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十九桶金
天還蒙蒙亮的時候,五輛載滿油壇的板車進了大塗縣城。
一輛車往城南富戶聚集的坊巷而去,兩輛往城西賣菜的早市行去,剩下兩輛停在城東。
“郭大哥,給我來三壇子。”一名賣油郎推着板車靠過來。
“好嘞,一百四十文。”郭老大一掌蓋住封起的壇口,稍一推,一側壇底便翹了起來,他另一手從此插入,用力一提,将滿滿一壇油放到了賣油郎的板車上。
宋菽教了十日炒菜,油就送出了幾大缸,這些菜式又一傳十十傳百,更有人拿它們做起營生,這樣各處用油的人家便翻了好幾翻。
有人提出來相河村背油實在吃力,宋菽便定下每旬叫人來城裏賣兩趟油。
因着路遠,這價錢自然要貴些,一提從三文變成四文,一壇則漲至五十文。并立下規矩,兩壇九十五,三壇一百四。許多人見到有優惠,都願意多買一點備着。
因為相河村的不是日日來,且只賣整壇,城裏便生出許多賣油郎來。他們在郭老大來的時候一氣兒買上兩三壇,每日擔出來賣,一壇子大約十四提,一提能賣到六七文。
同樣多的麻油得要四五十文甚至更多,所以這豆油生意還是非常好做。
郭老大他們每次來都能賣出好幾十壇,其他日子又到悅行市賣,那裏有許多往來的客商,生意也好得很。現在再也不怕制了豆油賣不出去,宋菽更是使勁讓他們買豆子回來,附近幾個村的豆農也跟着眉開眼笑。
正午時分,大塗縣城最熱鬧的時候,賣油郎摘下鬥笠,在湯餅攤坐下。他一早去買了油,又馬不停蹄得擔了一壇去北邊縣郊叫賣,這會兒早已空了。
自從有了這豆油買賣,他天天都能往家拿錢,家裏那母老虎都對他溫柔了許多。
今天又賺了四十來文,得犒勞犒勞自己。
“客官要點什麽?”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子湊上來,像模像樣地問道,肩上還搭了塊白布巾。
這樣的小攤一般不用小二,廚子賬房夥計都由攤主一人包辦,若有夥計倒顯得突兀,可賣油郎早已習慣這新風尚,只是很尋常地道:“來三兩湯餅,一碟野菜。”
“好嘞。”小子朗聲應道,跑去攤前喊,“頭家,要三兩湯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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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攤主話音未落,那小子卻已經跑遠了。
只見他飛快跑進街口一家鋪子,那鋪子炊煙袅袅,卻少有行人駐足。他跑進去時,一個小娘子提着裙擺出來,一手端了盤炒雞蛋,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吳頭,一碟炒野菜。”那小子說,變聲期的嗓音有些啞,但咬字清晰。
“剛炒好,自己拿。”
被喊做吳頭的那人約莫二十有餘,在竈前揮汗如雨。
“行嘞,別忘了給我記一筆!”
他端起菜,話還沒說完,已經又跑了出去。
吳十一郎原是在望海樓底下賣湯餅的,他有幸遠遠見過宋菽一次,卻沒想到這人影響了望海樓後,也會改變自己的人生。
宋四郎送油教菜那些日子,他借住在老鄉家裏,日日去豆油坊學菜,油只有第一次去時才有,但菜卻是天天不同。
吳十一郎做了快十年湯餅,城裏的湯餅攤越來越多,生意也越來越難做。從宋菽那兒學了炒菜後,他天天回家琢磨,這城裏多得是學了炒菜的人,就算他把湯餅攤改成炒菜攤,也一樣不好做。
最後那天,他趁所有人都走了,私下問了宋四郎。
宋四郎正在收拾鍋子,随口說,不如把炒菜放到湯餅上做澆頭。
這随口一語,給了他莫大的啓發。
吳十一郎當天就把他的攤車賣了,租下這間小小的鋪面,這鋪子只夠一個竈臺的空間,大多人都看不上,給他卻正好。他找人修補了土竈,又把他那幾個同樣做湯餅的朋友叫了過來,給他們講了宋四郎的話。
那幾人開頭還猶豫,吳十一郎拍着胸脯說:“炒菜我來做,你們讓客人挑澆頭就行,不用出一文錢,有人要咱們再結賬。”
賣湯餅的幾人想,既然不用出錢,試試也無妨。
“那你得派人送來,不能讓客官等。”又有人說。
“沒問題,包我身上。”吳十一郎保證。
找誰來送呢?
