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一瞬太過美好,星辰的光彩在周瑜鼻尖上凝成露水般的一點,而他們之間的距離,像是周瑜要将這滴露水渡給孫策的面頰,且能讓人想象出它将會順着孫策的皮膚流下。

比聲音傳遞得更快的是光,事實上,哪怕不需要周瑜的那句告白,孫策也能從他眼中那些幾乎浮上表面的光彩裏看見,擺在明面上的喜歡。

而那也很有可能是反射了孫策自己眼裏的光芒。

這一刻除了本能以外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孫策的視線上下掃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周瑜的面容,可能只是一個類似野獸捕食前出于本能的定位,譬如确認一下嘴唇在哪裏、要偏過多少角度才不會撞上鼻梁......而後再沒多想,扣住他的後腦再次吻了上去。

這兩瓣他已經用目光描摹了上千年的唇形,就在這裏,不會有錯。

兩人均下意識地閉上眼睛,不是羞澀,而是沉浸。親吻一個靈魂與你如此相契的人,就仿佛用彼此的唇紋揣摩着感應開鎖,而後走進對方胸腔裏那片不同于外界的宇宙。那裏有雲海翻覆火山噴發,有灼熱岩漿滾過大地,也有風平浪靜萬頃星辰,清風帶露蕩向八荒......熾烈的,清新的,那個宇宙擁有一切,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一個炙熱的吻接近尾聲,兩人才不約而同找回自己的思緒,同時驚訝地想:原來同他接吻是如此自然的一件事情。

“說吧,什麽時候的事情?”孫策在一吻終了後握住周瑜的雙肩,直視他的眼睛。

“伯符是在嚴刑逼供?”周瑜唇角微微上挑,“什麽時候對你變成了這種感情的話——也就是沒多久的事情。”

“這可不算嚴刑逼供。”孫策挑了挑眉,“這樣才算。”

他故作兇狠地往前一湊,似乎要再次捕捉住對方的嘴唇,被周瑜眼疾手快地伸手擋在二人臉之間捂住了嘴。孫策起了玩心,故意裝作要張口咬他的樣子,騙得周瑜下意識挪開了手,便一下子把額頭頂上去,輕輕磕了一下周瑜的前額後抵住不動了:“公瑾,你怕不怕消失?”

“我若怕了,便不是周公瑾了。”周瑜笑着閉上眼搖搖頭,忽又緩緩睜開,直視着孫策的眼睛,笑容逐漸消失,“我這一生只怕過一次,在建安五年。”

曹魏八十萬大軍南下時未曾懼過,迎向如雨箭簇拔劍直指對岸時未曾懼過,火海焚盡眼底血光時未曾懼過,傷病中殘喘時未曾懼過,可卻懼怕着再不能見你一面。

而當你已無法挽回、無可失去時,這世間便再沒有能讓我懼怕的東西。

人常常是戀舊的,尤其是最年少、最美好的那段日子。那時候征戰天下的願望都很純粹,鮮衣怒馬的意氣最是風發。而記憶中總有一個人能代表那個時代,孫策就是他的時代,一經逝去,時代也不再來。他曾經和這世上的所有人一樣,以為時光永遠是單線向前,不會再重複的東西。而今天意卻讓他們在二十一世紀重新擁有了彼此,讓他的時代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他怎能拒絕。

兄弟相攜,君臣相知,知己相重......這些可能性他們早都一一嘗試,而唯獨剩下的這最後一種,又何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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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感情太過深重,稱其為愛情都是屈尊。

“你說,如果把現在發生的這一切寫進文裏......恐怕連姑娘們的‘啊啊啊啊’都賺不到吧?”孫策突然“嗤”地一聲笑了,從他發澀的嗓音可以聽出他是在故作輕松,“因為我們終于在一起了這件事,實在是太理所當然了啊。”

周瑜暢然一笑,眸中如有星辰閃動:“可是被人書寫過再多次的故事,都不如此刻來得真實。”

無論我們是否會消失,無論我們重新踏入輪回後是否還能認出彼此,此刻我決定愛你,我愛你如同這是我們相愛的最後一世。

孫策忽然颔首發現,周瑜鼻尖上的那點星光愈發明顯,似乎是要從那裏開始化為光點的前兆——得償所願者,将了無遺憾,即刻消散于天地間,步入正常輪回。

“喂,”孫策伸手點了點周瑜的鼻尖,不滿道,“你怎麽挑地方的,不知道這麽帥的一張臉要留到最後嗎?”

