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洛杉矶進入微涼的冬季後，季光虹辭掉了冰場教練兼職，辦好酒店退房手續，搬進雷奧租住的公寓裏住了下來。
兩人份的生活用品一下子把不算寬敞的房間塞得很滿，可他們卻并不在意，空間不足的話，成天擠在一起就沒問題了。于是像要把之前錯失的肌膚之親統統補回來一樣，每天同桌吃飯、靠在一起看電視、抱在一起墜入夢鄉。晚安吻是日常定番，心血來潮時還會鑽進被子沒完沒了地做愛。
季光虹偶爾在午夜蘇醒，發現雷奧仍抱着自己的腦袋在沉沉睡着，側耳傾聽着窗外的汽車引擎聲，以及身旁戀人溫暖舒緩的心跳與呼吸節奏，忍不住懷疑自己就是此刻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會有午夜與最喜歡的人蜷縮在一起用體溫取暖更美好的事了。漫長的等待有了甜蜜的回音，他只想在雷奧的懷抱裏沉淪得更久一些。
他們改掉了facebook上的關系狀态，換了一對在迪士尼樂園拍的情侶頭像，立馬收到了一大堆前花滑選手們充滿感嘆號的評論，問候、祝福和調侃多到根本回複不完，披集還直接播了通視頻電話給季光虹，突擊檢查兩人的同居狀态，感慨自己忍耐着跟兩個傻瓜做了多年朋友有多不容易。
季光虹第一次在美國過平安夜，跟着伊格萊西亞一家去教堂禱告，雖然不明白大家都在虔誠地念着什麽，卻也閉上雙眼模仿起雷奧的動作，在心中默默祈求身旁戀人的心願能早日實現。他在教堂門口的聖經故事小雕像前拍了張照片傳上INS，耳畔萦繞着唱詩班天籁般的童聲合唱，只覺得心情寧靜祥和。
雷奧的樂隊成員們也很快知道了兩人正在熱戀，很普通地給他們送去了慶祝的禮物。雷奧把季光虹帶到自己工作的地方，把他介紹給制作人，還幫他找了份工作——在樂隊首張專輯的最後一支MV裏出演主角。
季光虹戴上耳機，認真聽起了最終錄制的Bonus曲目。比初次聽雷奧用吉他演奏的版本增加了兩分鐘時長，配器也豐富了許多，更加打動人心。清爽的弦樂飽含愛意地婉婉述說着，層層疊疊的旋律又增加了幾分劇情感，宛如失足掉進兔子洞，卻發現抵達了一座繁華的幻想都市，充滿不可思議的未知際遇。
他聽完最後一個音符，才長舒了口氣回過神，想起雷奧曾說過，這首曲子的主題是自己，莫名感動得鼻腔有些發酸。
“非常棒……無法用語言形容。可為什麽沒有填詞？”
季光虹翻看着樣碟的歌詞單，唯獨這首的歌名下面是一片空白。
“因為我們想把它做成post-rock的風格，和專輯裏的其他曲目拉開氣氛差別……”話多的鼓手滔滔不絕地闡述起自己的音樂理念，聽得季光虹滿頭霧水。
“那是我為了說服制作人找的理由……”雷奧在沙發上挪了幾寸，緊貼着靠在季光虹身邊，很自然地把胳膊搭在他肩上湊到他耳邊小聲解釋，“其實我試着寫過幾版歌詞，但沒有任何文字能表達出我對你的愛。”
新鮮出爐的滾燙情話燒得他耳朵直冒煙，季光虹不大好意思地再次埋頭去看歌名。
“但歌名是我取的，”雷奧打了個響指，“RAINBOW。”
陽光透過空氣中的水滴折射出的光學現象，如同這首曲子一樣五光十色。
Advertisement
他終于知道作曲者打算怎麽在曲目說明裏描述自己了，只有他與雷奧心照不宣地明白，那是他的名字。
是雷奧能想到的最美麗與貼切的詞。
最後一支MV的劇本，是雷奧與季光虹反複播放着《RAINBOW》一起創作的，講的是一位不入流的好萊塢演員與一位新人歌手，在幻想中的洛杉矶多次擦肩而過、最終相遇、相識的故事……其中會混剪插入總時長一分鐘左右的冰上表演，雷奧還為此做了很用心的編舞。
