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懷孕

進門之後,程钺将鑰匙随手扔在玄關鞋櫃上的鑰匙盤裏,鞋也沒有換,雙手随意地插入西服的口袋,緩慢地向客廳內踱去。

跟在身後的阿姨想提醒他換鞋,張了張嘴,卻還是沒有出聲。

她把門關上,把鞋換好了,走進客廳,就看到程钺坐在沙發上,雙手交叉成拳抵住額頭,一言不發。

過了不久,她就看到程钺眼角抽動了幾下,雙手細微地顫抖起來。

她心疼地厲害,開口喚了一聲:“阿钺……”

程钺深吸了一口氣,将手放了下來,扭過頭來,對着她勾了勾嘴角,說道:“梅姨,我沒事……”

他這才發現自己進門之後忘了換鞋,皮鞋在光潔的地板上踩了幾個灰灰的腳印。他平複了一下情緒,起身走到玄關把鞋換了,回到客廳,看了看地上的腳印 ,抱歉地說道:“這些……辛苦你了,梅姨。”

“哎呀沒事沒事……”梅姨趕忙說道:“就是幾個腳印,一會兒我擦一下……你看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今天吃點好吃的,好不好?”

程钺點了點頭。

頓了幾秒,他指了指樓上:”我……先去休息一下。”

“哎,好好,去吧去吧,一會兒飯做好了我叫你。”

程钺點點頭,試圖擠出一個笑來,但是沒有成功,他抿了抿嘴角,沒有再說什麽,手插在口袋裏往樓上去了

剛到樓梯拐彎處,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他看了看來點顯示,腳步頓了頓,還是按下了接聽,繼續向樓上走去。

“喂,媽……”

聽到這個稱呼,梅姨的心提了起來,但是沒多久程钺就進自己的房間關了門,什麽都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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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站在原地嘆了口氣,眉目之間難掩擔憂。

今天原本是程钺給她定的每年一度讓她去體檢的日子,誰知一大早程钺就先吐了起來,看見什麽吃的都惡心,她知道程钺一貫愛逞強,不是特別難受就不去醫院,于是趁着這機會硬是拉着程钺一起去做了個體檢。

這一體檢不要緊,別的問題倒是沒有,但來了個大問題——程钺懷孕了。

當時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程钺是她從小看着長大的,他身體特殊,自己是知道的,但是程钺一向潔身自好,這一點她更是再清楚不過了。所以她的第一反應是醫生一定弄錯了,但是一回頭,就看見程钺白了一張臉。

回來的路上,程钺才告訴她,兩個月前他徹夜未歸的那一次,是在宴會上被人下了藥發生了意外。

梅姨這才明白,為什麽他早上才回來,一回來就去洗澡,洗了好久好久,她幾乎以為程钺在浴室裏睡着了,去敲了門,得到了回應這才放心。

那天他在家裏呆了一整天,打了幾個電話,又接了幾個電話,發了好大的火。

她以為事情已經結束了,誰知還有這樣的後續。

這孩子……怕是,投錯了胎。

梅姨胡思亂想了以會兒,又嘆了一口氣,拿了拖把把門口的腳印拖幹淨了,然後到廚房去洗手準備做飯。

樓上,程钺随意地坐在床上,耳邊的手機裏傳來女人的聲音,語速極快地抱怨和咒罵着什麽,程钺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着,眼睑低垂,看不出什麽神色。

忽然,女人話鋒一轉:“……好了不說那個賤人了,就說說你,你今年都已經二十八了,什麽時候才能去醫院把那套器官給做了?”

程钺眉頭猛然抖了一下,握住手機的手指緊了緊,半天沒有說話。另一只手原本漫不經心地插在口袋裏,此刻卻從口袋裏抽了出來,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然後像是被燙了一下一般,手指蜷起,緩緩地握成拳。

那拳頭越握越緊,緊到整個手臂都抖了起來。

電話那頭,女人似乎等得不耐煩了,問道:“程钺?你在聽嗎?”

握緊的拳頭猛然松開,程钺放松下來,手掌攤開放在身側,掌心月牙狀的掐痕清晰可見。

他試圖勾了勾嘴角,敷衍地說道:”我還沒想好。“

“沒想好,你總是沒想好,你難道是想做個女人嗎?你知不知道我已經給你拒了多少個大家小姐了,前幾天楊家的千金剛從國外回來,楊總還問了我說要不要見一面……”

“媽,”程钺終于忍不了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地說道:“父親都沒有向我提起過這件事,他都不介意,你為什麽要這麽介意?”

“他不介意?”電話那端的語氣就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你以為他不介意?呵,他永遠都是那個樣子,從來都不表現自己的喜惡!他不介意?他如果真的不介意,以你的能力,他早就讓你進入董事會了!”