那點星光的擴散趨勢好像是“愣”了一下,竟真的乖乖退了回去,重新從周瑜的衣角開始蔓延。

“它這麽聽話?”周瑜訝然地笑了。

“看吧,郭嘉能通天意,我也可以。”孫策得意洋洋。他的衣角也開始冒出星星點點的光芒。

下一秒,他忽然拽起周瑜的手,像他們兒時他非要拽着自己剛認的義弟到竹林裏去比劍、到小河裏去摸魚那樣,拽着他跑了起來。

“公瑾,你還記得咱們家用來墊桌腳的那本書嗎?那本叫《七日緘默》的,寫咱們倆愛得死去活來的同人文。”孫策跑到摩托邊跨坐而上,待到周瑜坐上後座後側過臉道,“記不記得裏面有一個情節?在最終BOSS戰時,你即将喪失理智和情感暴走......我知道這聽起來有點玄幻,畢竟是篇中二雷文嘛......然後你做了一個夢,夢裏我騎着摩托跟你一起飙過了整座高架路,為你驅逐了一路的黑影,挽回了你僅剩的神志。”

“我很想現在就送你一場婚禮,但老天好像沒有給我們充足的時間準備,也找不着地方當場執行,但我還可以用最後這點時間送你兩樣東西。第一樣,”他驟然踩滿摩托車油門,掏出手機開了個語音對講功能,“一場婚禮的策劃書。我們一起想到什麽就說什麽,把錄音發到我弟的郵箱——讓那個能保留記憶的幸運小子負責在下一世交給我們。”

“那看來仲謀的任務還不輕,”周瑜帶着笑意點點頭,手掌搭上孫策的肩膀,這好像還是他們買這輛摩托以來第一次讓孫策帶他,“畢竟我之前也訂了一對婚戒交給他保管,拜托他在下一世再還給我。”

孫策:“......你們居然還背着我密謀這個,我現在去買瓶醋來一口悶還來得及嗎?”

“你可以再跟天意商量商量,如果它不肯等你,不如把這個夙願寫進策劃案,要求将來每一位到場賓客向新郎敬酒都得以醋代酒——當然你心心念念的辣醬也可以寫進去。”周瑜狡黠地眨了一下眼,“所以第二樣是什麽?”

“公瑾懂我。第二樣,”孫策輕聲一笑,随着剎車被松開,摩托如離弦之箭般飙入被燈火照亮的暗夜,“我要送你一束光。”

來自千年前的那束銳利的、耀眼的、如鋒芒劃破亂世長空般的,獨屬于孫伯符的光芒。

“那麽,你喜歡西式的還是中式的婚禮?”

“我以為以伯符的性子會是全都要。”

“周公子的回答倒是沒讓我意外,那牆上裝飾的花呢?”

“蘭花你覺得可以嗎?”

“聽你的,只要不是霸王花就行。要邀請哪些人?”

“如果能再相遇的話,自然是東吳全員都不能缺。或許可以帶別國人玩玩,讓孔明那家夥做神神叨叨的司儀大概還挺合适,我們可以在大屏幕上公放相戀Vlog的間隙裏穿插諸葛丞相的鬼畜視頻,一定會把現場的氣氛炒得很不錯......倘若郭奉孝還在的話那也真是再好不過,這樣曹操給的份子錢想必不會小氣。”

“好極了,我贊同。甜品裏的冰淇淋可以由我來選,我在做試吃員的那段時間裏可是物色到不少好吃又獨特的口味。”

“那就交給伯符了,或許我們可以不用爛大街的婚禮進行曲,讓我來重新編一首曲子怎麽樣?”

“哈,當然可以,我保證那樣的話我絕對不會像小時候一樣聽得睡着——你知道嗎,現代人都覺得江東的代表色是紅色,我們的中式婚服也會是紅色,真好。這麽說來,西式的那一場我想帶你去教堂,我在冰島做極光守護者——別笑,公瑾——我在做極光守護者的時候,就對那裏的雷克雅未克教堂情有獨鐘。我們可以去冰川公園的極光酒店住一晚,一晚不夠就很多很多晚,總能看見極光。”

“嗯,一晚不夠就很多很多晚,”在翻飛的衣袂化成的點點熒光裏,周瑜輕喃着重複了一遍,“總能看見光。”

引擎聲在夜裏轟鳴,如雷霆之神駕着駿馬潇灑過境,震散了一盞又一盞暖黃色路燈的光暈。摩托順着高架路駛向郊區的盤山公路,兩側的燈火逐漸稀少起來,夜空卻漸漸亮了起來。

“不用等到那個時候。”孫策忽然說,“我說現在要送你的光,不用等到來生。”