他與雷奧分別扮演兩位主角，幾乎是本色演出。腳本中的場景相當瑣碎，一行人開着裝滿道具的大車在整座城市裏四處穿梭，季光虹沒來由地覺得，這比自己參與的任何一次劇組工作都更令人血脈贲張，像是在親手創造只屬于自己的作品。大部分鏡頭都拍得順利，還捕捉到了不少全情投入時的精彩即興發揮。
他們加班加點、日夜兼程地拍了三天，總算按時殺青了，工作人員們開了瓶香槟，用便宜的紙杯分給大家，人們便在噴灑的泡沫中笑着互相拍打彼此的肩膀與手臂互相祝賀。雷奧絲毫不在意旁人的視線，把季光虹抱得雙腳離地，轉着圈響亮地親了一口，鼻尖相抵着開懷大笑。
一行人饑腸辘辘地奔赴慶功宴，季光虹還穿着那套扮演角色時用的價格不菲的花哨西裝。酒足飯飽之後，他們又像在洛杉矶重逢的那天一樣，沿着人行道邊逛邊聊，中途經過一小片熱鬧的廣場，雷奧拉過他的胳膊，一起在大庭廣衆之下手舞足蹈，吸引了一些街頭滑板少年加入進來，還會有吹奏薩克斯的街頭樂手主動湊過來為他們伴奏。
“沒想到，我在洛杉矶接到的第一個主要角色，居然是扮演當上了演員的自己……”季光虹笑得太用力，險些冒出眼淚，抓住雷奧的衣袖把氣息喘勻。
“怎麽會呢，你在我的人生裏一直是演員表前三名的角色。”
确定關系之後，雷奧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一些甜到蛀牙的句子，拉過他的手，從亂哄哄的廣場快步離開。
“謝謝你願意找我出演MV，就好像我的好萊塢夢真的實現了一樣……”
他的手指被對方裹在掌心裏，在微涼的冬季溫暖到不想松開。
“不用謝，你才是幫我們的MV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美國音樂人揉亂了他的頭發，語調柔和，“……肯定會實現的，畢竟這裏是洛杉矶啊。”
雷奧含笑的眸中倒映着天使之城的點點燈火，自己的影子也仿佛置身于繁星之中。
季光虹點了點頭，與他十指相扣着大步走過一段斑斓的塗鴉牆：“真的啊，我特別喜歡洛杉矶的夜景，明明很張揚，卻又，該怎麽說呢……”他只好用母語來形容自己的印象，“挺有煙火氣息的……”
霓虹總是明亮如晝，每扇徹夜經營的店鋪門內，都藏着許多狂歡與笑聲，是個不允許人孤獨太久的地方。
他靜靜地垂下眼簾：“我真怕繼續在這兒多住上幾個月，就再也舍不得離開了……”
雷奧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吃驚地看向他的側臉。
“你還是打算離開嗎？”
他們都很清楚，時間臨近中國新年，距離季光虹與父母約定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了。
季光虹點了點頭：“我和我媽商量了一下，還是打算回北京學表演課程……畢竟在老家有點人脈。既然做了決定，不如早點回去努力，等學出點名堂，一定立刻回來找你。”
他看着雷奧的微笑漸漸僵在臉上，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面頰。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啦，我也想像你一樣有自己的事業啊……等過你十年，讓你再等我兩三年，不算太過分吧？”
雷奧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最終還是聳了聳肩。
