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Arancione
嚴子澄說：“我有個小叔叔。”
其實那是以前她一個同學的小叔叔，故事也是那同學講給她聽的，跟嚴子澄沒有半毛錢關系。
秦少雅問：“長得帥嗎？”
“早死了。”
“抱歉。”
嚴子澄接着說：“我小叔叔念高中的時候，不想上學，離家出走了。”說着，她笑眯眯地盯了秦少雅一眼，一副意有所指的樣子。
秦少雅伸手隔在兩人之間，別過頭，“不要看我。”
“離家出走以後，他進了一家維修店，跟着人家當學徒，上門修水管。”
秦少雅說：“那還行啊，找到活了。”
“我還沒講完呢。我小叔叔一直不知道那家店主的底細，直到有一天有人上門鬧事，他才知道人家是道上混的。結果那天我小叔叔卷進了鬥毆，被打的很慘。”
秦少雅一個激靈，她也想獨自出去混社會，不過還沒想到卷入鬥毆這種事......她急忙問：“後來呢？”
嚴子澄笑，“後來我小叔叔就回家了啊，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發憤圖強，中考考了全校前十。”
秦少雅咽了口唾沫，“呃。”
嚴子澄停下腳，看了她一會，噗嗤地笑，“不過你嘛，就是發憤圖強也不可能咯。”
秦少雅滿臉黑線。
走了一會，路過愛與執事的咖啡屋，嚴子澄沒有進去的意思，秦少雅叫住她：“喂，你不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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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
秦少雅莫名其妙，指着咖啡屋說：“你......不上班？”
嚴子澄哦了一聲，走到秦少雅身邊，秦少雅縮了縮脖子，警惕地看她，“幹嘛？”
“哈！”嚴子澄出其不意地拍了秦少雅扁平的小肚子一下，秦少雅吓得跳了跳，“幹嘛！”
嚴子澄笑而不語，徑直向前走去，朝她勾勾手，“吃飯咯。”
秦少雅看了看咖啡屋，皺皺眉，小跑着跟上嚴子澄，“喂，我說，你真牛啊，上班時間公然曠工，不怕老板扣工資嗎？”
嚴子澄說：“你都說我牛了啊，我還怕扣工資？再說了，我就是老板啊。”
“诶？！真的？”
“嗯。”嚴子澄提醒她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左轉，“附近有家法式餐廳，味道還不錯的，請你吃紅酒牛排吧。”
秦少雅舔舔嘴唇，肚子又咕嚕響了一聲，但想起現在自己的境況，眼裏亮起的光又暗了下去，嘆道：“我真沒錢，也沒什麽還你。”
嚴子澄說：“你知道慈善家嗎？”
“就是錢多的沒處花投資蓋希望小學的那種？”
嚴子澄點頭，“也有專門資助小孩的。”
“啊？”秦少雅腦子轉了一下，問：“你要資助我嗎？其實我家還沒窮到那種地步，只是我離家出走身上的錢用完了而已。”
嚴子澄說：“我要資助你，不過不是錢的問題。”
她眯起眼，深深凝視眼前單純的少女。
我要資助的，是你的一輩子。
我的一輩子。
秦少雅不明白，“那是什麽？”
“是你的這兒。”嚴子澄嘴角噙着笑，用食指在她光潔的額頭輕輕一點，迅速挪到她的心口，碰一下，“還有這兒！”
“哇——”秦少雅後退兩步，捂着胸口大喊：“臭流氓！”
喝！個小兔崽子！
小混蛋！
“胡說什麽呢！你見過如此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流氓？”嚴子澄想擰着她的耳朵好好教訓她一頓。
秦少雅跟她擰巴了一會，總算一路吵吵着走到了餐廳外。剛才一直都很鬧騰的秦少雅一到餐廳外就立馬安靜了下來，兩只眼睛神采奕奕。
嚴子澄呵一聲，“怎麽，不叫喚了？”
“切。”秦少雅給她一記白眼，“你見過高檔餐廳裏有大聲喧嘩的？”
“行，你有見識。”嚴子澄拍拍她的背，推她進去，“走吧。”
穿着小禮裙的迎賓小姐微笑着接待她們，看到嚴子澄愣了愣，旋即熱情道：“嚴經理，今天有空來了啊。”
嚴子澄點了點下巴，問：“我常坐的卡座，有預留嗎？”
“稍等。”迎賓小姐跟前臺核對了一下賓客表，請她們過去卡座，“還有呢，嚴經理這邊請。”
秦少雅好奇地打量四周的裝潢，仰頭看嚴子澄，“你姓嚴啊？”
“對啊，姓嚴，叫喂喂，嚴喂喂。”
迎賓小姐掩唇笑了笑，道：“嚴經理還是那麽風趣。”
秦少雅呲牙，“你為啥說你叫喂喂？”
嚴子澄說：“不是你剛才給我取的麽？喂，喂，這樣。”
......