比起應有的暗夜,此刻的天際稀星點點,竟比先前要亮堂了許多。突然之間,遠處有一道紅色的光帶漸盛漸強,直沖向這一片暗色的夜空——它從萬裏之外的北極迢迢而至,貫穿大半個地球的緯度直達于此,如神明在蒼穹之上燃起火把辟開甬道,将整座城市映照得一片絢爛,如同置身于暖色熔爐旁。

那是太陽風與氧氣在150英裏以上反應時才會形成的紅色極光,是天地間最為稀世罕有的極光顏色。它本決不可能出現在中低緯度的中國江南,而今卻自北極而始直貫天宇,一路延伸至此。

凡世間英靈動蕩,必有神跡降臨。而我們,将會是最盛大燦爛的那一種。

“當年赤壁的火,我看到了。現在還你一場。”

摩托如墨色蛟龍般拽着星光沖出路盡頭的懸崖,孫策雙手離開車把,兩人一瞬浮空,他們的身軀已經消散到僅僅夠給彼此一個擁抱,于是他們便那麽做了,在紅色極光下,在星光點點中,在彼此溫柔的目光裏。

其實就算沒有策劃中的那些物事又如何,以星光為媒,天地為證,哪怕周身空無一物,他們此刻便是在婚禮當場。

他看見周瑜眼眶微紅,臉龐也被極光映成極溫暖的顏色,彎起嘴角對他說:“原來你知道一切。”

孫策用唇邊笑意無聲默認,颔首吻他。

“吾得卿千古一人,萬世光陰皆諧也。”

我也曾與天意鏖戰激鬥,困心衡慮,不解其為何傷我以訣別、悲我以離憾、抑我如困獸。

我後知與天意煮酒論茶,恍然大悟,究其所有,它不過是願我等得償所願,至死靡它,無憾而不癡貪。

這一刻,開會晚歸的迪奧車車主、在錄音棚試唱新歌的漂亮女星、靠在戀人肩頭悠悠轉醒的年輕少女,還有正在夜間出警追捕犯人的高大警官、正在為新入駐療養院的老人披上外衣的小護士、桌上攤着本消防工程師備考指南看得昏昏欲睡的大學生,全都有所感應一般,不約而同地轉向窗邊,訝然望向天邊動人的異景。

人世間諸多離別不假,然而山河長在,故人亦長存。

“啊,”原先兩人住的小區樓下,一個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倚在單元門邊,抱着胳膊望向深紅夜空,唇角一翹,“他倆怎麽又搞這麽大陣仗,這高仿古戰場夜景真是讓我不爽啊。”

他的帽檐下露出一張清秀的臉,竟赫然是那位沒事就跟孫策鬥兩句嘴、自诩三國迷的快遞小哥。只是現在的他神情再也沒有了先前刻意裝出的那副普通市井凡人慣有的市儈感、倉促感和賤兮兮的欠揍感,有的只是叫人一望便覺得心思莫測的似笑非笑神情,幽深的雙眸如同摸不清深淺的潭水,黑得單一,深得純粹。

“罷了,我也等得差不多了。”他伸手摘下頭上的棒球帽,直起身子,似乎要動身去什麽地方。

那只拿着帽子的手随意往胸前一劃,自帽檐到手臂便化成了四下飛濺的點點熒光,像是這個玩心大起的男人用帽檐擊起了一池春水一樣。與此同時天空中驟然落下大雨,磅礴而清冽的雨水與天邊火光般的極光交相輝映,彼此都不甘示弱似的,形成了令整座城市驚嘆的千古罕見的異景。

郭嘉走出屋檐,任由清涼雨水沖刷自己的臉龐,仰頭淡笑着消散在光裏。

“孟德,不久後再會。”

半個世紀後。

偌大的都市裏一派車水馬龍的景象,高空航道裏無數飛行器有條不紊地擦肩而過,中空車道、低空車道橫縱交錯,一輛又一輛四級無人駕駛汽車飛速通行,被旁邊伫立着的由內含光伏電池的熔塊玻璃所制成的大廈倒映成貼在牆面上的城市印象。

與它緊挨着的是一座座抽象仿生建築,高效的像素化結構體系包含了一條條真空隧道,任憑膠囊型汽車在氣墊上高速穿過。螺旋形的植物廊道由上蜿蜒而下,伴着反重力裝置托舉起的清澈河道,一直接通到樓底川流不息的無人收銀零售商店,絕對能為這座江南城市的綠化評分增色不少。

