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策哥瞎灌飛醋警告=w=
對于某些人而言,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辨認出彼此的身份。
公元210年,或者說建安十五年,病逝的東吳偏将軍周公瑾站在自己墓前盎然的天地靈氣中訝異地注視着重獲實體的掌心,生澀的葉笛聲伴着林濤而來,他在熟悉的兒時曲調中倏然擡首,驀然望見倚在自己墓碑前的那個男人。
記憶深處某個人十年前的樣貌被林間天光照亮,灰塵簌簌抖落,他才猛然驚覺自己與那張生氣蓬勃的臉龐已經闊別了十年之久。
那人的模樣停留在了二十六歲,與十年前如出一轍,永恒一樣。但真正讓周瑜瞬間确定“這就是他”的,是孫策眼神裏刻畫着的東西——桃花如火的江畔,金戈鐵馬的沙場,和春風與硝煙交織在一起的風暴——周瑜的眼神裏也有同樣的東西。
只消一眼,這些東西便能佐證他們二人的靈魂姓甚名誰。與之相比,連那殺得吳地少女芳心片甲不留的俊臉都成了無關緊要的證明條件。
而孫家兄弟在水洩不通的高架路上對彼此的驚鴻一瞥也是同理。即便當哥哥的很跌份地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仿佛被閨蜜電瓶車帶着出游的少女、兩條大長腿還要憋屈撐地,即便當弟弟的貓着腰開着一輛五萬封頂的奇瑞QQ擠在一堆寶馬奔馳間,還被虞翻轉世的奧迪車主再教育得狗血淋頭,也仍然改變不了兩人對視時眼底一閃而過的精光,那如猛虎似飛鷹、指點江山君臨天下的......
“的......”周瑜喉結滾動一下,覺得自己哪怕是按照《孫氏兄弟 禁忌の愛》那篇文作者的湯姆蘇腦回路,再加上自己的策吹本質,也實在是編不下去了。
但起碼,這兄弟二人在虞翻虞仲翔面前,将會是永遠的知己、永遠的統一戰線。能躲就躲,絕不戀戰,一千八百年前如此,一千八百年後亦然。
于是現在的情況是三個人終于好不容易花半小時擠下了高架路,一起坐在孫策周瑜家中的餐桌邊吃晚餐。孫權借着餃子湯的反光悄悄觑着自己的大哥,而孫策也借着給他碗裏添醬料的功夫悄悄瞥着孫權。
而周瑜,周瑜在攪着碗裏的餃子玩。
一小陣沉默過後,像是某種潛在的默契,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開了口。
周瑜:“你們......要是想現在抱頭痛哭一場的話可以當我不存在。”
孫權:“你們......終于在一起了?”
孫策:“......”
他倒醋的手硬生生一抖,那句“你......長大了啊”愣是卡在喉嚨裏沒能吐出來——我總是因為自己太正經而感到與你們格格不入,孫伯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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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啊沒有沒有,我的意思是,”孫權一邊打哈哈一邊拼命搖手,眼神瘋狂亂飄,“哥你終于找到公瑾哥了,你們又像小時候那樣住在一起了啊哈哈哈哈——?”
兩位年長者淡定地盯着他看,顯然是不吃他這套牽強的解釋。
“唔呀,想來還真是好多好多年未能跟兄長同席而食了啊,這餃子皮薄肉多真好吃,哥你在哪買的?”孫權操着筷子夾起一只餃子正經八百地端詳了一下,目露贊許之色,仿佛吳主選賢臣任能将,嘴上不遺餘力、竭盡所能地轉移着話題,“這俗話說得好啊,好吃不如——呃......這俗話說——這個......獨戰東南地人稱小霸王運籌如虎踞決策似鷹揚!!來,敬我英明神武的大哥一杯!!”
孫策:???
他滿面詫異,不明就裏地用自己手裏的那瓶醋跟孫權手裏那杯白開水碰了一下:“你沒事吧仲謀?”