秦少雅問：“那你到底叫什麽？”
“嚴子澄。”
“腌橙子？”
“滾。”
迎賓小姐問：“嚴經理，這是你的侄女？好可愛啊，以前怎麽都沒帶來玩過？”
嚴子澄說：“看她喜不喜歡這兒的菜了，要是喜歡，以後再帶過來。”
迎賓小姐說：“那我可得給後廚打個招呼。”
點好菜後，嚴子澄随手從書架上抽了時尚雜志翻閱，秦少雅則正襟危坐，偷偷瞄着其他用餐的顧客。
秦少雅的眼珠就像盯上羽毛撣子的貓咪，左右，左右，上下，上下，來來回回，瞄，瞄，瞄。
華麗的禮裙，善良的鑽石，精致的手表，挺括的西服......
哇，簡直就是王宮宴會！
這樣想着，秦少雅抱住桌上的水晶杯，呼嚕呼嚕喝了一大口薄荷檸檬水。
“啊......好喝。”秦少雅低下頭，砸吧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杯裏搖晃的水波。
嚴子澄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低笑一聲，指尖抵住樹葉狀的小瓷盤，推到秦少雅跟前，“嘗嘗這個。”
秦少雅看着五顏六色的小長條，驚訝道：“這是什麽！”
“閃電泡芙”嚴子澄眼裏映着香燭的火光，唇瓣飽滿，沾着晶瑩的水光。
秦少雅怔了怔，拿叉子插-進泡芙裏。
她自言自語似的問：“這個會不會很甜啊？”
“你喜歡甜味嗎？”
“啊？”秦少雅望她。
“甜味，就像熱戀一樣。初戀是又酸又甜的，逐漸發展，就會越來越甜，直到溺斃。然後開始變質，會苦，就像咖啡。”
秦少雅插了一塊閃電泡芙，放進嘴裏慢慢嚼，真的很甜。但不會膩，香醇的奶油合着新鮮草莓的清甜。她幸福地眯眯眼，真好吃，于是向第二塊迅速發起攻擊。
服務生挨着上菜，“您好，餐前紅酒，國王餅，蘋果派，情人馬卡龍，菲力牛排，還有一些稍後再上，請先确認菜品。”
“嗯。”嚴子澄接過菜單夾，用羽毛筆勾了幾下。
秦少雅看着滿滿當當的桌子，支吾道：“還有啊？這麽多了，吃不完的......”
“我知道吃不完，只是把招牌菜都點了一遍，讓你嘗嘗。”
秦少雅心中一暖，傻傻看着她。除了爸爸，還從沒有人對她這麽好過。從來沒有一個女性長輩這麽關心她......
嚴子澄說：“也不用怕浪費，剩下的打包回去，我手下那群白馬王子很喜歡這家的菜，來者不拒。”
“嗯。”秦少雅猛一點頭，兩眼放光，開幹！
餓了一整天的青春期少年可不是吃素的，攻勢迅猛，活脫脫一匹放野的小狼，掃光了兩三盤。
嚴子澄看她吃的差不多了，急忙攔住她，“別吃太多了，一直沒吃飯食突然暴飲暴食很傷腸胃。”
“噢。”秦少雅靠在沙發背上，心滿意足地拍拍肚皮，“吃飽啦，謝謝橙子阿姨。”
......
