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季光虹被窗外的晨光喚醒時,發現自己仍赤身裸體地躺在雷奧的臂彎裏。
身旁的美國青年早就醒了,卻沒驚動他,而是親昵地抱着同床的人在刷手機。見季光虹睜開了惺忪的眼睛,低頭用下巴蹭了蹭對方毛絨絨的頭頂,語調輕快地道了聲“早上好”。
“早上好……在看什麽?”季光虹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問候聲中帶着濃重的鼻音。
雷奧假裝困擾地皺了皺眉,把手機屏幕轉向他:“昨晚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漏接了十幾個制作人的電話,現在他們已經抛棄我開始訪談了……我會失業嗎?”
“哈?要不要緊?那怎麽辦?”季光虹被吓得完全清醒了,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不知道你打工的冰場還招不招人?”
雷奧欣賞了一會兒季光虹混合着關心與擔心的表情,閉起一只眼睛扯開了唇角。
“只是前期宣傳的網絡訪談而已,也沒那麽重要……”
季光虹反應過來後很想撲過去打他,卻被他抓住手肘偷走了一個早安吻。
“我去做早餐,你還可以再睡一會兒。”
雷奧意猶未盡地用嘴唇摩擦着他的嘴唇,含混不清地說,然後下床打開衣櫥,找起了幹淨的內褲。
季光虹把被子拉過頭頂翻了個身背對雷奧,臉頰紅透了,心跳強烈得像胸膛裏養了只橫沖直撞的小鹿。
體內殘留的酸痛感不會說謊。
——原來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之前那些虛無缥缈的春夢……
反正今天已經錯過了工作,倒是有了徹底放松心情、把積攢的某些問題梳理清楚的時間。雷奧給制作人打了通道歉電話,陪季光虹慢吞吞地吃了些吐司、煎蛋與培根,開車帶他去了最熟悉的那間教堂。
他們教區的教堂名不經傳,又小又舊,平時不會有游客造訪,但草坪總是打理得幹淨整潔。這裏封存過太多伊格萊西亞家的記憶,他的父母曾在這裏結婚,他與兄弟姐妹們裏也曾在這裏受洗。他曾跪在這間教堂的十字架下祈禱比賽優勝,也曾忏悔過對摯友兄弟的淫邪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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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奧帶着季光虹穿過盛開着玫瑰的花圃,比手畫腳地和他講着小時候參加唱詩班的經歷,身穿白衣的小朋友們會在平安夜拿着蠟燭、唱着聖歌,為教區的信徒們送去祝福。不論他說什麽,身旁的中國男孩都仰頭聽得饒有興味。
他本想把季光虹帶到自己信仰的神面前,可今天的教堂在舉辦婚禮,暫時不對外開放。季光虹以前只在好萊塢電影裏見過教堂婚禮,踮起腳尖向門內張望了一會兒,驚詫地發現新郎新娘竟是一對頭發花白的老人。臺下親朋寥寥,可二人望向對方的眼神卻充滿柔情。
神父開始宣讀誓詞,自然而然地将鬓發如霜的老妪稱為“漂亮的女士”,問同樣滿面歲月刻痕的丈夫是否願意娶她為妻,尊重她、保護她,不論貧窮富有、健康疾病都始終忠誠、不棄不離,直至被死亡分開。
他們靜靜地站在門外側耳聆聽着莊嚴的儀式,雷奧在胸前劃了個祝福的十字,與新郎一起默默念了一句“I do”。
季光虹忍不住看向了他,對方的微笑篤定而又神秘。
神父又向新娘問了相似的問題,也得到了同樣的肯定答案,終于到了交換戒指的環節。
雷奧撓撓後腦勺,輕嘆了一聲:“沒來得及提前準備戒指啊。”
婚禮上的老年人顫顫巍巍地戴上老花鏡,從西裝內側掏出了一個磨損嚴重的舊戒指盒。而雷奧則從貼身衣物裏抽出了一枚銀色十字架,取下來深吸了口氣,鄭重其事地戴在了季光虹頸間。
“這是我洗禮後得到的第一個十字架,只有上場比賽時才會摘下來……”
因為貼身戴了太久,金屬中已經浸透了他太陽似的體溫。
雷奧飛快地吻了一下那枚十字架,把它塞進了季光虹的襯衫裏。
“媽媽常說,上帝能通過這個十字架找到我,守護我、祝福我一生不受疾病與災難侵害。它是我的護身符,靈魂的一部分,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季光虹擡起頭,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的雙眼,時間的流速仿佛變慢了。
