就是最普通抽屜,肚子裏光板一片;另一個抽屜裏頭有長短不同大小不一的分隔,分隔區的材料,像板材又不是板材。

俞适野不知道怎麽形容,好奇的摸了下,問溫別玉:“這是什麽?”

“矽藻泥,吸水用的。”溫別玉解釋。

“為什麽要在抽屜裏放這種東西?”俞适野有些費解。

“做裝修的客人是資深的書法繪畫愛好者,為他的俱樂部定制了一批書桌。因為是公共場合,不适合将東西擺放在桌面,以免顯得過于雜亂。所以我給這些書桌的抽屜做了點小設計。”溫別玉簡單比劃,“可以将紙、筆、硯臺分開放置收納,就算放置進去的時候沾着一點水也不怕,矽藻泥的吸水效果很強,幾秒鐘就能讓水珠蒸發消失,不怕抽屜黴變。”

俞适野明白剛才溫別玉和工人說的是什麽了,他仔細觀察着抽屜,越觀察越覺得實用,不免贊嘆:

“做起來比普通抽屜麻煩得多,但做了和沒做感覺就是不一樣。”

溫別玉笑了下。

當他的設計被變得稱贊的時候,他總會微笑,微笑裏帶着點驕傲;而當稱贊他的人是俞适野的時候,驕傲裏更混入了些許開懷。

人總想被稱贊,更想被他在意的人稱贊。

“我收費貴。”溫別玉含蓄說,“貴有貴的道理。”

俞适野可稀罕這樣的溫別玉了,他攬過溫別玉,讓人和自己一起坐着,再擡起手,讓手指穿過對方的頭發,把一點纏在對方頭發間的木屑挑出來。

頭皮被俞适野的指尖擦過,麻麻的,癢癢的。

溫別玉身體反射性地顫了下,目光正好瞥見桌上被畫了只松鼠的杯子,他愣了下:“這是……你畫的?”

“對照着圖片畫的。”俞适野給他展示手機裏的圖片。

溫別玉将兩者對比,更意外了,他還記得高中時候俞适野那一手火柴人畫技:“摹得很像。”

“那可能是因為,我用了個笨辦法。”

俞适野向溫別玉展示自己的“手藝”,他再度拿起量尺和筆,先量圖片,再量杯子,算好比例與結構,最後等比照搬過去。

溫別玉也啞然了。

理論上來講,這個方法确實能将畫摹得很像,就是挺累的,還是那種很無聊的累法。

他有些好笑,情不自禁問:“怎麽會想到這種方法?想學畫畫,報個班不就好了?”

他說着,拿起筆來,随手兩步,将俞适野沒有畫完的部位給補完了。

俞适野環着溫別玉的腰,趁機說:“再畫點,給松鼠畫串丸子,讓松鼠臉頰嘟囔囔地嚼着丸子……對,就是這樣……還有旁邊,也再補點可愛的關東煮……”

都說到了這份上,溫別玉立刻發現了,雖然沒有停筆,但頗帶無語地問:“我哪裏像松鼠了?”

“實話就是哪裏都像。”俞适野笑了一聲。

“我教你畫。”溫別玉又說。

“不,我對學畫畫沒有興趣。”俞适野說,“我有興趣的,就是一點一點把東西描下來。”

這話說得奇怪,溫別玉側頭瞧了俞适野一眼,瞧見對方含着笑的樣子。

那層笑是道薄薄的膜,膜下有着俞适野深邃的眼。

俞适野對溫別玉說:“我在國外的時候,描過一張照片……”

狹小的室內,只放得下一張床鋪,桌子是架在床上使用的。但床邊好歹有條過道,過道後是一面逼仄的窗。

畫板擋住了三分之二的窗,剩下的一點光,跟鑲邊條似的鑲在畫板的周圍。

春夏秋冬,四季自窗外滑過,輪替一如照相館裏單調的背景布幕,那布幕也是黯淡的,陳舊的,僅剩的丁點亮色,全集中在了那塊畫板上。

他很忙,不是經常畫。

但每一天回到出租屋裏,都會先摸一摸這塊畫板,看一看畫上的人。

看見的第一眼,心會平靜下來,勞累和疲憊會像消融在熱水裏一樣自他身上消融幹淨;可看見的第二眼,情緒就開始沸騰,如同溫暖的流水一下變成了滾燙的岩漿,在他身體裏頭恣意地沖撞破壞,催促着他撕開單薄的影像,回到溫別玉身旁,重新擁抱住真實的人。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額外痛苦,并于此醞釀出對自己和自己堅持的懷疑。

但最後,他還是會拿起筆,在這張紙上描着點。

每一點點在紙上的墨點,也是每一點點在心上的血點。

“那張照片真的很難描,我描了很久,毀了很多張紙,後來……”

“後來怎麽了?”溫別玉忍不住問。

俞适野的眼尾揚起來,挑起一抹笑,遮了其餘的:“後來就熟能生巧,得到了這個奇怪的技能;再後來,發現還是真人來得好。”

我将愛放在紙上,又将紙藏入抽屜。

許多年後忐忑的将抽屜打開,以為自己将看見一幅蛀滿蟲眼的畫,可分秒不賒的時間并未降臨在它身上,并未磨滅它姣好的容顏,仁慈的上帝垂憐它,許它以特權。

它鮮妍美麗,一如最初。

俞适野出神了一會,突然對溫別玉說:“別玉,我現在手頭上還有一件事。這件事就像描點畫畫那樣,很笨,很傻,吃力不讨好,我有些想做,但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做。”

他将自己和趙天遠說過的分散性潛入小區式老年公寓同溫別玉說了。

他說的時候,聲音很穩,客觀的評價着這件事的優缺點,其實沒有什麽優點,全是缺點:“這是一個創新,創新全部是艱難的。需要燒很大一筆錢去宣傳去推廣,但未必能夠宣傳推廣得出去,畢竟老年人并沒有租房的習慣;而且這件事負擔着不少的責任,一個疏忽,可能反而釀成誰也不想看到的意外事件。至于做成這件事之後有多少利潤,那更是一個巨大的問號。從商業的角度出發,我完全沒有必要做這些……”

“那你為什麽做?”溫別玉輕聲問。

“可能是……千金想買心頭好吧。”俞适野也分析着自己的心态,“事情總要有人做的。”

“那就做,失敗是正常的,就算描點畫畫,你不是也撕毀了很多張紙,才最終成功的嗎?哪怕你虧到一無所有,我也在,我賺的錢足夠我們兩個人生活了。俞适野……”

“嗯?”

“相較過去,”溫別玉清晰地告訴人,“我可以失敗,你也可以失敗,我們能夠承受失敗帶來的後果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俞适野:我為愛發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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