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雷奧的妹妹果然還記得他,一見面便親昵地喊他“中國哥哥”,畢竟他這九年來除了又長高了幾厘米外,模樣沒怎麽改變。

中午來雷奧家時太慌張了,沒敢把視線投在少女身上太久,現在圍坐在客廳沙發上喝着紅茶分吃月餅,才留意到特蕾莎确實和雷奧長得很像,不論是濃密的深棕色頭發,對美國人來說略顯嬌小的個頭,還是健康的小麥色皮膚,都帶着鮮明的伊格萊西亞家族印記。

少女已經換回了衛衣和牛仔短裙,贊美了幾句他帶來的中國甜食,拎起雙肩包準備打到回府。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道別,又張開雙臂擁抱了一下許久不見的季光虹,在他的左右臉頰上分別親了一口,笑道:“你真可愛。”

……誇年長者“可愛”會不會有點奇怪啊?簡直像……18歲時的雷奧變成了女孩子一樣。

季光虹不知道該把手往哪兒擺,只好拘謹地拍了拍少女的背。

“喂,你別戲弄他了。”雷奧在一旁不滿道。

“我沒有,也不會跟你搶光虹的!我有男朋友。”

特蕾莎調侃了他幾句,從包裏掏出一小盒東西丢在沙發旁的小邊幾上。

“這個先放在你家,記得幫我瞞着爸媽。”

季光虹瞥了一眼——竟是盒開過封的安全套。雷奧忙橫跨一步抓過那東西,不好意思地塞進了外套口袋裏。

“以後也不用還我。當然,你自己用掉也沒關系。”

少女壞笑着露出潔白的牙齒,清脆地道了聲“Bye”便大步流星走出了門。

“你妹妹……呃……”季光虹抓了抓後腦勺,該用什麽詞形容來着?“……很活潑。”

“她昨晚和男友去了酒吧,玩到清晨五點才回來,不敢直接回家,就跟父母說留宿在我這兒了,順便借用浴室。”雷奧用右手遮住嘴巴,露出了牙痛似的表情,“她還是個未婚姑娘,如果被父親知道了這件事,恐怕要把她拉到十字架下忏悔。”

從小接受無神論教育的季光虹并不了解雷奧遵守的宗教信誡,只是依稀覺得,對他的家人來說,你情我願地和男友滾床單仿佛是什麽嚴重的事。

“18歲啊,确實小了點。”他用自家老媽的思路來理解這件事,“你還真是個寬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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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吧,反正我也沒比她虔誠到哪兒去……”雷奧對他笑了笑,“要洗澡嗎?我去做晚飯。”

“我沒帶睡衣啊……”

“你可以借我的穿。”

他默認了季光虹今晚會留下來。

而他也沒再拼命推辭。

季光虹順從地在雷奧家的浴室裏洗了個澡,沖刷掉幹涸在皮膚上的十年份的單戀眼淚,身上還帶着雷奧常用的沐浴液的清淡香氣。

晚餐是簡化版的西班牙海鮮燴飯搭配罐裝啤酒。他穿着雷奧的睡衣,坐在雷奧挑選的四方小餐桌邊,與雷奧面對面吃着他親手做的食物,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暖流從胃裏湧上指尖,仿佛被某種虛幻的幸福所包圍着。

雷奧在廚房洗碗的時候,他便無所事事地靠在CD架旁,研究他收藏的電影與音樂專輯,意外看到了很熟悉的名字。

季光虹抽出了那個令人在意的碟盒。《上海BLADE》,藍光碟收藏版。

正若有所思地讀着電影簡介時,雷奧突然出現在他的身後,挽起袖口、系着圍裙的模樣有些新鮮。

“很早以前的電影了……”

“是啊,我以前還拿它的theme做過自由滑曲目。”季光虹露出了懷念的表情,“守護上海的黑道殺手英雄~”

“我知道。”雷奧從他的手裏拿過碟片,順理成章地說,“要一起看嗎?”

才剛剛播了五分鐘開頭,季光虹就意識到,自己對這部電影熟悉到吐。當初為了揣摩角色,被教練逼着不知重複看了多少遍,連臺詞都能倒背如流。

這是一部情節再老套不過的好萊塢三段式中美合資動作片,而老套的近義詞是經典,講是一位黑幫殺手如何成為守護城市的英雄的故事。

主角是個從小在上海黑幫長大的冷血殺手,有天組織頭目收留了從美國偷渡來的孤兒,二人結拜為兄弟,一起出生入死五年。美國黑幫在上海走私軍火,與本地幫派發生激烈沖突,主角的幫派被叛徒洩露了情報,在火并中悲壯覆滅。

為了阻止軍火流通,失去了容身之所的主角只能單刀殺入敵後,卻發現自己的結拜兄弟,竟是美國黑幫提前安插入組織的卧底。

主角被反派BOSS擊敗,關入地牢,萬念俱灰,他本以為會遭到結拜兄弟的審問。沒料到結拜兄弟竟會騙過反派BOSS來救他,偷了反派BOSS的犯罪證據,不顧一切地帶他逃離。

The Inferno的熟悉旋律響了起來,故事進入最後的高潮。結拜兄弟騎着摩托帶主角逃脫數十人追殺,槍林彈雨之中,二人決定坦白所有的秘密。

結拜兄弟說,其實反派BOSS在他還是個孩子時就害死了他的父母,為了複仇,他接受FBI訓練成為職業間諜,更名改姓加入美國黑幫,成為BOSS的左膀右臂,只是為了竊取情報、收集證據,協助FBI徹底剿滅美國黑幫。潛入主角的組織,不過是為了獲取BOSS的信任。而他卻在與主角的朝夕相處之中,萌生了真正的兄弟情義。

