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考完最後兩門, 付聞歌匆匆趕到六國飯店去見雙親。喬安生跟付君恺早在三天前就到了北平,可一直沒來得及跟兒子見上面。因着期末考, 付聞歌每天才睡兩三個鐘頭, 一進喬安生的房間就倒在沙發上, 說無論如何得先補個覺。

付君恺推門進來,見付聞歌縮在沙發裏睡覺, 走過去弓身抱起,送到卧房的床上去。這麽窩着睡, 等睡醒了必然渾身酸痛。

給付聞歌蓋好被子,跟套間的兩個屋踅摸了一圈, 付君恺問:“聞陽去哪了?”

“說是去樓下花園玩雪。”喬安生沖窗戶偏了下頭。

付君恺走到窗邊, 朝下張望了一眼,把窗戶推開條縫,點上支煙邊抽邊看付聞陽跟幾個洋孩子在花園裏玩鬧。按規制, 穆望秋沒有立場出席付聞歌的婚禮, 但是付聞陽想念哥哥, 于是付君恺跟喬安生商量,把孩子一起帶北平來。

對于付聞陽, 喬安生從來沒表現出過任何負面情緒。當初穆望秋被他開那一槍給驚着了,加之被拒之門外,心神混亂引起早産, 自己在旅館衛生間裏生的孩子。付聞陽出生後呼吸困難,全保定的醫生都說這孩子活不下去,可他就是活了下來。但也許是發育不全, 或是缺氧之類的因素影響,這孩子明顯比同齡的孩子反應遲鈍一些。

說不上傻,就是有點兒笨,腦子不會拐彎。比如給他兩塊糕點讓他給四個人分,他能糾結好幾個鐘頭,如果沒人指點絕想不到把糕點掰開平均分配。另說正是因為他腦子一根筋,所以對于他人的異樣眼光并不在意,心思透徹,喜歡誰就一門心思的對誰好。

喬安生可憐這孩子,應允付君恺時不常的帶付聞歌過去跟弟弟玩。付聞陽從小就特別黏付聞歌,不論當初付聞歌如何冷漠待之,他從未因此而沮喪過,反倒是有什麽好東西都惦記着哥哥。得知付聞歌要離開保定來北平求學,他把自己關在卧房的衣櫃裏整整一宿,誰拖也不肯出來。

到了送付聞歌走那天,他追着羅敢租的那輛車跑了好幾裏路,最後實在追不動了才哭着回了家。

“哥!”

“聞陽!哥哥在睡——”

喬安生一把沒拽住那半大小子,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把付聞歌砸醒。

“你壓死哥啦!”一邊胡撸着弟弟的腦瓜,付聞歌一邊拍胸口。被個小炮彈似的弟弟砸到身上,他瞬間從深度睡眠中驚醒。吓了他一跳,心髒蹦得喉嚨跟着一起疼。

付聞陽拿剛玩完雪的冰手箍住付聞歌的脖子,開心地大叫:“哥!哥!我好想你!”

“诶!你手真冰!”付聞歌睡得熱熱乎乎的,教他給冰一激靈,趕緊把弟弟的手給扒開,“聞陽,別鬧,先讓哥起來。”

付聞陽乖乖爬下床,笑嘻嘻地盯着付聞歌:“哥,你看我長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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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被子,付聞歌邊穿鞋邊點頭:“嗯,不但長個了,還長分量了,你剛那一下差點給哥早飯壓出來。”

“爸說,等我長到他肩膀那麽高,就送我進演武堂呢!”

“你想當兵啊?”起身拍拍弟弟凍紅的小臉,付聞歌摸出手帕遞給他,“鼻涕都要流出來了,拿去擦。”

喬安生立在門邊望着這兄弟倆,眼中凝起繁雜的情緒:“聞歌,裁縫等你好久了,先把禮服試了吧。哦對,剛翰辰過來了,看你睡着,沒讓叫你。”

“他來幹嘛?婚禮之前不是不能見面麽?”付聞歌臉上一紅,低頭把弟弟的棉外套脫下扔到床頭的卧榻上,拍拍那孩子的背,“去,把臉和手洗了,哥給你帶點心來了。”

付聞陽應聲跑進衛生間,洗完出來問:“點心吶?”

“在外屋的茶幾上。”付聞歌說着,看向喬安生,“阿爹,叫裁縫進來吧,我跟這屋試。”

錯身讓開位置給付聞陽跑出屋,喬安生轉頭把裁縫喊過來。後天就是婚禮了,新人禮服一次身兒都沒上過,有不合适的地方還需趕工改。

喬安生在旁邊看着裁縫給兒子試衣服,笑道:“翰辰說要帶你去會場轉轉,看還有什麽要添的。”

“你們定就好。”付聞歌系上襯衫扣子,伸手拽了拽襯衫下擺,“師傅,這腰太寬了,堆腰裏窩囊,您給收幾針吧。”

“外頭還得套馬甲,繃上就不窩囊啦。”

裁縫嘴裏叼着針,說話含含糊糊的。他取下枚針,別在襯衫的肩頭位置——這地方是真寬了,得收幾針。給白翰辰做過不老少衣服,什麽地方該放該收,他心裏有數。頭回給這付少爺做衣服,沒個準譜,少不得要改。袖子也稍微長了一點點,垂手蓋過拇指第一個關節,得收半寸。