“我們大概是二零零幾年再次相遇,之後才開始搭夥住在一起的。”周瑜被孫家兄弟兩人的降智對話給弄得哭笑不得,順勢接着之前的話題解釋道,“上一次碰面好像是民國時期了,之前也是聚合相替,并沒有一直待在一起。”
“啊,就是這樣。”孫策點點頭。周瑜此話不假,除卻亂世被迫分離這種客觀因素外,對于他們這些深知自己會因為某種神奇的力量而長駐世間的人而言,其實心底都是有意識地避免跟熟人長時間保持來往的——這裏的長時間當然是指以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來計數。道理很簡單,正常人的壽命至多只是一百出頭,愛人之間尚有七年之癢,人的感情和精神很難不随着時間的洗禮而淡化。更多情況下,永生并不意味着永恒,而意味着淡薄和異化。
如何在漫長的歲月裏保持自己對枯燥而無可作為的生活和人際關系的熱愛,如何保持自己面對摯友知己時的新鮮感和共同話題,将是他們這些人首要面臨的問題。倘若不去各自度過一段時間,而是一直保持着頻繁往來的話,雖不至于相看兩厭,但倦怠和淡漠肯定無可避免。因此,“小別勝新婚”這句話,對于他們這種被時光遺忘的人而言實在是再适用不過。
所幸他們這種類似于靈體的狀态,在性格和靈魂上似乎是一直保持不變的。即便經歷的事情再多,也不會改變自身的初心和本質。因此幾十年的分離對他們而言和一日不見并沒有太大區別,一千八百四十多年看似漫長,說到底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再上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了,宋朝嗎?”
“你記錯了公瑾,我們明初的時候明明還一起去拜訪過羅貫中。”
“伯符管那叫‘拜訪’?要不是我拉着你,你都要因為他把我寫成小氣鬼這件事拎着他的衣領揍人了。”周瑜輕輕咬着筷子揶揄地笑,“還趁人家睡着用毛筆把‘專意屬周郎’這句詩題得滿房間都是,連他臉上都不放過,搞得羅先生以為古人顯靈,還真把這句詩給你寫進書裏了。”①
“咳,公瑾記性真是好過了頭,當時為兄也只是年輕氣盛、閑極無聊罷了。”孫策在孫權“哥您別倒了半瓶醋都沒了”的警醒下終于肯手腕一抖拎起了瓶子,霍然擡眸一揚眉梢,“只是我怎麽記得賢弟也‘不小心’用墨染花了人家書稿裏第十五回 ②的幾段文字,叫我與子義的精彩打戲生生少了不少描寫......”
“呵,寫文章講究去除繁枝雜葉、有所取舍,羅先生自己後來都沒有意見,伯符不懂就不要說......”
孫權默默低頭,用筷子拎起一只蘸飽了醋的餃子,被泛濫的酸意撲得鼻頭一皺,心說您二位真的沒在一起嗎???
“這麽看來,大哥和公瑾哥真的很有緣分啊。”孫權放下餃子,無意識一般順口接話道,“其實這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相聚的也很罕見吧?這片土地上的人越來越多,相遇越來越難......更多情況下,是千百年下來徹底散失在人海,再也沒能重逢過一次。或是明明已經擦肩而過,卻因為沒有眼神上的對視而錯失再遇的機會。”
“孤很難不豔羨兩位兄長的好運氣,這千年以來,孤就......”
孫權話語一滞,沒有再繼續說完後半句。孫策的動作也随之微微一頓,撼然望向昔日的至親。
時代确實會改變一個人的外在行為方式,比如對于适應性極強并一路随着時代更疊走下來的三國英傑們,沒人會想在二十一世紀重逢時還去行一套君臣兄弟之禮——但時間永遠無法洗刷一個靈魂內在的本質。曾經成就過皇圖霸業的帝王之人,即便有意讓自己不問世事、泯然衆人、委身于奇瑞QQ這等“豪車”,即便在闊別多年的兄長面前,會放任自己魂回那個承蒙兄長庇護的少年,但事實是——孫權孫仲謀,也是一位曾經坐斷東南、庇護了萬千百姓多年的一方帝王了。
當他自然而然地使用那個象征着至尊之位的自稱時,即便周身的帝王之氣已收斂多年,也沒有人會覺得這是一個中二病晚期患者的發言。正相反,此刻的他眉宇間攢滿吳王積蓄多年的孤獨和憂傷,讓人毫不費力地就能将之與六朝古都各大紀念館、博物館裏東吳大帝俯瞰蒼生的雕像聯系在一起,且沒有半分違和。
年少萬兜鍪,年老萬骨枯。如此龐大的帝王之哀,在這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臉上毫不違和地浮現,更因反差強烈而震撼得令人發怔。
......除了手持爵杯變成了筷夾餃子,配上如此悲憫感慨的神情,看上去仿佛是有人把這只餃子裏的肉餡換成了芥末,确實有那麽一點點奇怪以外。
“仲謀,”沉默良久,孫策眉梢微微動了一下,突然雙手撐着桌面微微傾身,“一直以來,你是不是有什麽問題想問我?”