“好吧，我以前也說過，你可以選擇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愛你想愛的任何人？”他還清楚地記得對方在失戀之夜的男盥洗室裏說過的每一句話，現在舊事重提，已經變成了一個笑點。
美國青年尴尬地吐了下舌頭：“樂隊出道以後，我一定會很忙，非常非常忙，恐怕沒空再愛上別人了。”
他們再次相視而笑，走在涼風習習的夜色裏，路燈光線投進尚未幹透的積水潭中，整個街道像舞臺劇布景一樣散發出萬丈光芒。
“其實，我的夢已經實現一半了，托洛杉矶的福。”
他認真地望着雷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因為你也是我的夢想的一部分。”
他們在綠燈亮起前的斑馬線盡頭短暫地擁抱了一下。
如果此刻真的是個短暫的夢境的話，即使醒來，也能心懷着滿腔勇氣與愛，向冰冷現實發出挑戰吧。
季光虹專門挑了一個雷奧忙到抽不開身的傍晚回國，只怕與戀人機場告別時會忍不住吻他，然後就能順理成章地把機票揉成一團廢紙，跟着他随便去哪兒私奔了。
他戀戀不舍地跟着隊伍走向安檢門，見不到雷奧的身影雖然能幫他下定決心，可依然會覺得失落。
在候機大廳無所事事地玩手機時，忽然收到了一封雷奧發來的E-mail，沒有多餘的文字內容，只附帶了一個名字是編碼的視頻文件。他不假思索地點了下載，可附件的尺寸很大，直到他登上飛機找到了座位，才勉強下載完畢。
季光虹系好安全帶，插上耳機打開視頻，原來是《RAINBOW》MV做好剪輯與後期的樣片。他靠進椅背，認認真真地看了起來。
在這個故事中，他是初來美國打拼的中國不知名演員，而雷奧是出生于加州的西裔新人歌手……仿佛平行世界中，他們的人生朝着另一種可能性發展，卻又殊途同歸地走向了相似的命運之路。
輕松愉快的前奏響了起來。
季光虹背着行囊，穿着少年感十足的連帽衫，站在星光大道的街邊看雷奧滿面笑容地彈着吉他，在他腳邊的帽子裏丢下了幾枚閃光的硬幣。
鏡頭轉向咖啡廳，雷奧坐在小小的舞臺的高腳凳上彈唱，一曲終了，正埋頭簽着合同的季光虹忽然轉過身來為他鼓掌。
他們在紙醉金迷的PARTY上擦肩而過，他被雷奧強行拉進舞池，一起搖擺身體。
雷奧坐在黑黢黢的電影院裏，看着屏幕上季光虹扮演的小角色，樂不可支地笑到肩膀發抖，而季光虹戴着3D眼鏡、抱着爆米花桶坐在了他身旁的空位置上。
季光虹走進一家酒吧，穿過熱鬧的人群，雷奧與他的樂隊夥伴們正在舞臺上賣力演出。
他也跟着四周的歌迷們一起舉起右手，向前甩動着組成聲勢浩大的人浪。
雷奧抓着他的手肘穿過格蘭德公園暮色下的噴泉，兩人在水花中笑着尖叫。
他們在冰面上跳舞，相視而笑，扭動腰肢，冰刀踢踏着揚起許多銀白碎屑。雷奧拉着他的手旋轉，跳躍的動作重疊成一人，仿如記憶中的那些經典黑白歌舞片似的，每個節拍都踩出了無盡的喜悅。
直到空乘禮貌地提醒他關閉電子設備，季光虹才戀戀不舍地按下了手機關機鍵，呼出一口悠長的氣息，在飛機座椅上往下滑落了幾厘米，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眼眶又濕潤了。
飛機劇烈轟鳴着奔上跑道，圓窗外是一片模糊的漆黑夜色。
季光虹把臉貼在鋼化玻璃上，目送着洛杉矶灑滿金箔似的流光街景越來越小，直到鋼鐵巨鳥帶着他沖入平流層，什麽都看不到了，才用指尖叩了兩下窗棱作為道別。
既然約定好了，他一定會跨越萬水千山再次赴約。
有着我愛的人的城市，晚安。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