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三桶金
清晨,從大塗縣城到相河村的路上有一行人已經跋涉多時,路過其他村落時,甚至還有人與他們招呼,似乎已經往返過很多次了。
陳老伯的堂弟陳四郎也在人群中,他挑着兩擔蠶繭,跟在一輛騾車後面。
陳四郎住在桑園村隔壁,與堂兄時有來往。
半個多月前,他為了那些蠶繭都愁白了頭,差點就答應蠶商以那賤得都不如麥子的價錢賣與他,還好被他堂兄及時攔下。
他堂兄說,自家蠶繭都以往年八成價賣掉時,他壓根不信。
今年是個什麽年景,蠶繭扔大街上都不定有人要。關中的貴人們不要,他們義成的節度使勒令上下官員将領不準穿戴綢緞,更是無人敢買,江淮自有自己的來源,不會要這千裏之外的繭子,除此之外,能賣與誰?
宋四郎啊。他堂兄說道,笑得額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塊兒去。
陳四郎現在挑着的,已是他家這一季最後的繭子了。
這一隊人有桑園村的,有他們村裏的,也有其他養蠶村來的。這樣的隊伍近日每天都有,大夥約好時間一同出發,有租了騾用車拉的,有用前後各一個竹簍背着來的,也有像他這樣挑擔的。
從桑園村到相和整整三個多時辰,有許多山坳坳裏的路,并不好走,但一想到自家的繭子終于能賣完,一塊大石頭也落了地。
等把這兩簍子蠶繭賣了,再買些油回去。
這是陳四郎跟其他一同賣繭子的老鄉學的。宋四郎家的油又好又便宜,最近城裏興起的炒菜和油條都需要它,他們擔了油到其他村子叫賣,也能再賺好些。
日頭快到頭頂時,他們看見一片片白朦朦的蠶兜,便是相河村到了。
施大嫂的婆婆正在院裏查看晾曬的蠶兜,遠遠看見一隊人行來,那些人挑的背的都是一簍簍雪白的蠶繭。她沒養過蠶,以前見到親戚家的也只覺得這小玩意兒怪惡心的,可宋四郎的蠶絲被買賣讓她嘗足了甜頭,竟也不讨厭那小玩意兒了。
那天宋四郎登記姓名時她并不在,後來聽鄰居講了,還後悔不疊。
幸好她家兒媳婦機靈,沒兩天就從宋四郎那兒弄了兩大簍已經洗好的蠶繭,與她一起做這蠶兜。施婆婆年輕時也是村裏有名的巧手,沒一會兒便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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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她親兒子戰死的消息傳來後,她覺得天都塌了,日日找她兒媳的晦氣,好像這樣兒子就能回來似的。要不是施大嫂争氣,得了在饅頭作坊做工的活計,給家裏的生計帶來希望,她也不知道往後的日子要怎麽過。
現在又有了做蠶兜的進項,家裏往後的日子定會越來越好。
“施婆婆,早。”背着蠶繭路過的漢子招呼道,他們天天來賣繭子,見到這些晾曬蠶兜的村民都有種莫名的親切,看見自己的成果在他們手中變成一個個蠶兜,再變成一床床被子,滿足感油然而生。
施婆婆也不記得這是誰,來來往往賣蠶繭的人太多了,不過沒關系,這些賣繭子的看在她眼裏都覺親切,要不是他們日日來,她也沒有那麽多蠶繭可剝,那麽多蠶兜可做吶。
“阿姐,你可拿到繭子了?”
施婆婆家的院門被推開,她最小的妹妹走了進來。
她妹妹嫁得不遠,就在隔壁村,她兒子死後那兩年也沒少幫襯,所以這回有了曬蠶兜的事兒,她立刻通知了她。
“拿到了拿到了。”施婆婆帶着她妹妹繞到屋子後頭的背陰處,那裏放了兩個大竹簍,上面都蓋了幹草編的簾子,“昨天我教你的可記牢了?竹弓做好了吧,記得叫木匠磨得細些,刮破蠶兜可要不得。還有叫你家那皮小子躲遠些,這村裏村外都盯着制蠶兜的活計,若你做得不好,連我也拿不到繭子了。”
“曉得了阿姐,你都念叨幾回了。”施婆婆的妹妹笑道,“我家那皮小子跟他娘到隔壁縣賣油去了,不在。你知道我那兒媳婦是隔壁縣出身,我想隔壁縣興許還沒有油,離得又不太遠,狠狠心給她租了頭驢,拉了一車豆油去了。”
“乖乖,一車啊,賣得掉嗎?”施婆婆驚訝,她妹妹家境況也就比她好一些,這買上一車油怕是連家底都壓上了。
“我讓她把宋四郎教的油條啊、炒菜啊都練得熟熟的,還有褚老的也學了,到時先支攤子賣油條賣炒菜,順便再買油,雖然時間要得久點吧,但肯定能賺些錢帛。”施婆婆的妹妹說。