他住的那條巷子有好幾家貧戶,他找來那幾戶的小郎君小娘子們,讓他們幫忙送菜,每十次能拿一文錢。聽到有錢帛可拿,幾個半大孩子都高興極了,當下點了頭。
吳十一郎起頭的澆頭湯餅飛快出了名,之後又有幾家主動加入。如今,他每天忙得連去趟茅房的空閑都沒有,一整天都不敢多喝一口水,不停颠着鍋炒菜。每天入夜後又渴又累,但看着一文一文銅錢飛入自己的口袋,再渴再累也覺得舒心。
半刻不到,剛才來要韭黃的小子又沖進來,喊着要兩碟野菇,一碟野菜。
這小子是吳十一郎的鄰居,在家排行老二,大家都喊他二狗子。他家貧,附近差不多大的小子們都不與他玩耍,還總愛笑話他和他娘。自從跟吳頭幹起了這跑腿送菜的活計,他每天都可賺幾個銅錢,給他娘買些吃食,家裏的糧缸子也終于不再是擺設。
每天傍晚後,湯餅攤子逐漸冷清起來,二狗子卻不閑着,他跟着吳頭一起到褚老門前學做菜。
褚老已經六十有三,有些耳背,但那手做菜的功夫一點沒荒廢。他曾是宮裏的禦廚,幾年前請辭後,來到大塗縣定居。
原本褚老說了,往後再不幹廚子,只在家逗逗孫兒養養鳥。宋四郎教做菜那幾天,他兒媳去了,學了好些菜回來,褚老一瞧,技癢了。不僅催着兒媳一樣樣教他,還自己開發出來好些。
這炒韭黃,就是褚老開發的。
他也學着宋四郎,天天傍晚在自家門前擺竈,将自個兒想出來的新炒菜,一一教給來學的衆人。因着自己耳背,他把兒媳也叫上,讓她在一旁幫襯着。
吳十一郎每天都來,除了他還有不少人,每天都把褚老和他兒媳婦圍得水洩不通。這些人裏有靠炒菜營生的,也有想給家裏換換口味的,甚至不少大戶人家的廚子也跑了來,為自己添門手藝。
這天下午,望海樓的甲師傅,也裹着臉跑了來。
他們少東家這些天可慌了神,雖說與宋四郎合作後,他們的翠玉饅頭銷路很好,連帶着樓裏生意也更旺了幾分。可誰也沒想到,宋四郎的饅頭不過是個開始,他那層出不窮的新花樣,讓他這個當了二十多年廚子的人都大呼不懂。
這不,今天傅老爺子發話了,叫他過來瞧瞧。
跟宋四郎一農家子學,他有些拉不下臉,可若是跟褚老學,倒也沒啥,只是這人忒多了,他總有些望海樓大師傅的驕傲放不下,便只好裹着臉來。
他左拱拱,右扭扭,終于殺出一條血路,鑽到了褚老的竈臺前,認真瞧起來。
傅家大宅裏,傅文端着剛煎好的湯藥,走進傅老爺子的寝房:“阿耶,聽說您讓我們的甲師傅去褚老那裏了?”
“對,我讓他去的。”
“您說褚老到底怎麽了?我們請他來樓裏指導,許了那麽多金銀,他眼都沒眨就否了。怎的這會兒卻肯白教人?”傅文耐心地将湯藥吹涼,才端到傅老爺子跟前。
傅老爺子接過湯藥,說:“大約是宋四郎的胸襟氣度,讓他有所感悟。”
“氣度?”傅文不懂,教個菜而已,怎的就談上氣度了。
“我問你,如果你會宋四郎那些手藝,你怎麽做?”傅老爺子把湯藥一飲而盡後問。
“當然是在望海樓賣。”傅文想都沒想就說道。
“可宋四郎卻選擇把它們教給所有願意學的人。”傅老爺子說,“你看這大塗縣,是否比幾個月前更熱鬧了。汪掌櫃的蔥油餅,咱們的翠玉滿堂,還有那些油條攤子,炒菜鋪子,吳十一郎的澆頭湯餅,哪個不是吸引衆多客商停留,哪個又不是出自宋四郎之手?
“身懷絕技卻不藏私,而是大方與人分享,旺一方之商業,這胸襟氣度又豈是尋常人物可比。”,傅老爺子看着自家小兒子的眼睛,認真道,“假以時日,他必成一方巨賈。”
“阿耶對此子評價頗高。”傅文道,他倒不會因此而不高興,只是他阿耶見識廣博,甚少對人有如此高的評價。
“你要多多與他交往,若能讓他欠我們一兩份人情,将來必定收獲豐厚。”傅老爺子說完,閉上眼。
傅文知道他乏了,端起藥碗,悄悄退下,腦子卻沒停,反複咀嚼着阿耶剛才的話。
同一時間,相河村。
豆油坊的生意一天天好起來,宋菽數着那一枚枚進賬的銅板,只覺得天也更藍了,草也更綠了。
今天郭老大進城,他讓他專程帶了幾根大棒骨,這會兒已經熬了近兩個時辰。
饅頭坊與豆油坊下工的時候,都接到了六娘的傳話。
一走進宋家院子,裏面香氣撲鼻,只見他們的東家宋菽笑咪咪地從竈間走出來,手上端着一碗熱騰騰的東西。
“來來來,豬骨湯拉面,裏面還有一大鍋,自己弄啊。”
宋菽招呼完,讓他們自便,自己抱着熱騰騰的拉面,也不管現在還是夏天,流着汗呼嚕嚕吃,過足了瘾。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