孫權捏着筷子的手緊了緊,垂下眼眸盯着碗裏浮動的餃子,眉頭慢慢地輕皺起來,似乎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孫策打斷:“我知道我們會以這種形式留存世間,必定是因為心懷未竟的事業,或是有所遺憾,再或是命運仍有未完的安排。唯有待到真正得償所願的那一天,才會重新踏入正常的輪回。”
“所以你小子,一定也是有什麽遺憾沒能解決的吧?”
孫權對上昔日兄長充滿威嚴的目光,沒有再像兒時那樣會下意識地有些懼怕和躲閃,而是挺淡然地揚了揚眉梢,意思是大哥不也跟我半斤八兩嗎?
“去解決它,然後走之前再來問我你想知道的問題,我會一一作答。”孫策伸手握拳敲了敲桌面,“現在好好吃飯。”
“......是,大哥。”在闊別千年的血緣至親看似嚴肅實則關切的目光下,孫權只覺周身微微一暖——這是他身為九五之尊以來,多久都沒能體會到的情感了。有些珍稀似的,他聽話地低下頭去專注于碗裏的食物,用輕顫的手夾起一只餃子放進嘴裏。
......
......
“......老幹媽放太多了吧哥!!!”
“對了主......仲謀,有一個嚴肅的問題一定要問你。”在旁沉默半晌的周瑜倏然開口,還是放棄了“主公”這個充滿封建氣息又容易讓人産生隔閡的稱謂,神色一正沖正在拼命灌水的孫權道,“你之前原本差點順嘴說出那句俗語,又猛然意識到不妥後改口,是單單因為你哥在這裏,還是因為你哥和我都在這裏?”
“哪句俗語?”沒有像孫策那樣變态發育、還是那麽喜甜的吳主咕咚咕咚地咽下一大口白開水,腦子被辣得還沒來得及轉,呼着熱辣辣的空氣下意識詢問。
“就是那句‘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
“哦哦哦哦哦!!”孫權吓得趕緊把水杯往桌上一砸止住周瑜不顧昔日主公死活的暴言,頗有當年怒斬桌角的氣勢,只是後半截氣焰又瞬間小了下去,幾乎成了小聲逼逼,“那個......其實是因為......大哥和公瑾哥都在這裏啦......”
“哦,如此甚好。”周瑜放心地微然一笑,氣度斐然,仿佛有把無形羽扇掩口輕扇,“看來你跟我站同一對cp。不愧是主公,當真好眼光。”
孫家兄弟:“......”
孫策:“......孤就在這裏,周将軍管誰叫主公呢?”
“......”孫權默默把醋瓶子往親哥那邊推了推:“老哥,我覺得你用這個幹杯還蠻合适的。”
千年的光陰确實可以讓人們把離別和相聚都看得很平靜、很自然。孫權在兄長家裏小住了幾日,不管是兄友弟恭還是熊哥哥欺負熊弟弟的戲碼都上演了好幾輪,周瑜每每路過都搖搖頭,只當是看免費猴戲——某一日,孫權終于提出了告辭。
孫策自然不會矯情地多做挽留,只潇灑地揮揮手讓他想走就走想來再來,在他下樓梯時又撐着門框探頭朝樓下喊道:“喂仲謀,記得解決了你的問題,再來向我要答案——”
孫權雙手一抱,規規矩矩、認認真真行了個千年前面見兄長的禮:“是,大哥!”