主角說,他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被當成殺人機器培養,為執行任務手刃過許多敵人,唯一後悔的事,是沒能保護好唯一的血親弟弟。而首領是在他失去弟弟後撿到那個美國孤兒的……既然一直當成家族看待的組織已不複存在了,現在的他只想守護好的故鄉上海,以及身邊這個結拜的“弟弟”。

然後命運的槍聲響起,殺手替FBI擋下了致命的子彈。FBI悲痛嘶吼地突出重圍,利用竊取的情報與犯罪證據将反派BOSS繩之于法。最終在海鷗雲集的沙灘上,将摯友的骨灰撒向大海。

“都走到這一步了,你還打算對我隐瞞什麽。告訴我吧,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季光虹抱緊懷裏的抱枕,忍不住比屏幕裏的主角更先一步背出了電影臺詞。

“傷害過我,又豁出命來救我……你究竟是敵是友?”

靠在沙發上的雷奧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入戲似地跟着對起了男二的口型。

“那你呢?明知道我是敵人,背叛過你,為什麽還要選擇跟我走?殺手是不能動感情的,一旦動了感情,下場就只有死。”

季光虹默默把下半張臉縮在了抱枕後面,演員們在聲嘶力竭地演着什麽,已經完全看不清楚了,滿腦子都是17歲的自己在GPF上投入表演着自由滑節目——The Inferno的旋律聲中,他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自己:“為什麽黑幫殺手會成為英雄呢?”

因為他為故鄉與愛付出了生命,就像自己肩負着祖國男單的希望一樣。

與此同時,浮現在他腦海中的FBI的臉,忽然幻化成了雷奧的樣子。

槍聲響起,臆想中的他條件反射地飛撲向雷奧擋在他面前,如同被射落的天鵝般伏倒在冰面上,不停急喘着。

灼熱的汗水持續滴落在冰上。

人們發現自己墜入愛河的瞬間,如同中彈一樣突兀、迅速、無法抵抗。

季光虹的雙眼又模糊了起來,輕輕翕動着嘴唇自言自語。

“我也知道再這樣下去是死路一條啊,但就是改不了這個毛病……”

這可不是電影裏的臺詞。雷奧把注意力重新移回了他的身上,他原本因為對方忽然決堤的眼淚,打算暫時忽略掉下午在冰場沒能談完的話題,可當時的氛圍又重新摧枯拉朽地席卷而來了。

“光虹……”

他停頓了一下,字斟句酌地問。

“你,喜歡我嗎?”

季光虹的心髒驟然漏跳了一拍,表情卻異常平靜輕松。

“對啊,沒錯,從遇見你的時候起,一直喜歡你……喜歡得都快崩潰了。”

他仿佛等待這個問題已經等了很久,微笑着背出了醞釀已久的标準答案,拍了拍雷奧的後背。

“但你也不用有任何壓力,我不會對你做什麽的,只要你希望,我還可以用老樣子面對你。”

雷奧險些沒在沙發上坐穩,倒抽了一口涼氣,雙手合十壓在鼻翼兩側,低低叫了一聲“Oh my god”。

季光虹忍不住笑出了聲,光是看到對方露出這種驚訝的表情就算賺回本了。

他心如止水地等待一個雷奧式的溫柔拒絕,可雷奧卻換了個端端正正的姿勢,雙手交握在胸前,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認真盯着他醞釀了片刻。

“我不會有壓力的……光虹。不如說,我也喜歡你。”

季光虹眨了眨眼,覺得自己很可能是忽然聽不懂英語了,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

“嗨呀,你別緊張,我沒事啦,只不過今天遇到了一連串打擊有點情緒化而已,安慰獎就沒必要頒給我了,用你覺得舒服的方式對待我就行……”

話音還沒落下,他的嘴唇就被咬住了。電影裏的槍聲響起,季光虹像忽然被子彈打中似地睜大了眼睛。

雷奧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一邊用力吻着他,一邊把他按進沙發,貼身的銀十字架從領口滑落,在燈下閃着刺目的光。

季光虹的手指在沙發背上胡亂抓撓了幾下,便放棄似地勾住雷奧的脖子,伸出舌頭熱情回應,他們互相拉扯着對方的衣服,像要把彼此吞吃入肚一般,吞咽着混合在一起的唾液,呼吸着對方吐出的二氧化碳,一起跌進了情欲的渦旋,嘴唇磨蹭,舌頭糾纏。直到電影結束,開始放片尾曲,雷奧才艱難地結束了這個漫長而又粘膩的吻。

“對不起,我對上帝忏悔過了,不該再像這樣吻你……”他氣喘籲籲地搖了搖頭,“但我發誓會永遠愛你,就像天主愛我一樣。”

雷奧居高臨下地把嘴唇印在了季光虹的額前,打算從他身上退開。

“讓他們都見鬼好嗎?吻我。”

長在社會主義紅旗下的季光虹壓根不吃這一套,反手扯住雷奧的十字架,把他重新拉向自己。

TBC

這篇的設定是,雷奧全家是虔誠天主教徒(因為有同好姑娘考證了他的姓氏很有宗教色彩,而且他的SP與自由滑選曲都是宗教歌曲)。天主教視同性戀為罪,對于教徒中的同性戀者,提倡若愛上同性,必須禁欲,并轉化為無私友情與虔誠信仰等大愛。

還有一些具體細節,後面兩話會進入雷奧的視角說明。

所以之前才說是“意識形态沖突”。天主教徒與無神論者的雙向暗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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