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蛇,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層厚厚的黃黑相間的絨布,從水裏浮上來。我閉上眼睛恐懼的等待海蛇噬體,卻沒有任何感覺,睜開眼發現如同那些奇怪的紅魚一般,所有的海蛇根本不理我,只是從我身邊擦過。
還好,這些兇猛的海中巨獸都離我比較遠,否則即使它們不想傷害我,那些舞動着的毒蛇只要不小心咬我一口,估計我的小命就會立即斷送。
當海蛇逐漸從我身旁遠處掠過後,我最終看到一片熟悉的巨大黑影逐漸浮起,那一瞬間,我産生了一股錯覺,仿佛是整個海底都在慢慢向海面上升,接着,我看到了黑影裏那對巨大的眼睛,來不及等它再靠近我,過度的驚懼和無法唿吸的窒息感終于讓我失去了知覺。
在逐漸失去意識的時候,我感覺好像有人在使勁的拉我,昏迷過去之前,我忽然想到,七哥還在福昌號上,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我緩緩的醒了過來,感覺到眼前一片閃亮,完全無法睜開眼睛。暈眩中發現好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努力動了動手,卻渾身酸麻動彈不得,只有指尖勉強動了動。但僅僅身體這麽微弱的動了一下,我立刻發現是哪裏不對了。
我沒有在海裏。
指尖的感覺明顯是在空氣而不是水裏劃過,而臉上的觸覺似乎是什麽硬物,接下來身體更多的感覺開始複蘇,昏迷之前那難忘的窒息感讓我下意識深唿吸了一口,鹹鹹的空氣此刻讓我感覺到無比美好。
我一個激靈,身體爆發出一股力氣,手撐着坐了起來。手掌的感覺讓我确認,我也許正在一艘船的甲板上,說不定就是福昌號上。
心裏驚疑的猜測着各種可能性,但怎麽都不得其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試圖聽到有什麽聲音,可聽到海水拍打船舷的細微響聲,四周一片寂靜。
眼睛的刺痛逐漸減退,在睜開眼之前,我有一種預感,可能見到的景象會超出我的想象。又坐了一陣,直到我覺得積累起足夠的勇氣,才猛然睜開了眼睛。
很多年以後,我依然清晰地記得當我睜開眼時,所看到的一切。那種震撼已經無法語言形容。
我醒來時的判斷沒有錯,自己果然是躺在福昌號上,四周沒有一絲一毫的霧氣,那股跟随了我們許久的濃霧似乎從來就沒有存在過。七哥站在不遠處,手裏拿着一根木棍,在聚精會神的叉魚。
之前已經殘破不堪的福昌號現在只能算是一塊大船板了,海面上漂浮着無數的垃圾,直到看到不遠處一塊浮着的一塊巨大殘骸,浮着的那一面露出幾行日本字,這讓我帶着一些不解的确定這真的就是那艘日軍的軍艦。
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心裏怦怦直跳,在海面無數的殘骸中緊張的尋找着,發現了許多日軍的屍體,都穿着黃色的軍服,面朝下混在船的碎片裏,我感覺自己像處在修羅場中,不敢仔細去看,只是尋找着阿娣的身影,既想發現點什麽,卻怎麽也找不到。
陽光照在身上,我卻感覺到從身體裏面滲透出來的疲憊,忽然之間,我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擡頭,問了一句很傻的話:“七哥,我們還能活着到南洋嗎?”
七哥笑着拍了我的腦袋一下,堅定地說:“能,你看。”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忽然就看到了海平面的盡頭,出現了一長片綠色的線條。
後記
距離那個奇怪的年份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十年,我已經年屆八十,從一個年輕的郎中變成了須發斑白的沉默的老者。有時候想想,我已經活了太久,如果這輩子還有什麽心結,那就不得不提到那些至今讓我一知半解的事情了。
我還記得我們昏昏沉沉地漂到了海邊,也許真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吧,在七哥的人脈和運作下,我們重新開了一家醫館,名字依然叫泉湧堂,我坐診他采購藥材,相互幫持着在那個異國他鄉生存了下來,最後各自有了一雙兒女,如今已經是四世同堂。
而那天那可怕的場景依然萦繞胸懷,我無論如何想不到上了龍船後會經歷那麽可怕的事。那個奇怪的祭壇,邪惡的鳥刁菩薩,消失在深海裏的阿娣,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無論如何也忘不了阿娣那雙大眼睛裏透出的極度哀傷的眼神,她為什麽那樣看着我?為什麽黑皮蔡和全叔被鹽斑吞沒,而我安然無事?甚至那些瘋狂的魚群和海蛇竟然也像具備意識一樣,并不傷害我?
如果那些可怕的東西是被她控制的,又是什麽讓她對我網開一面?只是因為我對她的救治嗎?
阿娣的身份讓我一次次地猜想,又一次次地推翻。我并不希望阿娣真的像全叔說的那樣,是什麽鳥刁菩薩附在蛟爺身上降生的,那意味着她的确是南洋邪神,又或者是傳說中的海神的女兒。我寧願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女,暫時受了詛咒而不可控地身體和大海感應了起來,等到還願完成,一切也就煙消雲散了。
但是龍船上看見的事實,又由不得我作這些假想。
毫無疑問,蛟爺把我們騙了。他只對我說了一部分事實。
我們這些逃亡的人,卻是上好的祭品,即使莫名消失也不會有太多麻煩。只不過蛟爺萬萬沒有想到吧,那次下南洋竟然那麽險惡,多次風暴後更是碰到了日本的炮艦。
也許是人算不如天算。也許一定是人算不如天算。
後來,我也向許多人打聽過一些關于南洋邪神的事情,但是我只在一些老人的口中得到一些極其零碎的信息。我大致拼湊起來,才知道也許是一千年前,那個鳥刁菩薩就突然出現了,它常年在海上游蕩,造出幻象誘人踏上龍船,而後把人殺死用鹽腌制起來,等到湊夠了一千二百人便沉入海底冬眠,過五十年又會再度出現,如此循環。
更讓我覺得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老人說鳥刁菩薩擁有強大邪力,假如遭它誘騙迷失在海上的人想要生還,那麽唯一的生還方法就是許願讓它附身到自己的子女身上,讓它體驗人間煙火,十五年後再帶夠一百個人回到龍船上祭祀還願。
老人們對于鳥刁菩薩的認識僅僅止于傳說,說起來難免有些趣話閑聊的意思,而我作為親歷者卻只有暗自苦笑。
但是我也應該慶幸吧,一生還算安康,沒有遭受詛咒。
有些答案只能在心裏反複咀嚼,無法對外言明,成為我和七哥共同隐秘的過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