然而就在這樣本該按照規律照常運行的城市裏,一段不太和諧的小插曲降臨在中空車道上。

“聽我說,告訴那些沒事瞎操心的媒體,如果他們仍然不放心我司做出來的載人器會自己産生意識并且跟車主打一架,就讓他們沒事對自己的私家車問幾個問題,比如——‘如果哥倫布沒有發現新大陸的話對中國的哪個菜系影響最大’,答案是川菜,因為他不發現新大陸,我國就不會引進來自那片土地的辣椒。這種涉及到歷史、生活常識、飲食習慣的問題,能答上來的通通不是人工智能,明白嗎?——哦不好意思我忘了,私家車自己根本就不會回答問題。”

半躺在駕駛座上的男人用車載語音系統跟助理唠着嗑,俊美的臉上微微蹙起的眉頭已經彰顯了他的不耐——不是因為電話對面的可憐助理根本就跟不上自家BOSS崎岖的腦回路,而是因為他面前的路段因為突發狀況而造成堵車,導致他不得不在周一上午的黃金時間裏耽誤在路途上,跟下屬侃大山虛度光陰——雖說遲到的話也只能是他自己扣自己的工資,但今天上午會有一場極其重要的面試,有個據說背景非常牛逼的新人有可能加入他的公司,這幾乎讓這位年不過三十的年輕總裁在“焦灼期待”和“為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期待而感到焦灼”這兩種感情裏煩躁了一整個周末了。

聽說是高空航道裏有架載人飛行器因故迫降,不得不緊急停靠在中空車道上,導致這座告別堵車十幾年的南北高架路又體會了一把複古潮流——聽聽,十幾年才發生一次的概率,他得是多非酋啊。

“什麽?今天的熱搜又是本總裁為什麽還是單身?我說這些人的關注點能不能稍微正常一點?我們業界三巨頭在這裏為人類未來革新技術鬥得難舍難分,貿易戰打得震天響,他們就天天關心我的私人問題,什麽毛病?”俊美男人冷不防一挑眉,眉宇間的一派不耐之色愣是被他挑出了十萬分的霸道帥氣,“不娶不嫁不做1也不做0,拜托諸位也別為了我不消停,沒看見老子正忙着呢嗎,哪有時間當國民老公?——行了別催了,不就是個新人嗎,你們一個個的天天跟我念叨他,好像他一來咱們就如虎添翼有如神助似的,我跟他是伯牙子期,還是孫策周瑜啊?——啧,前面還是沒動靜,我下車看看。”

他切斷通訊,從自動升起的翼形車門下走下車,順着車道走向前方不遠處的事故發生現場。那裏停着輛私人飛行器,看型號并不像是市面上任何一種常見的款——男人無意中皺了皺眉,連他都拿捏不準那些裝配器件的來頭,很有可能是車主自己改造的。這麽一看,倒是個人才,只可惜臉黑得跟自己如出一轍,上好的私人改裝好端端地發生事故,被迫急停了。

幾個交警圍在飛行器駕駛座邊,似乎是在跟裏面的人溝通協商。男人又往那邊靠近了幾步,正打算喊個話問問情況,手腕上的私人終端忽然有了連接提示。與此同時,飛行器的駕駛座門緩緩打開,一個人從裏面走下來。

“抱歉BOSS,我這邊出了點狀況,恐怕得遲到一......”

兩人在半空中的車道上目光相接,對面那位看上去與他年紀相仿的英俊男人還維持着拉開車門的姿勢,表情和拿着終端的手卻同他一齊凝固了。

背後車水馬龍,仿佛在二人的對視裏走過了漫長的歲月。

頃刻間,封存多年的記憶在腦海裏突破地殼,重新沸騰炙熱起來。

半晌,他倏然放下保持着通訊狀态的手腕,直視對方雙眸:“......還沒來公司報道過就敢直接給BOSS打電話請假,誰給你的膽子?”

對方不給面子地輕哼一聲,扶着車門笑了:“大概是上輩子借來的,我總感覺這家公司的BOSS好像欠我一場婚禮來着?”

“彼此彼此,”孫策朝周瑜舉起手背,也笑着指了指自己空無一物、卻像是等待已久的無名指指根,“不如我們借一步說話,一手交鑽戒,一手交婚禮?”

-完-

最後策瑜重逢那段作者跪求大家務必配合以下BGM閱讀,尤其是從35秒開始,剛好适合他倆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

分享陳光榮的單曲《終結》:  (來自@網易雲音樂)

這裏說明一下,為什麽時間過了半個世紀策瑜卻只有三十歲不到呢,是因為輪回沒有那麽快哈,地府不是即刻輪回,也要排個隊搖個號再走走靈魂分類的程序什麽的(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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