“如果你最終依然選擇回中國,它會代替我跟着你走,可我還是希望……你能為了我留下來……”
他話音剛落,就陷入了一個溫暖的擁抱。
季光虹踮起腳,用盡全力抱住了他,把側臉貼在他的肩上,全身心感受着雷奧的氣息與體溫。
“我愛你,雷奧,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愛。”
他怔了一下,從善如流地打開雙臂,把雙手放在了對方的腰上,閉上眼睛笑道:“我也是。”
他們站在教堂門外,長久而又溫存地擁抱在一起,洛杉矶的秋日暖陽如同祝福般灑遍了他們全身,在他們頭頂做出小小的光圈。
微風送來了玫瑰園的花香。
雷奧因為狀态下滑決定退役的那天,也曾獨自在這座教堂裏坐了很久。
那天不是禮拜日,也沒什麽人來禱告。他與他的天主共處一室,跪在十字架前坦白了自己的秘密,他曾險些借醉酒對最好的朋友犯下奸淫的罪行,時至今日,依然對他有着強烈的欲念。
他和季光虹是因為滑冰認識的,生活中的全部交集都來自于花樣滑冰的世界比賽,那個中國少年總會在他表演時用憧憬的目光注視着他。假如他選擇離開冰場,留在洛杉矶走上音樂之路的話,他與季光虹的人生,很可能會就此變成兩條平行線,不再相交。
“天主請聆聽我的忏悔,從今天起,我會放他自由,并将選擇權交于您的手中。我會放下不潔的欲望,召守貞潔,以天主愛我的方式愛他,祈禱他一生平安幸福。”
他的雙手在胸前十指交握,垂下眼簾。日光西斜,花窗的斑駁影子在地板上浮動着。
“如果天主原諒我的罪行,請把他再度送回我的身邊。”
他又虔誠低聲禱告了一遍,擡臉望向耶稣的面龐:“……請把他再度送回我的身邊。阿門。”
剛退役的那段時間,雷奧時常望着空蕩蕩的微信界面黯然神傷,自嘲地笑笑,等待手機屏幕重新變暗。他以為是自己忏悔得太晚,果真受到了天罰。
可在那個命中注定的夏日午後,重新在洛杉矶見到季光虹時,他在內心拼命地感謝上帝,并終于相信了命運之神的存在。終于又可以重新陪伴在他身邊了,被懲罰了兩年之久,私欲早已被滌蕩成大愛,只要能在一旁默默守護他、幫助他就足夠了。
他本來是這麽想的,卻發現自己錯的離譜。沒想到他苦苦暗戀的人也在以同樣的情感渴求着他。
他們總是顧慮得太多——對方來自保守國家或虔誠宗教家庭該怎麽辦?相戀後卻隔着半個地球難以相見怎麽辦?影響彼此的競技成績、遭遇輿論危機怎麽辦?未來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怎麽辦?假如自己的欲望會傷害到他,坦白後連朋友都沒法做了要怎麽辦?
于是謹小慎微地維護着某種易碎的平衡,誰都沒能提前邁出那破冰的一步。
也許他們已經虧欠了彼此上萬個吻。
雷奧對季光虹伸出左手,展示了一下無名指上的十字架紋身:“這是與你失去聯系之後,為你而紋的。我曾發誓,在你回來之前,不會用任何戒指去遮擋它。”
他在婚禮散場後的教堂裏,對季光虹在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了兩年前不再主動聯系他的真正原因——他和上帝約定好要帶進墳墓的那個秘密,季光虹只是對他翻了個白眼。
“你不該把決定權交給上帝的……你應該把決定權交給我……”
社會主義好青年在十字架下做出了大逆不道的發言。
雷奧撓了撓鼻尖,在他耳畔小聲問道,“好吧……如果我提前告訴了你這些,你打算怎麽做?”
“我會立刻買張機票飛到美國去找你告白。”他用右手偷偷抓住雷奧的左手,切換成十指相扣的姿勢,然後用中文自言自語,“那樣就能把你從上帝那裏搶走了。”
但願西洋的上帝老人家聽不懂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吧。
雷奧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什麽?”
“祈禱啦,我在為你祈禱。”他慌張地擺了擺手,轉移話題,“我們接下來去哪裏呢?”
“回家吧?我父母家就在這兒附近……我給特蕾莎發了短訊,他們今晚會做好烤雞等我們回去。”
雷奧凝視他的眼神總是十分溫柔,如冬日的床鋪與雨天的傘般令人安心。
“我會用介紹男朋友的方式重新介紹你……不用擔心,他們都是脾氣溫和的人,而且比任何人都愛我,我會盡力說服他們接受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