女人說到這裏,怨氣仿佛再也停不下來:“他要是真不介意,我還用和那個賤人周旋嗎?她不過就是個小三!整天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你在他心裏如果足夠好,你爸會讓她兒子程铠進管理層?“

女人喘了一口氣,語氣變得痛心疾首起來:“這些年來我是怎麽教你的,你怎麽會這麽天真,嗯?程钺,你不要總是搞的我讓你摘除那套器官是害你一樣好嗎?你現在這樣在他眼裏永遠都只是一個殘次品,但是這種殘缺是可以修複的,做一個手術而已,之後你就會變得更完美,懂嗎?“

程钺心中升起巨大的荒謬感,竟然無聲得笑了起來,手背忽然被什麽液體砸中,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哭了。

他擡起手背,看着那一滴濺開的眼淚,似乎是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哭泣一般,看了許久。

勾起的嘴角漸漸落下,他閉上眼,收斂了眼底的悲哀。

沉默許久之後他終于開口,帶着母親最恨的漫不經心:“就算是我變得‘完美’,又怎麽樣呢?你以為這樣他就會更喜歡你一點……到底是我天真還是你天真?”

電話那一端沉默了兩秒,程钺以為她要偃旗息鼓,沒想到她再次開口,帶着比之前更大的火氣:“……我為了……我為了讓他更喜歡我一點?程钺,我有這麽賤嗎?我不都是為了你!我苦心經營了這麽久……”

程钺心中一陣煩躁,胸口發悶,幾乎喘不過氣來,不等對方說完就掐斷了通話,将手機随意地抛在床上,坐在床邊,手肘撐住膝蓋,将臉深深地埋進了手掌之中。

殘次品……

我在他們心目中,就是一件殘次品?

母親方才的話不受控制地在程钺腦海中回蕩,他努力地想要掙開這個念頭,但是越是想要掙開,就越是會去想,這個詞彙反反複複在他腦海之中回蕩,他逃無可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然後将臉擡了起來——如果不這樣做,他覺得自己幾乎就要窒息而亡。

他盯着虛空中的一點,雙眼通紅。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程钺回頭去看,手機在床上震動着,屏幕上顯示着來電人——“媽”。

程钺諷刺地笑了,沒有去接,任憑鈴聲在安靜的房間中回響。

他不由去想:要是她知道自己不僅沒有按照她的意願去做手術,現在還意外懷孕了,她一準得瘋。

但是這樣一想,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種報複一般的快意。

然而這樣的快意沒有持續多久。程钺盯着桌子上的水杯,忽然覺得心中的煩躁無法抑制。

他猛然站起來,打開了門,走到樓梯口。

“梅姨……梅姨!“

正在洗菜的梅姨聽到他叫自己,應了一聲,從廚房出來,問道:“怎麽啦?”

“……我想喝雞湯。”

梅姨正怕他什麽都不吃,一聽他說想喝雞湯,立刻開心地笑起來:“哎,想喝雞湯好,那我現在去買只雞去,你休息一會兒啊,我一會兒就回來……”

“……嗯。”程钺點點頭,站在樓梯口沒有動,看着她忙東忙西的身影,眼中似有什麽情緒湧動,臉上卻看不出什麽神情。

過了一會兒,梅姨收拾好了,出門前還和他招了招手,對他笑了笑。

關門聲響起,程钺這才轉身回屋,梅姨一走,他再也沒有理由抑制心中的憤怒和躁動,抓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猛然向地板上摔去!

“啪!”地一聲,玻璃杯四分五裂,程钺扶着膝蓋彎着腰劇烈地喘息着,激烈地情緒在胸膛中激蕩,無法抑制,也未能完全宣洩。

就在這時,那手機鈴聲再次響了起來,程钺眼角通紅地看過去,還是母親的電話。他走過去,拿起手機,諷刺地笑了一聲,然後猛然将手機向着牆角摔去——

随着“啪!”的一聲巨響,手機撞在地板上,四分五裂,牆角的落地燈被巨大的力道撞倒,玻璃制的燈罩和燈泡“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憑什麽……憑什麽……!

劇烈地情緒在心中叫嚣着,程钺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卻無法緩解心口的窒息感。

呵……說什麽都是為了我……我也不過就是你手中的一個工具……

還是一個,殘次品……?

如果知道自己現在還懷了孩子,她是不是還會罵自己賤,說自己是怪物?

程钺嗤嗤地笑起來,眼眶通紅,甚至布滿了血絲,但是再沒有流下一滴淚來。

他心中忽然有一種空茫感,不知道自己曾經的努力都是為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活着還有什麽意義。這樣痛苦地、窒息地,甚至是惶恐不安地……日複一日地活着,究竟有什麽意思?

如果我死了……她會怎麽樣……?

紛繁地念頭如同惡魔一般在腦海中翻轉,程钺快要被這些念頭逼瘋了,神智不知被拉到了哪個角落裏。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拿着一片纖薄的燈泡碎片,深深地紮進了手腕處的肌膚,劃出了一道很深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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