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麒麟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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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牆的木炕卸了炕桌,四周放了厚厚的松江布軟枕,圍出一片小小的天地。紀氏的一對龍鳳胎,六少爺嘉川和七姑娘頌和,一個大紅,一個明藍,趴在西域過來的花毯上,兀自咦咦哦哦的玩的開心。
端和拿着一個布老虎逗嘉川,小男孩,才剛六個月不到,力氣就是有的。哼哧哼哧爬到端和這邊,伸着纏了七彩繩的小胖手咦咦的叫着,武寧侯府獨有的大眼睛睫毛長長的,濕濕的,像是浸了水的琉璃珠。端和心裏軟的一塌糊塗,幹淨把布老虎遞給他,又俯身在他柔嫩白胖的小臉上親了一口。
他捧着布老虎,咯咯笑。端和就看着他,也咯咯笑。
南窗大炕上,寧老太太看着這一幕,不知怎麽的,心頭就有些酸,微微的嘆了一口氣。
紀氏給寧老太太續了杯茶:“母親這是怎麽了?今兒個是好日子,可不興母親這麽唉聲嘆氣的。”
一大早接到蘇州府的消息,三太太小盧氏十月懷胎,四月三十的夜裏發作,熬到五月初一,生下一個大胖小子。
三房沒有男嗣,寧老太太心底多有遺憾,這個紀氏是知道的。如今得到了好消息,怎麽也不見得老太太有多開心!
寧老太太強打精神:“是啊,今兒個是個好日子,一大早喜鵲叫喳喳,果然給我送來了好消息。只是,哎。”
寧老太太言未盡,聲先嘆。紀氏順着她的眼神看見摟着自家閨女親個不停的端和,驀地明白過來了。
當年端和回京,武寧侯府對外放出的消息是身體不好,回京養病。這是對外頭的說法,內裏誰人不知道端和回來時候那奄奄一息的樣子。寧老太太顧慮的,怕是端和與父母嫌隙已生,難再補救。
“端姐兒是個好孩子,聽話又懂事。母親且看她哄嘉哥兒和頌姐兒的模樣,可不是要疼進骨子裏去?那是她嫡親的弟弟,端姐兒必然也會好好疼愛的。更何況,”紀氏壓低了聲音:“端姐兒向來是重情意的,以後也必定會和睦如初。”
寧老太太拍拍紀氏的手,寬慰一笑。
今日是端午,依着京都的風俗,是要吃粽子喝雄黃酒的。午膳紀氏是留在松柏堂吃的,便如她說,四爺和一道同僚去城外護城河看龍舟賽去了,怕是一時半會的也回不來。她冷冷清清的回疊翠軒吃也沒意思,還不如留在松柏堂蹭飯。
寧老太太拿她沒辦法,揶揄了她兩句,卻還是讓小廚房多加了幾道菜,都是紀氏愛吃的。
今日是端午節,重頭戲自然是粽子。府裏前段時間為着今日準備,新鮮的葦葉,上好的糯米,還有各色的果子蜜豆。今早大廚房一早包好了上了籠屜蒸,這會兒剛剛送過來,還燙手。
白芷淨了手給端和剝了一個八寶餡的,放進透白的白瓷牡丹紋盤裏,端和剛拿起筷子,外頭來人說永安公主那裏來了人,給她送來了今日過節吃的粽子。
永安公主喜歡端和,隔三差五的就往府裏送東西。再加上孟淺這個小姐妹,武寧侯府與沐陽侯府的下人忙的很。後來兩府的下人辦事辦得多了,大街上一擡頭,哎呦是您哪,怎麽,給主子送東西?可不是,你這也是?!都是都是!!!
今日來的是公主身邊的章嬷嬷,約莫五十歲出頭,是公主打從宮裏帶出來的,笑意盈盈的十分和藹。
寧老太太給她看了座,端和倒騰着小短腿過去,喜滋滋道:“怎麽今日還是嬷嬷親自來的?”
章嬷嬷笑盈盈的看着端和,小姑娘身量未長開,還帶着肉肉的嬰兒肥。因着如今天氣熱了,穿了一件鵝黃色辛夷花鑲領淡藍色底子的交領衫,水藍色的鑲邊裙,盈盈的眼睛裏透着一股子清澈與靈氣。她也是宮裏府裏幾十年打磨過的,如今這樣清澈幹淨的眸子,可是少見的緊。怪道公主喜歡的厲害,只差當親閨女了。
“公主說了,姑娘難請,她又想念的緊。只好派我這個老婆子過來看看姑娘,回去好與她說上一說。”章嬷嬷道。
端和有些無奈,哎喲,她明明三天前才去過的好不好。
“公主對我思念的緊,我也甚是想念公主的呀!”端和捧着小肥臉很是正經:“嬷嬷你看,我今兒個特特戴上了公主送我的耳環,只為了睹物思人啊!”
這小丫頭,也不知道在哪裏學的這一出!章嬷嬷樂不可支,寧老太太捂着臉不願意看孫女,紀氏在旁邊笑彎了腰。連原本兀自玩的開心的嘉川與頌和,也都一臉茫然的擡起頭來,咯吱咯吱的笑了起來。
章嬷嬷抹了一把眼角的淚:“姑娘放心,你對公主的思念之情,我這個老婆子一定給你帶到。”末了,又指了指身後穿淺紅色比甲的小姑娘手上捧着的八角紅木描金食盒,與端和道:“今兒個是端午節,粽子往年裏都是吃什麽蜜棗八寶的,今年公主得了南邊的吃法,讓人做了鹹肉蛋黃的,送過來給姑娘嘗嘗鮮。”
端和眼睛亮晶晶,小肥爪子一捧:“辛苦嬷嬷走上這一遭,我一定好好吃。”
見端和樂颠颠的跟着粽子跑下去了,章嬷嬷才說出今日來此的另一重目的:“今日奴婢前來,還有另一件事。”
身後的小丫頭遞給她一個嬰兒手臂長的方形四角包金楠木盒子,章嬷嬷親自遞到寧老太太面前:“聽聞府上又得了一公子,公主特意讓奴婢過來送上,恭賀府裏添丁之喜。”
楠木盒子裏躺着的是一枚長命鎖,錾刻連珠紋的項圈,下頭綴着的鎖精致異常鑲寶鎖。寧老太太驚訝不已:“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她們府上得到消息這才不出兩三個時辰,這會怕是連府裏都還沒傳送遍,公主是怎麽知道的?