付聞歌忽然想起什麽:“哦對了,阿爹,幫我把包拿過來,曉墨送我的袖扣在裏面。”

袖扣的材料是陳曉墨出的,讓李春明選了時下最流行的款式給打了一對兒。銀質底托,鑲嵌青金石,厚重的藍搭配銀閃閃的西裝外套,猶如畫龍點睛之筆。

“手藝真不錯啊。”裁縫對袖扣大加贊賞。他見天介給人做襯衫西服,見多識廣,一看袖扣的工藝就知道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付聞歌滿心歡喜地應道:“是卡地亞的師傅給做的。”

“敢情,是王府井那家吧。”

“嗯。”

“師傅你看褲腿是不是有點長?”喬安生在旁邊問。

“還沒收邊兒呢,等着上身量,這個快,一刻鐘就好。”師傅拉開軟尺,彎腰給付聞歌量褲長。量好翻開褲腳在裏面用粉筆打上記號,他起身道:“齊活,我晚上回去改,明兒一早再拿來試。”

“麻煩您了。”

付聞歌趕緊轉頭把衣服換下。當衣服架子也不輕松,相較之下好像考試背書還更容易些。

等裁縫走了,付君恺把付聞歌叫到另一個房間,拿出個紅包。

“望秋說,這是給你和翰辰的婚禮的份子錢,他來不了,表表心意。”

付聞歌別過頭,瞪着窗戶外頭冷冰冰地說:“我不要他的錢。”

付君恺面有難色,稍稍皺起眉頭,嘆息道:“爸知道你心裏有疙瘩,可是聞歌,大喜的日子別計較那些了。你這馬上都要結婚了,不能像個小孩子似的耍脾氣。”

這話讓付聞歌忽的委屈起來:“還不都怪你!你當初就不該把他帶回來!你知道阿爹心裏有多難過麽!?”

付君恺登時怔住。他從來沒被兒子如此指責過,一時竟無言以對。

“聞歌,小點聲,聞陽在外頭都能聽見。”喬安生進屋,回手把門帶上。

付聞歌賭着氣別過頭,不言聲了。喬安生走到付君恺身邊,抽走他手中的紅包,遞到付聞歌跟前:“禮金是份祝福,該收。聞歌,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這不該成為糾纏你一生的陰影,那樣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折磨。”

他即是說給兒子聽,也是說給丈夫。自從那一天的支離破碎過後,多年來他從未對穆望秋的事表露出任何不滿,更沒抱過一聲委屈。他以自己的意志而活,不再将對付君恺付出的感情視為人生的全部。

然而于付聞歌來說,那天的情景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從腦海中磨滅。便是喬安生如何規勸,他仍倔強道:“阿爹,我不想要,別逼我。”

“安生……”付君恺拉住喬安生的胳膊,眼中浮滿自責,“算了,聞歌不想要,由着他去吧。”

喬安生望着兒子固執的側臉,無奈地将紅包交還給付君恺:“那就給聞陽做身新衣服吧,正是長得快的時候。”

應聲接過紅包輕置于手邊的咖啡桌上,付君恺猶豫了一下,拍拍兒子的肩膀,勸道:“好了,待會還得跟白家一起吃晚飯,你先去洗把臉收拾收拾,大喜的日子別拉着張臉,不吉利。”

付聞歌不滿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屋。

被兒子甩了臉子,付君恺讪讪地點上煙,對喬安生無奈道:“聞歌這倔脾氣啊,随你。”

掐下他手中的煙,喬安生自己吸了一口,将煙霧緩緩呼出。那挑起的眼角眉梢,于飄散的微塵中淹然含笑。

“得了吧,随你。”

晚飯在酒店餐廳吃,兩家人正式坐下來交流感情。白育昆和孫寶婷喜笑顏開,滿心都是要娶兒媳婦進門的歡愉。付君恺則端着老丈人的架子,不茍言笑,席間不時提點白翰辰婚後不可慢待付聞歌。

白翰辰與付聞歌面對面坐着,面上應着丈人訓話,跟桌底下卻一會一踢媳婦兒的鞋。因着付聞歌要考試,他又得把公務提前處理好,倆人得有小半個月沒見過面了。下午去房間裏找付聞歌,可對方睡着,教喬安生給攔了,他連根頭發都沒瞧見,想得鬧心。

白翰辰怎麽想的,付聞歌心裏跟明鏡似的——不就是想躲出去啃幾口麽?可當着雙親的面,倆人單獨出去怎麽好意思?他一個勁兒的把腳往回收,結果收大發了,教白翰辰一腳撞到了坐在付聞歌旁邊、跟椅子底下晃着腿的付聞陽。

付聞陽撩開桌布,低頭看看,擡起臉問:“翰辰哥,你踢我幹嘛?”

“……”

被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釘到臉上,白翰辰尴尬地抽抽嘴角:“我換個姿勢……不小心。”

孫寶婷緊着幫兒子往回找場子:“翰辰,帶聞歌去看下會場吧,下午不是沒去成?”

“啊對,聞歌,走,我帶你去看。”

沒等付聞歌擠出聲“明天再看不行麽”,就被白翰辰拖着胳膊拉出餐廳。等他們倆出去了,付君恺收回目光将餐巾擲于桌面,眉眼間緩緩爬上絲不悅。

——後天就結了,兔崽子猴急個什麽勁兒?

TBC

作者有話要說:老丈人好像帶着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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