施婆婆聽着,也有些心動了,她家也有倆小子呢,連忙跟她妹妹說,要是下次再去,帶她倆小子也闖蕩闖蕩。
“沒問題,我先走了啊,家裏人都等着這繭子開工呢。”施婆婆的妹妹前頭抱一個,後頭背一個,帶着兩簍蠶繭走了。
她走後,施婆婆摸摸那蠶兜,又看看那大太陽,盼着這批蠶兜快些幹,今天又有這麽多人來賣蠶繭,等下午去一趟宋家,興許又能領回不少。
蠶絲被的生意開始後,宋菽又給兩個作坊做了點調整。
豆油作坊地方大,他讓他們騰出兩間堆雜物的房,把饅頭作坊移了過去。饅頭作坊空出來後,搖身一變,成了制蠶絲被的作坊。
新收來的繭子放西屋裏用堿水煮,再浸清水,弄好後分給會做蠶兜的人家。
宋菽請李賬房将每家人領了多少、幾時做完、質量如何都一一記錄下來,檢查好收到的蠶兜沒有問題才付工錢。若發現哪戶交還回來的次品過多,或者數量少了的,以後便不再派發。
這樣的事剛開始發生過一次,宋菽說一不二,不再給那戶人家繭子,其他人看了,指指點點的同時,心裏也警醒着,對蠶繭越發小心,一點差錯也不敢有。
正屋和院子的空間最大,放了兩張大木桌,各有四名婦人工作。
這些婦人有郭老大他們一夥的,也有本村和鄰村的,都和其他倆作坊的工人一樣,拿月錢,包三餐和每季一套衣物。
她們将整理好的蠶絲片用力拉開,這力道很有講究,輕了拉不動,重了又拉不均勻,在彭婆婆的帶領下,她們試驗了不少時候,現在已經拉得非常熟練了。
在這倆地方拉好的被胎,又會被送進東屋,那裏有幾個婦人負責将它放進被膽,又用針線固定好二十四個點,防止蠶絲在被膽裏滑動。
如此,一床蠶絲被才算制好。
被膽用的布料都是從汪掌櫃那裏買來的,宋菽光顧他的生意,他高興的很,價格給得非常實惠。
現在用的多是細麻,但宋菽也跟出去賣被子的小販們說了,若要棉的或絲綢的也可以定制。
東屋本來還有倉庫之用,可惜賣蠶絲被的小販們太積極,剛做好的被子,當天就會被他們買走。聽說悅行市那兒蠶絲被已經出了名,訂單如雪花片似的飛來,還有許多外州的商人也紛紛來買。
第一批蠶絲被制好時,宋菽按照約定,讓他們先去賣,賣出了才算錢。
那些小販們主意多得很,各顯神通,被子很快被推了出去。之後,他們也再不用宋菽墊貨給他們了,那些要買被子的客人搶着付訂金,根本不怕貨砸手裏。
雖然後來也有人會直接到相和村來買,但宋菽給了這些小販們優先權,小販們也機靈得很,所以其他人來也很少能撿到漏網之魚。
幸好小販的數量多,各自都要做生意,倒沒有形成什麽壟斷,一床蠶絲被的價錢多在四五百文,只要有些閑錢的人家都還負擔得起。
蠶絲被生意紅火,連帶着到村裏借宿的客人,油坊和饅頭坊的買主也多了不少。
之前承諾過的每季衣物,宋菽本還有些頭疼,可現在生意一好,手上閑錢也多了,幹脆同汪掌櫃說,讓他派了手下裁縫給三個作坊的工人們都量了尺寸,饅頭坊那兒的夏衣已經發了,施大嫂她們換下滿是補丁的舊衣,換上新的,人都精神了不少。看得村裏好些愛美的小娘子、小媳婦們都懊悔不已,自己怎得不也去宋家的作坊謀一份工。
收完蠶繭,宋菽便把之後的事交給了彭婆婆,現在蠶絲坊的事情基本都是她在打理。她人和善認真,又經驗豐富,來做工的年輕婦人們都很服她。
宋菽回家後補了個短覺,出來聞到竈間飄出一陣甜甜的香味。
走進去,宋阿南正站在竈前。
“煮什麽呢?”宋菽走近問。
“阿兄你忘啦,你教阿南哥做的豆沙呀。”一旁生火的六娘說。
宋菽這才想起這事,前日他托進城的郭老大帶了紅豆,今早自己想偷懶,便教宋阿南做。宋阿南話雖少,人很聰明,一教就會。
這紅豆沙可真香。
“嘗?”宋阿南瞧着宋菽那饞樣,拿起小木勺,舀了一點遞給他。
紅豆沙冒着熱氣,那暗紅色正極了,宋菽吹了下,就着宋阿南的手一口含住。
真甜。
咣當。
竈臺上的油罐被撞翻,豆油流了滿桌。
“怎麽這麽不小心。”宋菽含着勺子數落,話都說不清。
宋阿南手忙腳亂地找抹布,在竈間裏轉了三圈才拿回一條。
“別急別急,一點油而已。”宋菽随口道,找了個碗,悄悄又盛了點豆沙,打算帶回房間吃獨食。
六娘也想吃,忙追了出去。
宋阿南卻連譴責他吃獨食的心思都沒有,臉上發燙,耳根也發燙,狠狠擦着流油的竈臺,仿佛那是宋菽放大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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