章嬷嬷笑着解釋:“也是碰巧了,貴府打蘇州府回來報信的人正巧與咱們府上南下采買回來的人在同一條船上。這樣的好消息,自然也是瞞不住的。這枚鎖是在護國寺由高僧開過光的,公主也希望小公子得佛祖庇佑,順遂平安!”
如今兩家因着當初端和的關系越走越近,寧老太太深知公主的為人,便也不推辭:“公主有心,我代我那小孫子,謝過公主了。”
“公主說了,她趕着頭一份給小公子上了禮,回頭府上的喜蛋,可是要多送給她一簍。”章嬷嬷想着臨來之前公主唇邊狡黠的笑容,有些無奈。這麽多年了,公主還跟個小孩子似的。
“一定一定。”寧老太太滿口答應。
眼見着時候不早了,章嬷嬷起身告辭。端和倒騰着小短腿出來送她,很是在鄭重的遞給章嬷嬷一張短箋。囑咐她一定要親手交到公主府裏,短箋裏藏着的都是她的心意啊。
那廂白術親自送章嬷嬷出門,端和背着小胖手回去,紀氏一雙柳葉眉裏俱是笑容:“端姐兒,這是什麽時候學會的,一紙短箋寄相思的呀?”
端和臉上的肉肉抖了抖,哼哧哼哧的往寧老太太懷裏湊,脆生生道:“前幾日我在花園裏遇見四叔了。”
好端端的提他們四爺做什麽?!紀氏不解,連寧老太太也有些不明白。
端和一笑:“四叔瞧見花園裏一叢新開的菖蒲格外好看,詩興大發,立刻就叫人給他準備筆墨。這首詩,嬸娘收到了吧?”
紀氏一愣,寧老太太卻是明白了,瞧着小孫女一臉得意的樣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啊你,小滑頭一個。”
這下紀氏也明白了,一縷煙霞騰的綻放在頰邊,無雙的豔麗:“好你個小丫頭,如今連我也編排起來了,看我不打你!”
端和抱着鬧到就跑:“嬸娘,你這算是惱羞成怒嗎?!”
相比松柏堂的歡聲笑語,冰月閣裏的氣氛已經降至了冰點。
田氏躺在軟榻上,額頭上覆着一層錦帕,臉上竟然現了些許灰敗之色。田媽媽匆匆帶了人将炖好的血燕端上來,也顧不得燙,哀求道:“我的好太太,你到底也是進點東西啊!這都下午了,您這一天就吃了兩口粥,這麽下去可是怎麽的好?!”
田氏想到之前在松柏堂的一幕,整個心跟刀子刮過似的:“媽媽別說了,是我命苦。以前我瞧不上三弟妹與四弟妹,成婚三四載連只蛋也生不出來。可是如今你瞧瞧,她們一個個的都生了兒子,偏生只有我,沒有兒子!”
兒子,是田氏的命門,是她這些年來一直郁結于心的耿耿于懷。是她午夜夢回都咬牙切齒的暗自神傷。
田媽媽是田氏的奶媽,跟着她這些年,明白她的苦:“好太太,你還年輕,今年也不過三十出頭,以後的事可不好說的呀!”
田氏慘淡一笑:“媽媽這是寬慰我呢!若是二爺與我一條心,即便再生一個,也是有可能的。可媽媽不是瞧見了,二爺眼裏沒有我!”
“父親眼裏沒有你,母親那就要不活了,是嗎?”冷冰冰的聲音傳來,田氏與田媽媽齊刷刷往聲音來源處看去。
卻是不知什麽時候,蘭和走了進來。
“都這個時候了,母親難道還要指望着父親嗎?”蘭和走近,直接了當道。
田媽媽吓了一跳,慌忙往外面看:“好姑娘,這是說的什麽話?”
“媽媽一心為着母親,我是知道的。但是如今我也要問媽媽一句,這些年了,你覺得,母親在父親身上,還能有指望嗎?!”
田媽媽語塞。若是能有指望,如何能有今日的光景啊!
“這些年來,母親一心撲在父親身上,一腔熱情換來的是什麽?!若是只有前頭太太就罷了,母親與一個死人争什麽争!可如今呢,他偏寵着一個丫頭出身的賤婢,為了她們母女兩人,将我們娘仨踩在腳底!母親就不覺得寒心嗎?!”
那一日父親的指責仍在心頭,每每回想起來,便是心扉痛徹。母親到底是他的結發妻子,即便平日裏有些不對,但她從來不是蛇蠍之人,在他口中,母親卻成了十惡不赦的罪人。還有她和淑姐兒,也成了他口中不該出生之人!
該有多厭惡,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思及至此,蘭和眼底驀然閃過一絲冷茫:“母親不是還要看着我高嫁嗎?!如今這麽躺着算是什麽事?!也該起來,好生籌謀了,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下雪了!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早上睜眼的時候就開始下了,而且越下越大,鋪的好厚好厚!好開心!
初雪喲,會有好的心情,也會有好的運氣,一起分享給各位美麗的小仙女,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