如果千年前也能這樣好好道別就好了。你不在病榻而我不在流淚,我們能真正像個孫家男兒一樣灑脫地一抱拳,在亂世綻放各自的光芒。
把乏味的湖面砸出漣漪的小石子消失不見,兩位同居者的生活再度回歸千篇一律的正軌。作為胸懷遠大志向之人,二人不是沒有對這樣無可作為的生命延續感到過煩躁,然而命運卻像是執意要讓他們繼續等待下去,就像是游戲副本裏必須要經過的打卡點在某個值得驚豔的線索裏藏匿着,亟待他們去發掘。
孫權一走,兩人再也維持不下去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兄長形象,仍然是該點外賣點外賣、該找樂子找樂子。周瑜一直以來都有一個放在當代社會非常非常老幹部的愛好,就是每天清晨上公園去舞劍。而孫策自己非要操新時代花樣男子人設,不好意思背着把劍去公園,又耐不得手癢,便不要臉地以遛狗之名美其名曰“陪同周瑜前往”,然後在周瑜練劍的時候搶過來自己耍,把狗晾在一旁。
周瑜忍了他有小半年,如今終于忍無可忍,勒令他自己去網購一把劍。“再來搶我的劍,下一刻它挑着的就是你孫伯符的狗頭。”周瑜以下犯上把這貨摁在電腦前看購物網站時惡狠狠地宣布。
“夭壽啦,東吳大都督弑君篡位啦!”孫策無賴到底,狼哭鬼嚎。
周瑜二話不說就要轉身去房間裏提劍,被孫策一把拉住好生安撫了下來。
幾日後包裹送貨上門,快遞小哥抱着長方形的盒子,沖正在簽收的孫策擠眉弄眼:“喲哥們,看三國終于走火入魔要開始練武啦?”
這快遞小哥是前段時間剛調來負責派送這一片的包裹的,跟經常網購的策瑜二人還混了個臉熟。此人雖然不是誰的轉世,但卻是個普通人裏有點狂熱的三國迷。某天孫策在屋裏打掃衛生,開了門後讓他把箱子直接擡進客廳,再出房間一看時,發現這小哥趴在自己茶幾上那臺開着的筆記本電腦前十指如飛地瘋狂打字,差點沒一腳把人踹地上。後來抓着他一問才弄清楚,原來這厮是偶然瞥見了電腦屏幕上孫策沒來得及退的三國論壇正讨論戰力讨論得風生水起,于是沒忍住直接上手高談闊論起來。
孫策覺得這快遞小哥有點意思,某一次簽收快遞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問他:“你覺得孫策怎麽樣?”
“孫策?”小哥的表情迷惑了一瞬,“那不就是個虎逼嗎?”
孫策正在收件人一欄簽下“江東小霸王”的筆“啪”地應聲而斷:“......”
“沒有沒有,玩笑話玩笑話,我覺得他挺帥的。長得玉樹臨風嘛,又能打,曹孟德都忌憚得不行。”快遞小哥很快又自然地擺擺手,“就是可惜是個非酋,不然怎麽能讓郭嘉一口奶沒啊,你說是吧?”
“......”孫策忍住把這貨提起來扔下樓的欲望,把斷裂的圓珠筆往他懷裏一塞,郁悶地擺擺手讓他趕緊走,免得等下自己拆了包裹會想直接拿劍砍人。
“诶等等,”孫策又叫住人家,随口似的多問了一句,“那你覺得孫策的好兄弟周瑜怎麽樣?”
快遞小哥的表情停頓了一瞬,上下打量了孫策半秒鐘,忽然切換成一種懷春少男的向往神情:“我覺得他好帥哦~我可喜歡大都督了!”
孫策:“......”哪裏來的死基佬??
他不知是被哪裏來的冒犯感觸及到了怒點,像是許久未發作過的老虎突然被逆着毛捋了一樣,一摔門道:“滾!”
TBC.
下一章應該可以讓小鹿上線了!
①《三國演義》中作者會給很多角色寫一首類似于角色詩的東西,孫策的是:獨占東南地,人稱小霸王。運籌如虎踞,決策似鷹揚。威震三江靖,名聞四海香。臨終遺大事,專意屬周郎。
②《三國演義》第十五回 章節名是:太史慈酣鬥小霸王,孫伯符大戰嚴白虎。當然,是沒有哲學符號的那種[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