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桔梗花(二)
43
“你既叫段輕容,是哪裏人士,要往哪裏去。為什麽會到了我家的莊子裏,又為什麽在這裏,摘桃子吃?”
一連串的問題抛出來,少年臉驀地一紅,神色裏帶了些不好意思:“我乃京城人士,只因家中出了些變故,欲往關中投奔外祖。因路途饑渴,經過貴莊,一時情不自禁,所以摘了桃子食用,還請姑娘原諒!”
不過是幾個桃子,倒也無所謂。不過這裏是祖母的莊子,雖然面積很廣,平日裏也有莊子人巡視。他這樣闖進來還未讓人發現,倒也有幾分機靈。只是,往關中去?!端和打量着少年:“關中路途何其遙遠,你只獨身一人?!”
“正是!”
“非去關中不可?!”
“非去不可!”
端和沉吟,微微一笑,往前走了幾步,仰着頭看他清隽的下巴:“你雖然吃了我家的桃子,但我不怪你,人嘛,誰沒個口渴着急的時候。這個咱們就暫且不說了,我只問你,你打算怎麽去關中?!”
段輕容覺得眼前的小姑娘頗為古怪。家中堂妹也似她這般年紀,卻只知道哭哭啼啼,哪如眼前之人,一舉一動皆似大人,連她問出的問題,自己都不自覺的回答的毫無保留:“我已然出京,只沿着官道一路西行便是。”
“如此說來,你以前沒有出過遠門咯?”若是那人在,肯定會捂着肚子笑彎了腰,只因眼前少年太單純。
“且不說關中一途路途遙遠,你只一人獨身上路,身旁沒有個照料的,很難熬過這長途的跋涉。若是你運氣好,熬過了身體的這一關,你就沒有想過,即便你走官道,這人來人往人心難測,見你一人,就不會打劫你?!”若只是打劫失了錢財,那也罷了,至少留下一條命。但若是遇上亡命天涯之徒,只怕連點渣渣都剩不下。這些,端和沒有說。她覺得,再說下去,是要吓壞身邊的少年的。
“姑娘說的這些話,在下怎麽可能沒有想過!”段輕容苦笑:“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看他舉止言談,周身氣度,絕不是貧民出身。富貴人家看似光鮮亮麗,內裏多少藏污納垢也屢見不鮮。端和不欲刺探他的過往,只是一笑:“如此,我給你支一個招可好?!”
段輕容疑惑,這樣的小姑娘能給他什麽招:“還請姑娘賜教!”
“你如今出了京城,便一路向滄州而去。到了滄州尋滄州城最大的镖局,乘風镖局。以自己為镖,托乘風镖局押镖入關中!”滄州乘風镖局乃是康平大長公主府的産業,無論是信譽還是安保度,皆是一流。這些消息,還是準大姐夫謝廷景無意間告訴她的。
只是,端和停了下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他:“你,有錢嗎?”
Advertisement
“有有有!”段輕容俯身撈過一旁的包裹,就要解開:“我這裏,能有的,也就只剩下銀子了!”
不是銀子,而是銀票,而且是面額很大的銀票!端和有些頭痛,她在想,這個少年是怎麽走到這裏的!
“沒有小額的嗎?”
“有幾張十兩的!”
算了,端和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跟他計較了:“下面我說的話,你好好的聽清楚了。去到滄州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乘風镖局,将這趟镖談妥。付好定金之後,你到彙通錢莊将你自己所有的銀票存入其中,彙通錢莊在關中也有分號。你若有用,到了關中再行取出,決不可随身帶這麽多銀錢!還有,不要把所有的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裏,銀票還是分開放的好。”
“另外,”端和看了他一眼:“從這裏到滄州,晝出夜伏,必走官道。還有,你的銀票,就不要用了!財不外露的道理,你總能明白吧?!”
“姑娘說的有理,但是,沒有銀子,我怎麽住店吃飯啊?”
“所以說你運氣好咯,遇到了我!”端和解下自己腰間的荷包,從裏面掏出幾塊銀子,都是塑成的各色花型,是她今日在早晨與她鬧着玩贏來的,瞧着好玩,便放進了荷包裏,這會兒一個不少的都在了:“這些,足夠你到滄州了!”
段輕容連連擺手:“這如何使得,在下不能要!”
“不過是兩塊銀子,若是你有命從關中回來,來年再還我罷!”端和将銀子塞進他的手裏,正色道:“我能告訴你的就只有這些,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此去關中,還請珍重。”
她不想多管閑事的,只是眼前的段輕容,與記憶裏的那個人有着三分相似的容貌。她便不能,也放不下了!
段輕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眼前的小姑娘明明比他小很多,卻比他懂太多。他只關在書房一味讀書,自以為便可兼濟天下。如此看來,盡信書則不如無書,至少,不會像一個白癡一樣,連這些道理還要人教。
“萍水相逢,姑娘恩德輕容沒齒難忘。便如姑娘所說,若有朝一日,輕容能重歸京中,必然結環銜草以報恩德!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姑娘能否告知身份?”按捺住心頭的羞澀,他沉聲問到。
“結環銜草還是不必了!身份也是不必了,我是姑娘家,你若是為我好,就不該問這些!”她對他說這些,也是有私心的,何必承之感恩戴德:“時候不早了,你從背後這條小路下山,往前走一刻鐘便是官道。”
“在下告辭!”遺憾栖身,卻也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只好拱手告辭。
“不送!”