個小王八羔子！
嚴子澄敲她腦袋，“叫誰阿姨？”
“叫你啊。”
“叫姐姐。”
“不要，我不喜歡。”秦少雅斬釘截鐵道。不知為什麽，她不想跟嚴子澄劃清某種界限，比如給兩人之間定義什麽身份，因為那樣，就好像限定了什麽東西一樣......
那種感覺，她不喜歡。
嚴子澄說：“我這麽青春靓麗，你叫我阿姨，我很頭痛的。”
“腌橙子。”
“不準。”
“嚴子澄。”
“沒大沒小。”
“我不會再讓步了。”
大眼瞪小眼。
一分鐘倒計時。
三十秒。
十，九——
三二一！
“好。”
“成交。”
呼——兩人都松了口氣。
“哎，嚴子澄。”秦少雅碰了一下她的手，小聲說：“你看旁邊那桌，我們來的時候他們就坐那了，現在我們吃完了，他們還沒點餐。”
嚴子澄掃了一眼那桌三人的儀容，一對夫婦，還有一個七八來歲的小男孩。小孩滿眼憧憬地望着頭頂奢華的水晶燈，少婦有些無奈，不斷叮囑小孩不要随便亂碰這裏的東西，而那個男人則來回翻着菜單，臉上有些愁雲。
男人雖然穿了一身有模有樣的西裝，但是布料很皺，女人的衣裝也不是什麽拿得出手的牌子，小孩還問爸爸為什麽還不能吃東西，他已經餓了。女人悄悄對男人說了什麽，男人搖搖頭，低聲說：“今天是兒子生日，既然答應了孩子到這兒來吃，就要說到做到，等會我再去取點錢吧。”
嚴子澄把一切看在眼裏，心中了然，打了個響指，“waiter.”
秦少雅問她：“你要做什麽？”
嚴子澄對服務生說了幾句，拿給他一張鑽石卡，吩咐道：“就是我旁邊那桌，按我說的去做，刷我的卡。”
“好的明白，請您放心，我現在就去安排。”服務生應道，轉身進了工作間。
沒一會，兩個服務生向一家三口那桌走去，微笑着告訴他們：“三位好，今天是本店三周年紀念日，店長舉辦了幸運顧客的活動，每天限時選定三桌派送免費套餐，恭喜你們被選為幸運顧客，下面有四份套餐可以選擇，請看菜單。”
看到這一幕，秦少雅吃驚地轉向嚴子澄，“是你？”
嚴子澄舔着冰淇淋，擡眼看她，“嗯。”
秦少雅問：“你為什麽不直接請他們，還要拐個彎子？”
“人是有尊嚴的，明白嗎？還有個小孩子，明白嗎？”
秦少雅沉思片刻，“不是很懂，但是......覺得你做的沒錯。”
嚴子澄說：“秦少雅，你知道你父親現在在做什麽嗎？”
秦少雅腦子一空，無言以對。
“他現在或許正對着滿滿一桌菜，等着你回家。你看，有的人不惜犧牲一個月的工資滿足孩子的願望，有的人不論孩子多犯渾多操蛋都一次次寬恕包容，你說他們求什麽回報？”
“我......”
“或許你看不起你父親的某些點，但是我希望你明白，在他身邊，你有吃有穿有學上，還能‘熱血的時代，我們的傳奇’，那麽，他就是偉大的，比你秦少雅，了不起一千倍，一萬倍。秦少雅，你有什麽資格嫌棄他？你有什麽資本離家出走？”
“呃。”她打熱血傳奇的口號，嚴子澄是怎麽知道的？！
嚴子澄滿腔怒火，一大巴掌拍在桌上，“明白了嗎？明白了，就給老娘滾回去給你爹認錯去！”
秦少雅渾身一震，直勾勾看着她。
嚴子澄站起身，彎腰，手指點在她的心口，一字一頓道：“所以我才說，我要資助的，是你的這裏。”
她的目光落在她年輕的眼眸裏——我要救贖的，是
你的一輩子。
我的一輩子。
你的未來。
我的過去。
還有，從今開始，我們，我們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