少年背影消失在碩果累累的桃樹之後,端和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雙腳一軟,委頓在地。
碧濤趕緊扶她起來,驚惶道:“姑娘,這是怎麽了?”
端和借着她手站起來,小胖臉上滿是愁容:“碧濤姐姐,我是不是又做讓姐姐為難的事情了?”
“只要是姑娘覺得對的事情,碧濤不覺為難。”
“碧濤姐姐,如果沒有你在,我該怎麽辦?”端和靠近她,聞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如果她的身邊沒有碧濤,很多時候那些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事情,又有誰能夠這樣堅定的站在她的背後?
“好姑娘,沒了姑娘,奴婢才不知道怎麽辦呢?!”碧濤小聲的說了一句,握住端和的手:“好姑娘,咱們下山吧。”
“碧濤姐姐,我今晚上可能要做夢了呢!”小丫頭奶聲奶氣的求安慰。
“奴婢給你守夜。”
“碧濤姐姐,這件事是咱們之間的秘密喲!”言外之意,這件事你不要告訴別人哦!
“姑娘與奴婢之間的秘密有很多。”言外之意,多這一件也不算多。
日光趨淡,累累碩果的山間小路上,只留下她們的淺淺的聲音,傳入雲空,又消失在風中。
這一晚,端和果然做夢了。
那些用盡力氣而掩下的過往,因為段輕容,像開閘的洪水一般,洶湧而至。而她,只能承受!
夢裏,好像回到了她的閨房。不是武寧侯府,而是,昭陽公主府。
少年坐在她常卧的軟榻上,背影清隽而流長。她就站在他身邊,他卻看不見她。
少年擡起頭來,修眉入鬓,目藏星海。他修長而白皙的手指拂過她睡慣了的枕頭,清越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抖:“阿俞,我回來啦!”
“我這次去了很多地方,也給你帶來了好多好東西,你不是說想要一只暹羅貓嗎?!這次航船到了暹羅,我特特給你要了一只,你看看,好不好看?!”
“不喜歡啊,那你看這個呢?是天竺國的少女最喜歡的眉黛,你若畫上了,必然很好看。”
“聽見我說你好看,是不是不相信?哎呀,我以前都是騙你的,阿俞,你是我心裏最好看的姑娘,真的,這次我不騙你了。所以,你不要鬧了,你快起來看看我。”
少年的背影顫抖,好似藏了許多許多難以承受的痛苦。
“傻阿俞,我不過晚回來了幾日,你便是生氣,也莫要與我開這樣的玩笑,好不好?”
木頭表哥,我以為死生不複相見,卻不想,還能在夢裏見你一面。
我很好,雖然成了另外一個人,但是過的很好。有疼我的長輩,愛我的兄弟姐妹,還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木頭表哥,有一件事,我瞞了你很久很久啦!
我很喜歡你,想做你的新娘子。如今做不成啦,你要找一個很好很好的姑娘做你的娘子,一定呀!
有一滴淚落下來,滴到指尖,涼涼的。端和疑惑,便是在夢裏,也能流淚嗎?!有風拂過,身體不受控制的飄起來,身體擦過窗下懸着的犀角風鈴,泠泠作響。
少年猛地擡起頭來,盯着風鈴,眼角的一滴淚痕清晰可見:“阿俞,阿俞,是你回來了嗎?”
我回來過,便已足夠。
木頭表哥,這一次,真的要說再見了。
《邺史·公主志·慧明公主》載:慧明公主,初封慧明縣主,昭陽公主幼女。誕于明德五年六月,生有心疾,醫言不過三載。輔以良藥,得以續命。公主體弱性堅,聰穎慧明,甚得帝心。帝每有封賞,皆悉數捐贈。言之本得垂憐,不敢再受,惟願共沐天恩,京中莫不稱贊。
二十一年夏,心疾複發,殁于昭陽公主府,年十六。
公主殁,帝哀之,追封慧明公主,欲大葬。其母昭陽公主進言,惟願女葬于父側,常伴膝下,黃泉相伴,亦不孤獨。帝許之,葬于韓氏陵園其父一側,親植松柏,今已亭亭華蓋。
另,公主殁,其母昭陽公主甚哀痛。并有護國長公主于海外歸,昭陽公主攜子與其同游海上,生而未歸。
另,護國長公主子,聞之随母亦歸。獨居慧明公主居室,日日灑掃墳茔,三載複游海上,再而未歸!京中流言,護國長公主子慕慧明公主久矣,個中緣由,斯人已逝,端倪難尋!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會告訴你們,我寫這一章的時候把自己感動哭了!捂臉~~~~~~
最後那個不倫不類的文言文,權且做消遣,不準戳穿我的文言文水平!我就是這麽湊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